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拉回到家里的时候,李兰和潘文都还在河边的地里干活,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的。
潘德拉心里郁闷,就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的阴凉处,装了一杆烟,躺在一张竹躺椅上,闷闷地抽烟。
正值八月中旬,中午非常闷热,一丝风都没有。院子外面路边的杨树上蝉声如落大雨,响个不止。
院子里有一只母鸡带着几只小鸡在篱笆脚下刨虫子,咯咯咯咯地叫着。潘德拉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的葡萄叶子,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一动不动地躺着。
家里养的一只小花猫喵喵叫着跑到他脚边,用头在潘德拉的两只鞋上蹭来蹭去。它发现潘德拉没有反应,就跳上他的腿,在两条腿上打滚,想讨潘德拉的欢心。
潘德拉心里烦躁,一股怨气正没处发泄,见那小花猫撒欢,就坐起来把手一挥,把小花猫打下去了。小花猫尖锐地叫了一声,迅速窜进屋里去了。
潘德拉又躺下去,嘴里抽着烟,一边想着:“老王说得对,打他骂他也没用,最要紧的是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对象,让他把婚结了,他的心思也就收回来了。不然的话,这么一直耗下去,年纪大了,哪个年轻姑娘愿意嫁给他?那小子嘴里虽然不说,但我猜他正和那个城里的姑娘处着对象呢。还跟我谈什么自由恋爱,身边放着这么多好姑娘不要,偏要娶什么城里的姑娘。城里的姑娘是那么好娶的吗?就算他有本事,娶了城里姑娘,麻烦事也不少。万一人家嫌弃我们,不肯住到乡下来,以后我的孙子怎么办?要知道,孩子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啊,那是我们潘家的血脉!我不看着自己的血脉安安稳稳地传下去,我的心就一直悬着。就算死了,也没有脸面去见祖先。所以,当务之急就是赶快给他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争取把婚订了。他也就是个嘴硬,等给他找到合适对象,还怕他不愿意结婚?”潘德拉这么一想,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心里头就松了许多。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那个·城里的姑娘怎么办?”潘德拉的心又紧了,“听那些妇女的说法,潘武正和那个姑娘处着对象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就麻烦了。就算那姑娘是个好姑娘,娶了也是麻烦事啊。如果他们结了婚,她是肯定不愿意住在乡下的,生了孩子也不会放在乡下养,是要送到城里的幼儿园的,那孙子还不一定会认我这个老农民做爷爷呢。那样的话,我虽然有孙子,但也跟没有一样啊。到了以后,孙子就成了城里人,还不一定记得我们潘家这条根,不一定会认我潘家的祖宗哩!看来还是给他找一个乡下的好姑娘最好。如果他真的和那个城里姑娘处对象了,得想办法让他死了这条心,离开那城里姑娘。但是这小子很犟,犟起来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想想办法还真的不行。应该怎么办才好呢?直接去找他,让他从今以后别和那个姑娘来往了?这样肯定不行。总得想一个合适的办法才好。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他好,还有就是为了我潘家的后代好。要知道,结婚生孩子可不是你潘武一个人的事情啊,你可关系着我潘家这一脉的延续啊!如果样样事情都顺着你那年轻的心思去做,到时候犯了错可就反悔不了了。我是过来人,凡事都比你有经验,不会害你的。当然,我也不是老封建,并不是要包办你的婚姻,我只是帮你找一个可靠的对象而已。至于好不好还要靠你自己来挑。你要是觉得行,就娶;要是觉得不好,我不逼你,再给你找一个,乡下的好姑娘多得很,还怕没有适合你的?至于感情嘛,可以结了婚以后再慢慢培养,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要从多方面来考虑,不能马虎!现在的年轻人都讲究什么恋爱自由,什么先恋爱,后结婚,简直是胡闹,这和那小孩子玩过家家有什么区别?一点都不实际。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赶紧收了心,好好过日子,不然会被别人笑话的。”
想了一通,潘德拉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只要好好地向潘武通一通其中的道理,他应该会明白的。潘德拉摘下烟杆,心里头又顺畅了许多。这时,刚才被他打了的小花猫又跑过来,非常委屈地叫着,一边挨到他的脚下来。潘德拉见了那小花猫,心里添了几分怜爱,就把猫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逗着猫儿:“小乖乖,刚才打着你了啊?让我看看打着哪里了?”那猫儿见主人爱怜起来,就像那受了委屈的小孩子,越哄越哭得凶,就不停地细声叫着,声音里含着无限委屈和悲伤,一边用头使劲地蹭着潘德拉的大手。潘德拉用手轻轻捧着猫儿的小脑袋,让猫儿的一对眼睛看着自己。猫儿就不动了,一眼不眨地盯着潘德拉。潘德拉看着猫儿的眼睛,瞳孔就像竖起来的竹叶一样,时而放大,时而缩小。他看着看着就出神了,那要怎样才能让潘武和那个城里姑娘断绝来往呢?直接对潘武说那是不可能的,他肯定不会同意。看来只有去找那个城里姑娘,好好和她谈一谈,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那样最好;如果他们确实在处对象,那就看看那姑娘的为人到底好不好。不过,城里人一般都看不上我们乡下人的。就算她看得上潘武,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们这些老农民。看来只有跟她说说我们家的情况,她是有文化的,通情达理,把实际情况告诉她,她应该能理解我们的苦衷。这样,她和潘武就不会有什么关系了,潘武也就可以死了心,乖乖地给我回来结婚了。对,就和那个姑娘说!
