富儿的病恢复得很快。这天,村长黄二毛过来看望他,李明也在场。聊了几句后,黄二毛叫李明跟他一起去村部看看。黄二毛说,村部刚翻新,经过装点后,看起来很不错的。
李明很爽快地答应了,并叫富儿一起去;富儿不想去。李明说,富儿哥你大病初愈,正好要走动走动啊。
村部建在一座山岗上,这座山岗位于全村的中心位置,也是全村的最高点。从塆头走出来,走过一段渠道后,远处一栋两层高楼房迅速映入眼帘,楼顶飘扬着一面鲜艳的红旗;白色的外墙,在阳光的映照下,非常醒目。富儿抬手一指,对李明说,看到没,这栋房子就是村部,气派吧?
李明说,气派!
富儿又笑着问李明,威武吧?
李明笑着答,威武!
富儿说,村长这个官可不小哦,管着两千多人。他办公的地方不能太差,太差了别人瞧不起。
黄二毛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管的两千多人,一千多人常年不在家,剩下几百人,老弱病残的。
富儿说,那一千多不在家的人,有事还不是要求着你办?
黄二毛说,什么叫求我办?该我办的事,我敢不办么?
李明说,这倒是真的,你不办他就告你,现在的人不像以前那么老实。现在的人懂政策、懂法律,你休想吓唬他。
黄二毛说,这倒是真的。
黄二毛在前面走,他走的这条路是小路,李明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走过这条道,今天再次从这里走,感觉似曾相识。
李明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努力回忆着。忽然,一座庙宇进入他的视线。
李明问富儿,诶,这里怎么有座庙哦?什么时候建的?我怎么没印象?
富儿说,这座庙建了快十年。
李明问,怎么在这里建庙?
富儿说,解放前,这里本来就有一座庙,规模比较大,周围那片土地都是属于庙里的田产。庙里很富裕,名声也很大,,庙里有好多僧人,遇到灾年还开仓救济灾民。这里的香火一只比较旺盛,很远地方的人都到这里来烧香。
解放后,寺庙被没收了,改成夜校,政府把附近的读老书的老先生请过来当老师,把他们安排在庙里住。白天,社员群众带他们下地干活,晚上他们就教社员群众识字。
黄二毛问富儿,你是不是在这里上的夜校哦?
富儿说,我上过夜校,但不是在这里,这里办夜校时,我还很小。
富儿接着说,那些老先生都是读老书的,个个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是从没有劳动过,分不清麦苗和韭菜。其中有一位老先生,他能够将《康熙字典》倒背如流,但是对于公鸡和母鸡,他却分辨不出来。让他养了一段时间的鸡,有一次,他指着一只公鸡问别人,怎么别的鸡都下了蛋,就这只鸡不下蛋啦?这个笑话传了好多年。
李明笑着说,这事我也听说过。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年年说这个故事。
黄二毛说,其实啊,这算不了什么事,现在的很多孩子也分不清韭菜和麦苗,分不清公鸡和母鸡。
富儿说,还有一件更好笑的事。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就是一位老先生洗棉絮的事。
洗棉絮?黄二毛惊奇地问道,哪有人洗棉絮哦?棉絮一见水不就坏了?
富儿说,是这么一回事。那位老先生住在庙里,庙里老鼠多,将他的一床棉被咬了个洞,露出了里面的棉絮。棉絮的颜色有些发黑,老先生误以为棉絮很脏了,但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办,就去问村民。一个叫“二苕”的村民对他说,你拿去洗啊。
老先生把棉被套拆下来后,抱着棉絮来到池塘边。他将棉絮扔进水里,见棉絮浮在水面上半天沉不下去,就用洗衣服的棒槌将棉絮使劲往水里摁。待到棉絮全部浸到水里后,他再准备把棉絮拉到石板上来洗,谁知,根本拉不动。老先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能将棉絮从水里拉到石板上来。
谁都知道,浸了水后的棉絮非常重,而且过去的一床棉絮,非常宽大又厚实,一床差不多要用上十斤左右的棉花。而棉花的吸水性特别强,十来斤的棉花全部泡在水里,该吸了多少水啊!
