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广宗城外。
半年征战,秋季悄然到来。
这秋季的风,吹起来明显有些凉爽,天格外高,流云几缕,斜斜的横在天上。
皇甫嵩抬头看天半晌,沉吟不语。
接连丧失几名出色的斥候,也侦查不到广宗城内的具体情报,不过,丝毫影响不到他的判断。根据前些天俘虏的供词分析,结合这些天城头的执勤情况,皇甫嵩基本可以断定,那位自称“天公将军”的张角,确实是死掉了。
贼首已死,若是换作其他人领军,估计会很高兴。因为表面上看,没有了贼首的凝聚力,这仗再打下去,会越来越轻松。
可是皇甫嵩却不这么想。他还想着创造一场大胜,好用军功,来换一个人。
涿郡的卢子干,是他一直都很崇敬的人。有次和诸将商议军事,偶然评价说:“卢植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
别人不清楚,但是皇甫嵩知道自己。这是自己的肺腑之言,绝对不是官僚间的吹捧之辞。
因为在皇甫嵩的眼里,卢子干更应该是一位精研经学的儒者,是一位杰出的学问家和政治家,而不是军事家或战场领兵的将军。可是,天可怜见,这位写过《尚书章句》、《三礼解诂》的一代大儒,先是被朝廷在南夷叛乱时,任命为庐江太守,专门来镇压叛乱;后又在黄巾乱起时,任命为北中郎将,持节统兵。
这是朝廷明显的用错了位置啊。
这一次,大军来广宗城,半途中曾遇到一小股人马,领军的年轻人,年方二十多岁,自称是卢植弟子,谈吐有节,举止大方。那青年自陈身世,乃中山靖王之后,居住涿郡多年,数月前聚乡勇数百,附幽州校尉邹靖,退黄巾渠帅程远志。
前些日子,听闻卢公率大军围困张角,就带乡勇来投,不料还未到,就接到了老师被朝廷囚车押回洛阳的消息。新来的董卓,并不相熟,正进退无据间,董卓又败,而都乡侯皇甫嵩又率军来,就上前来毛遂自荐。
皇甫嵩有心求皇帝释放卢植,便不敢贸然强攻城池。当时大军急需向导,便命这个青年带着他的这股人马随军而行。
在用兵方法上,朱儁、卢植和皇甫嵩,各不相同。朱儁大多以列阵交锋取胜,擅于临阵指挥,正面强攻;卢植如淳淳长者,谨慎严谨,爱惜士卒性命,不打无把握的仗;皇甫嵩则是奇正相合,擅长借势,天马行空,运动作战。
通过这半年来的征战,对于黄巾军的战斗力,已经有了非常明确的认识。他现在直接掌握的军队,连同沿途收拢的杂军,投靠的民团,多达数万人马。
前些日子,初到广宗城附近,就与张梁率领的大军激战,不胜也不败。在外行人眼里,以精锐军队对战乌合之众,尚未取胜,就是败绩。但是,皇甫嵩却很高兴。一来,俘虏的黄巾卒带来了城内的消息,二来,在地形不熟悉的情况下,迎战黄巾主力军队,能够对敌人部队的战斗力,进行最真实的评估。
既然董卓强攻城池失利,皇甫嵩吸取教训,干脆扎营在城池外较远的地方,走路要小半天。城内任何规模的军队出城来战,都可以在敌军到达前及时结阵迎战。
同时,他依照自己的习惯,把各个主战集团,布置在最畅通的位置,保持最好的机动力。
现在,他认真研究了各种攻击的方案,觉得若要获取大胜,就很有必要进行一番夜间突袭。
于是,号令全军休息,官军白天关闭兵营寨门,任何人不得喧哗,不得出营。皇甫嵩仅仅安排自己的侍卫,进行四周巡视。对面的敌军,只要是正常一点的将领,都会对官军的这番做派弄得不知所措。
果然,当日张梁就出现了“既疑且惑”的情况,派出斥候跑过来探查。皇甫嵩早就有命令,只要不是敌袭,一概不理。
所以张梁很快就得到了“官军白昼睡岗,纪律散漫,全军无战力”的情报,心情从绷紧的状态,一下子放松起来。觉得左右无事,立即叫来亲兵,叫他们把掳来的官宦之女带来两个,人公将军累了,需要好好放松一番。
黄巾军中,尚没有军事保密的意识,没过多久,城内的其他人,也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从卢植大军来围剿开始,冀州的各路黄巾主力被官军逼着,慢慢集中到这个广宗城,然后被围城,大多数人正自惶惶然,谁知道卢植的大旗突然不见了,换上了一个大大的“董”字。据说,那是凉州赫赫有名的战将,许多氐人、羌人,都有些怕他。
结果战了数日,姓董的败退了,真是意外之喜。
虽然守城多日,黄巾军死伤也很多,但是,看着官军灰溜溜的退走,心情真是舒服。
谁知道,没有多久,又来一个“皇甫”大旗。偏偏这时候,天公将军病亡了,地公将军接替指挥,与官军在城外血战一日,各有生死。虽说黄巾军没有败绩,可是面对官军进行惨烈的厮杀,许多人还是很害怕。
现在官军闭营不出,估计也是伤亡多了,有些无力了吧。许多黄巾士卒,连续多日以来,持续绷紧的心情,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了。
许多人敞开了饮酒,认真地慰劳一下自己,在这广宗城鏖战多日,还能活着,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许多人都在想,要是官军一直这么闭营休息,不来攻打,那该多好啊。
官军大营,一个小军帐内,那位做向导的青年,正皱眉分析皇甫嵩的意图,“若是攻城,必然应该先安排士卒附近山林伐木取材,制造攻城器械。为何距离城池这么远,安稳扎寨?也不许人出营,怎么都说不通啊。”
“兄长且勿烦恼,都乡侯在豫州接连打败黄巾贼,必有过人之处。虽然当时距离较远,我等无法知道他原来是如何获胜的,但是,想来他也是擅于用兵之人,不会无缘无故的闭营休兵。且耐心等待吧。”说话之人,是一位更年轻的青年,做文士打扮,身长八尺七寸,面色俊秀,英气逼人。
旁边还有一位青年,个头更高,身高足有九尺,虎背熊腰,一袭战袍,掩不住他隆起的肌肉,脸颊上有着西北人特有的红色。他接口道:“兄长,益德说的甚是。我观这皇甫侯爷安营扎寨,骑军和步军精锐,全部放在紧要位置,随时可以拉出营去进行结阵攻击。而营寨中,交通错综,却是经纬分明,实际上极有章法。万不可小看此人。”
青年闻言呵呵一笑,道:“长生,益德,看来啊,我是被朝廷那些营营青蝇之辈給吓怕了。见到谁,都先怀疑一下。”
那个叫益德的青年,也是轻轻一笑,并不在意。
此时,帐外一人道:“奉中郎将令,请刘玄德入大帐议事!”
青年闻声高声答道:“学生即刻前往。”扭头又道:“且待我去一番,就知道侯爷的意思了。”
红脸的大汉笑道:“兄长速去,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