潘德拉打定了主意,心里彻底放松下来,不再想潘武的事情,就专心逗那小花猫玩。那猫儿卖乖,小脑袋被潘德拉用双手捧着,不敢动,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定定地看着潘德拉。潘德拉哼起了小曲儿,用两个拇指摩挲着猫儿的头。“你盯着我看什么呢?难道你还能看透我的心?”潘德拉逗着猫儿说。小猫“喵”地叫了一声,好像在表示真的能够猜透潘德拉的心思。潘德拉就说:“哎哟,不得了啊,你还有这种能耐?你可知道我心里现在在想什么?”猫儿不叫了,两个瞳孔像磁铁一样固定在潘德拉的身上。潘德拉就看着那对眼睛,看着看着,就看进去了,只见里面有一个小人儿,原来是自己呢。潘德拉觉得很有意思,就继续看那个小人儿,说:“瞧,我跑进你的眼睛里去了哩!”猫儿慢慢地张开嘴巴,叫了一声。潘德拉又说:“让我来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我才呀,你在猜我现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呢?现在我只操心我儿子的婚事,解决了大儿子的婚事,还要解决小儿子的婚事,你说我累不累啊。人活着怎么就这么累呢?辛辛苦苦大半辈子,现在连一个亲孙子都还没抱上,我真是命苦啊。你说,人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细细想来,真是没多大意思,还不如死了痛苦,死后万事空。可死又是什么滋味呢?死后是进天堂,还是下地狱?死了以后还记不记得这辈子做过的事情?这些都想不明白。可是活着的时候又能明白多少事情呢?现在我就想赶快抱上孙子,可到底为什么想抱孙子,我也说不清楚。原因肯定是为了传宗接代,可是为什么要传宗接代,我就不清楚了。凡事总要有个原因,我活了这么多年,现在连这个原因都还没有搞清楚,你说我是不是活得不明不白?唉,活着真是累!但是现在说这些只是因为闲得无聊,也懒得管什么原因结果,我只想尽快抱上孙子,多当几天爷爷,想那么多干什么,你说是吧?”潘德拉摇了摇猫儿的小脑袋,猫儿似乎觉得这样非常舒服,就很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把潘德拉逗笑起来。
这时,李兰和潘文扛着锄头走进院子,看见潘德拉躺在葡萄架下逗猫儿玩,就埋怨他说:“你倒是过得清闲,躲在家里乘凉!”
潘德拉把猫放在地上,自己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向李兰。
李兰从水井里打了一通冷水上来洗脸,一边问潘德拉:“你见到潘武了吗?怎么跟他说的?”
“那小子犟!”潘德拉背着手站在李兰面前,说,“我叫他回家来住,他不,偏要住在那个大仓库里。我去看了他的住处,简直就是猪窝!我又让他考虑结婚的事情,他竟然跟我顶嘴,说结婚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要我来管,当时我差点想狠狠揍他一顿,哪里有儿子这么跟老子说话的?但是想想,打了他也没有用,还不如赶快给他物色一个对象,趁早把婚结了,也让他早点收心。不然成天打光棍像什么话?他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哩!我探了他的口气,嘴里虽然犟,但只要帮他找了对象,他还敢不结婚?”
李兰说:“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他敢?”潘德拉睁圆了眼睛说,“我是他爸,我说的话他敢不同意?叫他结婚他就必须结婚!”
李兰说:“现在都不敢包办婚姻的。”
“你倒进步了不少,懂得挺多。”潘德拉从旁边拉了一条破凳子坐下,说,“可是我没有给他包办婚姻啊。我是在帮他找对象哩!这总比他找了这么多年,还是一个大光棍要好吧?他要是觉得不满意还可以再换其他的嘛,又不是硬要逼着他结婚。乡下女子这么多,还怕没有一个配得上他?他的心也太高了吧?”
李兰把手浸在水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抬起头来说:“那他现在有合意的对象没有?”
“他可能看上了一个县城里的姑娘。”
“那好啊,我们的儿子出息了,能娶到城里的姑娘了!”李兰有些兴奋地把手从水里拿出来,用一条干毛巾擦着。
“好个屁!”潘德拉说,“那城里的姑娘是那么好娶的?就他这点文化,能配得上城里人?再说——”潘德拉把声音放低了,“如果他真的娶了城里姑娘,那也不好办。”
李兰感到很疑惑:“有什么不好办的?”