没有办法,老先生到塆里喊人,喊来了一位妇女。妇女一看,哭笑不得。妇女也没有办法,就到塆里喊来几个劳力,在众人共同努力下,才把棉絮从水里捞起来,放到石板上。
众人站在一旁,望着湿漉漉的棉絮笑出了声。
老先生问众人,再么样洗哟?
众人“哄”地一笑,有人说,自从盘古开天地,我没见过人洗棉絮,你这床棉絮算是报废了,还洗过鬼哟!
老先生哭丧着脸说,那怎么办,我晚上怎么睡觉啊?
那时的冬天跟现在不一样,晚上特别冷,冻得死人。老先生只有这么一床棉絮,而别人家不会有多余的棉絮。那时家家都很穷,都是大人小孩挤在一张床上睡,一床棉被几个人合盖,所以,在这个大冬天里,要想找到一床多余的棉被,几乎不可能。
有人给老先生出了一个主意,说,没有别的好办法,不如就将棉絮搬到打谷场上去让太阳晒,把水晒干,试试看,说不定有点用。
打谷场就在附近,人们拉来一辆板车,将棉絮拉到打谷场上,晒在场子中央。
有人说,这么好的太阳,晒上一天,应该晒得干。而更多人持否认态度,说,没用!棉絮浸水就没用了,就算你把水晒干,棉絮变得僵硬,像水泥块一样,不保暖,也是没用的。
管它!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棉絮足足晒了一天,直到下午太阳落山,棉絮还是湿的。老先生伸手捏住棉絮,用力一挤,挤出了水。
有人说,渗透到棉絮里的水,就像躲进了一个掩体,太阳很难晒到它。
老先生着急起来。有人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用石磙碾压吧!把水压出来,明天接着放到太阳底下晒,多晒几天。
有人牵来耕牛,给牛套上石磙,就像打谷那样让牛拖着石磙在棉絮上碾来碾去。不一会儿,就有水从棉絮里被挤出来。
这个打谷场是黄土场子。这种黄土,干的时候非常硬,见了水就变成泥巴,黏性特别强。经过石磙碾压,棉被下面的地面变成了一层黏糊糊的泥巴,棉絮被黄泥紧紧粘住,越沾越紧。看上去,棉絮就像被压进打谷场里面去了。
看着这种状况,有人两手一摊,说,完了!完了!彻底完了。然后伸手去揭棉絮,揭不动;再稍微一用力,一块棉絮被撕了下来。
为了保住打谷场,人们把棉絮扯出来。棉絮被扯成一块块的,堆在一旁。一床棉絮就这样报销了。
李明忍住笑,说,我的天,难怪有个名词叫“书呆子”,看来“书呆子”这个名词不是故意贬低读书人,是有确凿根据的。
富儿说,这位老先生也是太蠢了!普通人稍微动一下脑筋就应该想得到,棉絮是被棉被套包着的,要论脏也是被套脏了,去洗被套就是了啊!而棉絮一般是不会脏的。棉絮变黑,那是因为使用年数太久的缘故,棉絮陈旧了,颜色当然不好看。
黄二毛问富儿,诶,那座庙是什么时候拆的?
富儿说,好像是“破旧”时候吧!我也不清楚。
李明问,现在这座庙是谁出钱做的?
富儿说,村里几个人牵头,一家家收的钱,这座庙比以前那座小多了。
李明问,钱好收么?
富儿说,做别的事,不好收钱;做庙,都愿意出这个钱呢。
李明对黄二毛说,我觉得村里更需要一个文化活动中心,村里这么多人,平时有空干什么呢,不能总是打麻将吧?大家在一起跳跳舞、唱唱歌,听听故事,搞一些有益的活动,精神生活搞得更充实,不是更好?
黄二毛看着李明,又低下头,说,你的想法好,但是目前办不到,既没有人,也没有钱。
富儿说,是的,要是真有钱,盖间养老院更实惠。我们农村人,一辈子都在干活,直到实实在在干不动了,离死就不远了,就等着死,谈什么充实不充实哦!
李明没有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