“你想啊,城里女子娇生惯养,愿意住到我们乡下来吗?愿意下地干农活吗?肯定不愿意!人家都是在城里工作的,天天坐办公室,哪里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农民住在一起?如果生了孩子,愿意把孩子拿给我们带吗?肯定不愿意!她们都是要把孩子放在城里养的,而且自己还不养,放到那个什么幼儿园去养,这不跟没养一个样嘛?到时候咱们别说想抱孙子,就是想见上一面都要跑到城里去,而且还不知道孙子会不会认你这个奶奶。如果是这样,那不跟没有一样吗?什么结果都没有,你图个什么?你没看见村里的张福两口子,好不容易把一个独儿子张勇培养大,张勇也算争气,在城里当厨师,还娶了一个城里姑娘。可是张福两口子最后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他儿子常年住在县城了,一年都不回几次家,有了孩子,也放在县城里养,不带到乡下来,张福两口子一年都见不到几次,还经常自己往城里跑。本来以为儿子在城里安了家,这辈子就可以安享晚年了,现在两口子却过得更苦了。有了孙子又见不到,老两口子还要每天下地,自己挣钱吃饭,你说这样的结局好吗?”
李兰听潘德拉这么一说,觉得很有道理,就问:“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潘德拉说:“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让潘武那小子回心转意,乖乖地结婚。这几天你加紧到各处去问问,多给他找几家合适的,等我这边做好了潘武的工作,就安排他相亲。”
李兰点点头:“嗯,我各处去寻一寻——那地里的活怎么办?”
潘文端着一个脸盆从屋里走出来,潘德拉看了一眼潘文,就对李兰说:“让潘文干活就行了。”就对潘文说:“明天我和你娘有事要出去,你去照顾庄稼吧。”
潘文就问:“爸,出去干什么啊?”
潘德拉正往屋里走,就停下来转过身,瞪了一眼潘文:“去教训你哥!”说完往前走,没走几步又停下来,转过来说,“教训完你哥,还要教训你!”
潘文端着脸盆呆呆地站着,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第二天一早,李兰就去她姐姐家了。她姐姐嫁在邻近的赵家寨,她去那里向她姐姐打听谁家有待嫁的姑娘。潘德拉吃完早饭,催潘文下了地,自己关好院子门,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到晒谷场。碰巧潘武刚开着拖拉机去县城了,潘德拉就走到场上来,往那仓库房檐底下的石阶上一坐,掏出烟杆来慢慢抽着。
来场上晒辣椒的妇女们见他又来了,就说:“潘德拉,你今天又来打你家潘武了?昨天没打成,今天是不是想要补上?”
潘德拉用眼睛瞟着那些妇女,说:“我是来乘凉的。”
“大清早来乘凉,你成活神仙了?”大家取笑他说。
潘德拉笑了一下,不再说话,妇女们就各自忙去了。
坐了三个多小时,就听见远处传来拖拉机的声音。潘德拉看见潘武的拖拉机从大路上开进了村子里,仔细一看,潘武身边还坐着一个女子,难不成就是那个县城里的女子?潘德拉站起来,走到仓库的一个拐角处,藏在墙后面,侧出一张脸来看着合作社的门口。
潘武把拖拉机开到晒谷场边的合作社门口,和那女子一起下来。潘德拉与他们相隔不远,就看那个姑娘。果然是一个好姑娘!那姑娘个头不高,瘦瘦的。留着一头乌黑短发,一张圆脸,浓眉大眼的。皮肤白净,穿着一件碎青花白底衬衫和一条黑色长裤,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脚上蹬着一双黑色女士皮鞋。往那场上一站,就显出大家闺秀的气质来。当时太阳已经出来,晒谷场上一片明亮,姑娘穿着白色衬衫,加上皮肤白净,更显得明亮,周身像笼罩着一层光环。那些在晒谷场上的妇女们见了姑娘,都停下手中的活,冻住了一样,只拿眼睛往那姑娘身上扫。潘武和那姑娘站在拖拉机旁边说话,遮住了她的半边身体,只露出另一半身体和脸,看起来就同那盛夏晚上的皓月一样。那潘武皮肤晒得炭黑,就像一朵乌云一样遮住了月亮半边,把那月亮衬托得越发明亮。潘德拉再看看场上蹲着、坐着、站着、弯着腰的妇女们,就觉得那些妇女就是些光彩暗淡的星星,而那女子就像一轮新月,被这些星星烘托着,显得分外明亮。
潘德拉看了一回,心里也很吃惊:“城里姑娘果然与乡下姑娘不一样!”又仔细看了看,转念一想,“只可惜长得太漂亮了,太漂亮容易惹人看,麻烦多着哩。还有,城里人娇贵,怎么受得了乡下的粗糙生活?再说,人也太瘦了,以后生孩子是个麻烦事。这样的姑娘还是留给城里人吧,我儿子配不上。”
潘武和那个姑娘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就走进了合作社。没过多久,潘武一个人走出来,来到场上问一个妇女:“三婶,你看见老王了吗?”
那个妇女说:“你找他做什么?”
潘武说:“县里合作社的小林下来了,要找老王商量事呢。”
三婶说:“我刚才见他和顾大海一去出去了,估计是顾大海有什么事想要请他帮忙吧。你去顾大海家里寻一寻吧。”
“好的,三婶你忙啊。”潘武说完跑进了合作社,没过多久又跑出来,穿过晒谷场,往顾大海家方向去了。
潘德拉听得明白,原来那姑娘姓林,这会儿合作社里估计只有那姑娘一个人,可以过去看一看,探一探虚实。潘德拉就整了整衣服,活动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做出一副悠闲的样子,背了两只手,走到合作社门口,把半个身子探进去,那姑娘坐在老王办公的桌子边上看文件,并没有注意门口有个人。潘德拉故意咳了一声,那姑娘抬起头来,见了潘德拉,微微一笑。潘德拉表情严肃地跨进屋里,这儿看看,哪儿瞅瞅,做出一副要买化肥的样子。他踱到姑娘前面,问她:“姑娘,老王人去哪儿了?”
姑娘双手拿着包,站起来说:“大叔,你是买化肥的吧?老王这会儿不在,潘武已经去找他了,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你等一会儿吧。”
潘德拉在心里赞叹道:“好个明礼懂事的孩子!”嘴上却硬硬地应了一声,装作四处看看。那姑娘又坐下去,重新拿起文件看。
潘德拉走到一堆蔬菜种子面前,拿起一包种子看起来,看一会儿,却扭一下脸,偷偷窥了那姑娘一眼。那姑娘侧身坐着,露出半边脸来,又正好对着桌子旁边的窗户。外面的光照进来,把她的脸庞照亮,可以清楚地看到微微下垂的刘海,往下是侧脸的轮廓,像一条柔和的曲线,把那鼻梁、嘴唇和下巴勾勒得非常清楚。再看那大眼睛,正认真地盯着文件。潘德拉心想:“这样出众的姑娘,难怪潘武会动心——可是未免长得太惹眼了!”
潘德拉就一边看着种子,一边问那姑娘:“姑娘,你是从城里来的吧?”
那姑娘十分礼貌,马上站起来说:“是的,大叔,我是从县城合作社来的。”
潘德拉找到了话题,就放下种子,转过身去对姑娘说:“你坐,你坐!”
女子就坐下来,微笑着看着潘德拉。
潘德拉问:“姑娘,你在县城合作社做什么工作?”
姑娘说:“我是县城合作社的会计,这次下来是来核对账目的。”
潘德拉对姑娘竖起了大拇指:“会计啊,会计好啊,这工作吃香哩!”
姑娘微笑着说:“算不上啦,普普通通的工作。”
潘德拉趁机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姑娘说:“我叫林雪,大叔。我不经常下村里来的。”
“哦,这样啊。”潘德拉说,“姑娘你多大年纪了?”
林雪楞了一下,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笑着说:“今年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潘德拉自言自语地说,又问林雪,“姑娘你结婚了吗?”
林雪的脸刷地红了,她没料到潘德拉会问这种问题,又觉得不回答说不过去,尴尬地笑着说:“还没结婚呢。”
潘德拉紧追不舍:“那姑娘你可有对象了?”
林雪似乎觉得被冒犯了,却又不露出愠怒,只是把笑容手收了,正着脸色说:“大叔,你可问得真细!”
潘德拉也觉得这样问很不礼貌,但他心里一下子又好多话要说,而且要说明白,就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他说:“姑娘,我不瞒你,我是潘武的爸爸。”
林雪一听,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啊,原来是潘叔叔啊。”
潘德拉示意林雪坐下来,说:“啊,啊,是,我是潘武的爸爸。”他见林雪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就接着说,“姑娘你别见怪啊,我们家潘武粗人一个,没什么文化,还要靠你多多指导哩。”
林雪赶紧说:“千万别这么说。潘武是一个很优秀的人,进步非常快,连县城合作社的经理都夸奖他哩!”
“是吗?他能有什么本事?”潘德拉说。
“潘叔叔,你不知道,你家潘武能耐大哩。”林雪说,“又能干活,头脑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他还坚持上夜校,学了不少知识,要打算考大学哩!”
潘德拉心想:“把潘武夸的这么好,肯定对潘武有意思。这可怎么办啊?算了,不绕弯子了,厚了脸皮直接说吧。”就对林雪说:“姑娘,我说几句话,你可不要放在心上啊,你就当我没说一样。”
林雪见潘德拉说话不明不白的,心里疑惑,就问:“潘叔,你要说什么?”
潘德拉在心里酝酿了一下,就问林雪:“姑娘,你觉得我家潘武怎么样?”
林雪像坠进迷雾里一样摸不着头脑,说:“我觉得潘武是个很优秀的人。”
“我是说你觉得我家潘武好不好?”
“挺好的啊。”
“那你是对他有意思了?”潘德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出来。
林雪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说:“潘叔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潘德拉急了,连忙说:“姑娘,我们乡下人说话没水平,请你原谅。我就是想问问,你是不是喜欢我家潘武?”
林雪惊讶地“啊”了一声,说:“潘叔叔,你说什么?我和潘武只是同事关系,不像你想的那样。”
潘德拉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回答,又问:“那我家潘武是对你有意思了?你们是在处朋友吗?”
林雪皱起了眉头,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潘德拉不知分寸,以为她是在故意遮掩,就继续问:“潘武有没有跟你说结婚的事情?”
林雪被激怒了,一下子站起来,严肃地对潘德拉说:“潘叔叔!我是尊重你的,可是请你自重,也请你尊重我!”
潘德拉腆着一张老脸说:“姑娘,你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那有问这种问题的?你也是老人家了,怎么就这么——”林雪止住不说话了,满脸通红,两个鼻翼不停地翕动着,可以知道她心里是有多么的愤怒。
潘德拉想,反正都这样了,丢脸就丢脸吧!他决定和盘托出,说:“姑娘,我说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原谅。但是你听我把话说清楚,这其中的原因是这样的。我家潘武啊,今年都二十四了,还没有找到媳妇结婚生娃,这可把我急的啊,都这么大的人了,再不结婚不就老了吗?我就寻思着给他找一个对象,让他尽早把婚结了。找什么样的对象呢?姑娘你知道咱们是农村人,又没有什么文化,很多事情还是照老一套的规矩办,那就是农村娃娶农村娃,这样无论是生活还是照顾孙子都比较方便一点,也是门当户对嘛!要是找了一个城里的媳妇,不是说城里人的坏话啊,我们确实是高攀不起。而且两夫妻都住到城里去了,那我们就见不到小孙孙了。我们乡下人活这一辈子到底图个什么,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但总得在老的时候找个寄托吧,那孙孙就是我们的寄托啊。我是一辈子在地里忙碌的苦命人,现在快要休息了,总得看看自己种下的瓜菜结出一点果实吧,不然就会走得不放心呐。你看我现在已经是半截埋进泥土里去的人了,也不知道阎王爷还能让我活几天。我是什么都不图,就想在死之前看到一个亲孙孙,抱着暖一暖胸膛啊!”
林雪听潘德拉把话说完,做出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无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潘德拉:“潘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问我和潘武的关系是吧?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和潘武只是同事关系,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潘武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他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至于你说他的婚姻的事情,我就管不着了,也跟我没有关系。你听明白了吗?”
潘德拉瞪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你是说你和潘武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雪说:“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他只是同事关系。”
潘德拉听林雪这么一说,顿时松了一口气,正想说些感谢的话,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点,心又提到嗓子眼上来了,就问:“林姑娘,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啊。潘武是不是喜欢你?”潘德拉这么问是考虑到这样一种情况:林雪对潘武没有意思,但是潘武却对林雪有意思。这样一来,就算林雪澄清了她和潘武的关系,潘武也不会放弃追求林雪。肯定不会同意家里头给他安排的婚事。但是潘德拉的问题已经冒犯了林雪,把林雪惹生气了。林雪的脸色就有些不对劲了,好像准备要发脾气了。
潘德拉见不对劲,就解释说:“林姑娘,我说这些话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叔叔!”林雪突然大声打断了潘德拉的话,脸上带着愠怒说,“你应该知道——”
还没往下说,就听见外面喊林雪的名字,林雪就打住了。“林雪,老王来了。”潘武一边说着一边和老王走进来,一进门就看见潘德拉也在里面,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说:“爸,你怎么在这里?”潘德拉羞愧难当,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嘴巴蠕动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会儿潘武叫他,他只有干巴巴地应一声。
潘武还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向林雪介绍说:“林雪,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爸爸。”
林雪还在气头上,看都不看潘德拉一眼,说:“我已经知道了,潘叔叔很了不得呢。”
林雪的话里面带着刺,钻到潘德拉心里去了,潘德拉讪讪地笑着,颧骨高耸,额头上堆满皱纹,很难看,却并没有说什么。
潘武还不明白,对林雪说:“是啊,我爸在这里也算有点能耐的人。”又转向潘德拉,说:“爸,你来这里做什么?”
潘德拉一脸茫然地看着潘武,说:“啊,我来这里,买几包种子,买种子。”
潘武说:“今天林会计下来查账,要盘点一下,可能买不了了,明天我给你带过去吧。”
潘德拉急忙说:“不要了,不要了,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潘武对林雪说:“别介意啊,我爸就这样,有点怪。”
林雪瞪着门口,硬硬地说了一句:“我看出来了哩!”一下子把气氛搞得非常尴尬。潘武和老王都莫名其妙,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王见不对劲,就说:“来,我们来谈工作,谈工作。”
潘德拉出了合作社,简直是连走带跑,一路上低着头,快步如飞,谁都不搭理,直到走远了,看不见合作社了,才停下来,回头看看背后,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路。
“刚才真是丢脸!怎么对那个城里的姑娘说那些话?这事要是传出去,我就没脸见人了。那林雪是一个好姑娘啊,是我瞎想,问了不该问的,这下得罪她了。她要是把今天的事告诉潘武,那潘武还不得跟我闹脾气?”想到这些,潘德拉心里惶惶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低头走路,看见地上有一段小木棍,就一脚把木棍踢到路边的水沟里去了。马上,他找到了正当的理由来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辩护:“不过那个姑娘一看就是一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做。唉,真是丢尽脸面,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怪就怪潘武那个没出息的东西,不再乡下好好找一个媳妇,偏要跑到城里去瞎混。城里人是你高攀得起的吗?你可不要忘记了自己农民的身份!在乡下,你娶谁我都不会反对,哪怕是丑一点笨一点的,只要能延续咱们家香火的,我都不反对。可是你如果想要娶一个城里姑娘做媳妇,我就不会同意了。你要看清楚自己和他们的区别,你看得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你。还有,你要明白,你结婚的事情可不只关系到你一个人,还关系到整个家族哩!那是我们祖先的血和生命,好不容易传到今天,要是你娶了一个城市里的姑娘,以后这血和生命就不知道要传到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了。要不是为了这点,我才不愿意把老脸丢尽,去做那妇道人家才会做的毒嘴饶舌的事情。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那姑娘也已经跟我说明白了,她和你没有关系,你就乖乖地回来结婚吧!”
潘德拉一路走,一路想,不多时就来到了家门口。潘文还没有回来,院子门紧紧锁着。潘德拉开了门,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就走到水井边,在井里打了一桶冷水上来洗脸。洗完脸,头还是有点昏,心里也很不畅快,就走到葡萄架下,躺在竹椅上,两只手放在腹部,闭着眼睛,像一具尸体一样一动不动。小花猫见主人回来了,就跑过去讨他喜欢,他没有一点心情,把猫赶走,继续闭着眼睛躺着。刚一闭眼,就在黑暗中看到了许多小亮点,那些亮点微微晃动着,潘德拉看着那些亮点,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刚睡着没多久,就听见院子的竹门“吱呀”一声开了,好像有个人走了进来。潘德拉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他睡眼惺忪,还没有看清楚那个男人的面目,就坐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你是什么人?找谁呀?”
那人问:“你是潘德拉吧?”
“我是,你找我做什么?”
“你跟我走一趟,有个人要见你。”
“去哪里?谁要见我?”
“去了你就知道了。”
黑衣男人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潘德拉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跟着走出去,一边跟在黑衣人的后面问:“这大热天的,到底是谁找我啊?”走出院子,只见那个人朝右边走了,潘德拉极跟上去。他估计没有休息好,感觉头重脚轻,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灰,什么东西都看不太清楚,怎么揉眼睛都没有用。“是不是得了什么眼病?怎么所有东西都看不清?明天到村里的卫生院去找小丽看看。”潘德拉就这样一直跟着那个男人走,他们走出了村庄,向着河边走去。
黑衣男人放慢了速度,等潘德拉追上他,潘德拉就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说:“到黑对岸去。”
“谁在哪边?”潘德拉向远处的河对岸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河面上被一层浓雾笼罩着。
男人说:“你跟着我走吧。”
潘德拉虽然心存疑惑,还是跟着男人向河边走去。没走多远,就来到一条一米多宽的水沟前面。潘德拉寻思:“奇怪,这里怎么突然多了一条水沟?以前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已经跳过去了,转过来对潘德拉说:“跨过来吧。”潘德拉没有多想,没费什么力气,一跃,就跨过了水沟。男人又带着潘德拉往前走,没走几步,又见一条水沟横在面前,。这条水沟比第一条宽了许多,起码有两米。口边长满野草,一沟清水哗哗流淌。潘德拉问:“怎么又是一条水沟?”还没多说几句,就听那个男人说:“跨过去吧。”说着男人自已已经跨到对面去了。潘德拉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猛冲,就跨过了沟。男人没等潘德拉站稳,又继续向前走,潘德拉觉得非常奇怪,就停下来不走了,问:“喂,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啊?”男人没有说话,在不远的地方停下来。潘德拉走过去,正想问个明白,却吓了一条,又是一条水沟!而且比第二条水沟宽了很多,至少有三米。“咦,怎么回事?怎么又是一条水沟?我记得河边的地里没有这么多水沟的。”看那水沟,水流湍急,一眼看不到底,好像很深很深。潘德拉正发着呆,就听见那个男人说了句“跨过去吧。”眨眼间,男人已经站在水沟对面去了。潘德拉吐了一下舌头,说:“这么宽的沟,我一把老骨头怎么能够跳得过?”男人在对面催他:“快点过来吧。”潘德拉有点怯,但还是决定跳过去,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于是往后退了几大步,蓄了几分力气,深呼一口气,一阵猛跑,在沟边向上一跃。好险!脚刚好落在水沟对面的边上,差一点就掉到深不见底的湍流之中去了。潘德拉还没喘过气来,那个男人又催他:“快跟上!”说完朝河边走去。潘德拉发现没有水沟了,心里就放松了许多,就跟过去。潘德拉来到河边,那个男人指着十来米宽的河对他说:“跳过去。”潘德拉差点把下巴吓掉了,说:“兄弟,你开玩笑吧?这么宽的河谁跳得过?就是那水浒传里的鼓上蚤时迁,就是那个轻功非常厉害的人,也跳不过这么宽的河呀。”男人却像根本没有听他说话一样,又说了一句“跳过去。”潘德拉连忙摇头摆手,说:“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跳得过去?”男人说:“你要是不跳过去,你就见不到那个人了,你的厄运也将会到来。”潘德拉觉得男人说话很奇怪,就问:“你到底要带我去什么地方?要见什么人?”男人说:“到对岸去。”“到对岸去做什么?”男人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说完又是一跃,像一片树叶一样,轻飘飘地飞起来,飘到对岸去了。潘德拉惊讶万分地说:“我是见到神仙了吗?”只见那个男人已经在对岸向自己招手了,潘德拉走到河边,往前探了探身体,一看见那湍急的水流,整个人就缩了回去,大声对河对岸的男人说:“我真的跳不过来啊。我又不会游泳,万一要是掉进河里了,不就淹死了吗?”男人并不说话,只是站在对岸向潘德拉招手。潘德拉怯怯的,两腿发抖,不敢行动。但是心里又有一股强烈的愿望,要跳到河对面去。于是往后退了好远,攒足了力气和勇气飞跑起来。可是刚到河边的时候就急忙刹了车,怎么都没有勇气跳起来。对面的男人好像不耐烦了,突然严厉地大吼了一声:“快过来啊,不然我就不等你了!”潘德拉吓得直发抖,担心跳不过去,急得在原地跺脚,哭喊着说:“没有办法呀,我是真的跳不过去啊。”只见对岸的男人转了身,走进河边的一片松树林里去了。河对岸弥漫着雾气,男人渐渐隐没在雾中。潘德拉急得大喊:“你别走啊,别丢下我一个人。”男人已经消失了,对岸一点声音都没有,潘德拉面对浓浓白雾,什么都看不见,突然感到很伤心,说:“这一次我只真的跨不过去了。”于是就在河边哭起来,哭完了,就往回走,却发现连回去的路也是白雾弥漫,已经看不到来时的路了。潘德拉只好在雾里面摸着走。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看到自己的手脚,到后来连十根手指头凑在眼前都看不到了,好像身体已经融化了一样。潘德拉感到非常奇怪,说:“着雾气好大啊。”一步步地往前挪着,就像瞎子走路一样。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空,身体往下面坠,就掉进了水里。那水又深又冷,潘德拉就沉到水底下去了,手脚不停地挣扎,连呼救命。正看眼睛一看,只见自己被潘文用双手按着,潘文说:“爸,你没事把?”潘德拉以为自己还在水里,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视线恢复过来,摸摸脸,又摸摸身上,才明白刚才原来只是一个梦。他又摸摸额头,额头上全是汗水,已经把头发浸湿了。
潘文惊恐地看着潘德拉,连忙问:“爸,你怎么了?刚才我看你连呼带叫的,手脚乱动,就把你叫醒了。”
潘德拉惊魂未定,刚才的梦境还历历在目,身上也是冰凉冰凉的,仿佛刚从水里出来一样。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对潘文说:“没什么事,你去吧。”
潘文半信半疑,不走。潘德拉挥了一下手,潘文这才离开了。
潘德拉头昏脑胀,心在还在飞快地跳着,想着刚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心里就感到疑惑、惶恐,寻思:“这梦做得不明不白的,不是什么好兆头。”潘德拉年轻时候学过一点预测,就想那做梦这件事来推算推算。于是进屋里去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来,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潘德拉是年轻时候学的,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在晒谷场上显摆,也没怎么真正用上,到现在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所以推算起来的时候不知道从何下手,只是胡乱记一些字在上面。推了半天,也没推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丧气地把本子合上,一个人坐着发呆。虽然什么都没算出来,他还是隐隐感到不好,难道这是什么不好的兆头?那几条水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人又是怎么回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梦也是要有一个来头的,必定是白天听到、看到或者想到什么事情,晚上才会做梦。但潘德拉又想起来,好像那只是年轻人和小孩子才会做的梦,人过了三十岁,做的梦就和年轻时不一样了。梦大多数是毫无来由的,不是白天所见所闻的重现,而是从未来传过来的一种预兆。有些是好兆头,有些是坏兆头。潘德拉想想自己刚才做的梦,肯定不会是好兆头。可是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左思右想,都没有想明白。就走到水井边上,打一桶冷水上来洗脸。被冷水一激,清醒了不少,只是仍然感到头重脚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进走出的,找不到什么事情可做。就叫潘文做了饭,自己胡乱扒了几口,扛着锄头到地里去了。
傍晚,潘德拉恹恹地扛着锄头回到家,就看见李兰在水井边洗衣服,潘德拉问:“怎么样,找到了吗?”
李兰停下来,满脸高兴地说:“找到了一个,还不错!”
潘德拉一听,马上精神了不少,问:“是谁?”
“是我姐丈夫家的侄女,今年二十二,就住在赵家寨。”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
“叫赵小青。今天下午,我姐带我去看过了,人长得壮实,身体健康,不多说话,但是脑子灵活,我很满意。”李兰说得高兴,就把手上的水擦干了。
潘德拉说:“改天带过来和潘武见一见吧。”
李兰说:“我昨天就和小青他父母说了,还介绍了我们家潘武的情况。他家两口子好说话,没什么太多规矩,就说先让两个人见一见,谈一谈,看看合不合得来。如果互相都满意,那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潘德拉点点头,心里放宽松了不少。可是刚一松下来,马上又紧了,说:“那得想办法让他们见上面才是。”
李兰说:“想什么办法?他父母都同意他们见面了,过两天我去把她带过来就行了。”
“你不知道。”潘德拉说,“把那姑娘带过来很容易,但是要让潘武和她见面,我估计有点难。我那天探了他的口气,他好像不愿意我们给他找对象。如果他犯起了犟脾气,就不肯来了。”
李兰也犯起了愁,想了想,说:“那你再去劝劝他,好歹让他来见一见。他要是觉得不行,再给他找别的,不能让人家赵小青白跑一趟啊。”
潘德拉把眉毛拧紧,背起了两只手,开始在院子里来回走。李兰把手攥在围裙里,愁苦地看着潘德拉。两个人正愁眉不展,只听外面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潘武骑着摩托车回来了。潘德拉见了,就走到葡萄架下,往躺椅上一靠,闭上着眼睛装睡。潘武见他不搭理自己,就走到李兰面前,递给她一包青菜种子,说:“妈,我爸今天去合作社买种子,正碰上盘点,没买成,我就顺便捎了一点青菜种子回来。”
李兰接过种子,扭头看着潘德拉,潘德拉闭上眼睛,假装没看见。李兰就问潘武:“你吃过饭了吗?”
“刚吃过了。”潘武说,“我马上还要去县城上夜校,这会儿就走。”
李兰又看看潘德拉,潘德拉直挺挺地躺着。李兰就说:“那路上要小心,主意安全。”
“知道了,妈。那我先走了。”潘武说完转身就走。
“潘武。”李兰在后面叫住了他,潘武转过身来,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妈,什么事?”
李兰又看了一眼潘德拉,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出来。
潘武又问:“妈,到底有什么事?”
李兰看潘德拉还是不说话,就说:“潘武,你爸有事要跟你说哩。”
潘武愣愣,就走到潘德拉身边,潘德拉还在装睡。潘武就问:“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潘德拉咳了一下,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坐起来,又咳了一下,却不说话。
“爸,到底什么事啊?”
“啊,没什么事。”潘德拉用手指轻轻敲着躺椅的扶手,说,“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什么事呀。”
“那个林姑娘,走了?”
“嗯,她下午就会县城去了,怎么了?”
“啊,没什么,随便问问。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潘德拉见潘武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就知道那个林雪没有把上午的事情告诉他,心里就稍稍放松了,然后对潘武说:“对了,我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潘武疑惑地问:“什么事情?”
潘德拉看了一眼潘武,又把视线移开,说:“就是结婚的事情啊,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潘武很为难地转过身去看着李兰,李兰对潘武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回答潘德拉。潘武就说:“爸,我说过了,现在还暂时结不了婚,再过一段时间吧。”
“不行,你得赶快把结婚的事情定下来。”
“我连一个对象都还没找到,你让我结什么婚呀?”
潘德拉说:“不用你找了,我们已经帮你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什么?”
“对象呀!”潘德拉站起来,“我和你妈已经帮你找了一个对象。”
潘武一脸惊讶地看着潘德拉,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说:“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潘德拉说:“我们帮你在赵家寨找了一个不错的姑娘,叫赵小青,好着哩!过两天你妈就会把她带过来,让你们见见面。”
潘武一听就不干了,说:“我不要!”
“你说什么?”潘德拉鼓胀了眼睛,瞪着潘武,说,“你不要?你连人都还没见到,怎么就不要了?”
潘武犟起来,坚决说:“我不要,我不见,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不用你们管!”
李兰走到潘武边上,劝他:“潘武,你就听你爸的话吧,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啊。”
潘武几步走到院子中间,做出想要走的样子,说:“你们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就擅做主张,要知道结婚是我的事情啊。”
潘德拉走过去,挡在潘武面前,说:“你要搞清楚,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关系到我们潘家的香火哩!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再说,我们也没有逼你结婚啊,你都还没有见到那个姑娘就不同意了,这算什么?你先见了人再说嘛,要是觉得不行,我们还可以帮你再找其他的,直到找到一个让你满意的为止,你看这样行不行?现在虽然不是以前的社会了,我们也知道儿女的婚姻不能由父母一手包办,现在都讲什么婚姻自由,我们也清楚。但是在乡下,哪个年轻人娶的媳妇不是由媒人介绍的?两个人之前不认识,见了面,互相了解了解,行就行,不行就另外找,这难道不是婚姻自由吗?我给你介绍一个对象,你就说我干预你的事情了?还要自己找,你再找几年就三十岁了,看谁还愿意嫁给你!你还嫌我们多事,就你那样,天天不回家住在合作社里,又不把婚事放在心上,你上哪儿去找对象?我怕你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你打光棍我们管不着,但是你要想想,你还继承着我们潘家的香火哩!你自己舒服了,潘家的后代你就不管啦?”
潘武说:“你这是封建思想,怎么老想着传宗接代?”
“我封建?”潘德拉火气大了,说,“我哪里封建了?我是为了你着想,也是为了潘家的后代着想。别以为你只是一个人过,自己的温饱了就没其他什么事了。要知道,你生在潘家,身上就有一份家族的责任,你怎么都推不掉的。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想着自己快活,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潘武不说话了,像一头犯了犟脾气的牛,把头扭到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
潘德拉也找不到什么话可以说的了,就撂下一句话:“你自己好好考虑吧,反正过两天那个姑娘就会过来,你好歹也是有点文化的人,懂得什么叫礼貌,总得过来见一见人吧。”说完就走进屋里去了。
李兰见潘德拉进了屋,连忙对潘武说:“潘武,别怪你爸,他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他没有逼你,只是想让你早点结婚,过上安稳的日子。过两天,我就去把那个姑娘带过来,你好歹过来和她说几句话啊,到时候你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和你爸也不会多说什么,大不了再给你找一个,你看这样行不?”
潘武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看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就很不耐烦地说:“再说吧,我要去补习了。”说完大步走出院子,骑上摩托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