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撒谎,查他儿子。”
韩以城放下手里的咖啡,对白昊说。然后摘下脖子上的工作证,囫囵地塞进西装口袋里,转身就往外走。
走廊里,他的身子颀长,背影挺拔高大,浑身散发着桀骜不训的气息,让人不好靠近。
这四年,他是能惜言则惜言,他们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也许四年前那场事故后,他再也没笑过。
他开车拐到一家叫遇见的咖啡店里。
推开门,门上的牌子下的铃铛响起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咖啡店内,轻音乐依旧环绕。
“一杯橙汁。”
“你还是老样子。”店员接过他从钱包里掏出的百元钞票,从储钞盒子里点了几张十元和五元钱,又用手指摸了几个硬币,递回到他的手里。
他闪到一边,给后面的人留出位置。店员把橙汁递到他的手边,他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来吸了口橙汁,酸甜的味道盈满齿间,他从前不喜欢这味道,总觉得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这样酸甜清口的味道,也确实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她喜欢啊。
从窗户望出去是一整面爬满爬山虎的墙,满眼的绿,让这个夏天多了几分清新。叶子在风中慵懒而自在,慢悠悠地翻动着身子,绿得灵动。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空了位置,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后便低头看手机里的信息。
班长:老大,晚上大学同学聚会,别忘了。
他没回,只是把手机按黑了屏幕,挺直的身子往后一仰,闭目养神。风吹过他额前的头发,此时他的脸不再是冷若冰霜,脸部的肌肉微微放松,很安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而旁人却无法将他和孤独联系在一起,仿佛他本来就是这样。
白伊涵摇晃几下手里的橙汁,里面的未融化的冰块哐当响,叹了口气,走到柜台边。举起食指,比了个“1”,“再一杯橙汁,带走。谢谢。”
她趴在柜台上,左手胳膊肘压在桌面,支撑着身子,另外一只手随意翻着店里的小册子。
铃铛声再次响起,她不经意抬眼往外一瞥。一个留着胡渣的男孩,微不可见地颤抖着身子朝她方向走来。一只手抱紧军绿色的帆布包,在寻求安全感,这让她想到了喜欢抱着玩偶睡觉的孩子。另外一只手揣在帆布包最大的口袋里。刚进来就不安地四处张望,眼神闪烁,鼻子时不时抽动一下。他出现的一分钟内,他打了七个寒战。
白伊涵微微眯眼打量起他。只见他畏畏缩缩地靠近柜台,他抿了几下嘴,像是鼓足了勇气,说:“一杯咖啡。”
“先生,你要哪一种?”店员小姐微笑地问他。
他慢慢抬起头,扫了一遍上面的菜单,良久才说:“一杯……一杯白咖啡。”
“好,先生您稍等。”
他伸直食指在鼻子下抹了抹,急吸了几口空气,眼神四处飘了飘。突然,他从包里拿出一把锃亮的水果刀,一把捞过一旁的白伊涵,刀子抵上了她的脖子,持刀的手微微颤动,却不挨上的脖子。白伊涵下意识身子后倾,让自个儿的脖子离刀刃远一点。
“啊啊啊啊。”尖叫声迅速响起,随后大家都往外跑。
“快,把钱拿出来。”他右手勒紧白伊涵的脖子,左手握刀子对着店员小姐说。
“先生,你冷静,你先放开这位小姐。”
“别废话,把柜子里的钱都拿出来!”他暴躁地拍着柜台,桌上的小绿植随着他的拍打而震动,小玻璃罐里的水波荡起,桌上溅洒了一些,湿了摆在一旁的宣传单。
店长跑过来,打开存放零钱的抽屉,一把一把地将纸币和硬币从里面抓出,钱散落在柜子上和地上。
“先生,钱给你,你把这位小姐放了。”
“继续,把钱装到里面。”他看着墨绿色的帆布袋,下巴了几下,店长和店员按照他的吩咐往里面装钱。
这年代抢手机无用,因为没密码。抢钱包更无用,卡设有密码,包里没现金。现场打劫也少,到处都是监控。
他估计是被逼急了。
白伊涵与他近距离接触,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重的汗水的臭味,眉头微锁。他的身子忍不住会颤抖,鼻子不停抽动,她很快意识到他是个瘾君子。他的年纪最多二十,最初被勒紧脖子的瞬间,她慌张了几秒,而现在她只是在等待时机。
她的教授告诉她,你要研究犯罪人的心理,首先你要比他们更变态,因为总有很多想法是你没办法理解的。
韩以城听到动静,从座位里起身,转身他便看到了她。
“小初。”
他在做梦吗?她就在他的眼前。他红了眼眶,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她的头发一部分被他勒在手臂里,也许是因为扯到头发,她因吃痛,微微地皱起眉,露出几分难受之色。
冷静,冷静,他告诉自己。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远远地望着她。
他抄起桌上的橙汁向男子砸过去,杯子落在男子持刀的手上,“哐当”刀子落地,就在男子惊吓瞬间,白伊涵手肘往后用力一击,击在他的胸膛,挣开他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与他的距离。他反应过来要重新去拉她,韩以城飞奔过去,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再反手将他控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不顺畅。
“帮我把右边口袋里的工作证拿出来。”
白伊涵从他干净帅酷的动作里回过神,“哦。”掏出工作证,扫过上面的字,原来他是警察。
“给。”
他几下就用工作证上的绳子把他的手腕绑紧,把手里的人往地上一扔。
韩以城,他叫韩以城。
“你有没有伤到?”他抓住她的手臂,忙问她。
她呆呆地摇摇头,他眼里的慌张让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将她一把抱在怀里,“你回来了。”
他们认识吗?
“韩警官,我们认识吗?”
他脸上的笑骤然一敛,渐渐凝住,而后逐渐消失,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放开她。
吕菲赶到的时候,只见他抱着一个女子,眼珠子都要快掉出来了。等到她看到对方面容时,她惊呆了,也吓愣了。
“你是谁?”他小心地试探。
“我叫白伊涵,伊始的伊。我知道你叫韩以城。”她笑着指了指绑在男孩手腕处的工作证,“上面有。”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伊伊,我家里人和朋友们都这样叫我。”
“还有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家里人?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中一丝失落随即闪过,替而代之的是迟疑之色。
他湿润的眼睛带着莫名的情愫,她奇怪他是不是见过她,还是错认了谁。
“白小姐,你跟我们去走一趟,做个笔录。”吕菲说。
“嗯,好。”她笑着答应。
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她会因为一个名字跟他争老半天。
“何小初,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我叫何夏初,夏天的夏,最初的初,夏天开始的意思。生在初夏,故名夏初,你别乱叫。”
吕菲把那个男孩先带走,她和韩以城并排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喊:“等等。”
她跑回到柜台边,“我的橙汁。”
“小姐,给,你的橙汁。”
“谢谢。”
“你要喝什么?我请你。”她冲他喊。
“咖啡。”他找了最近的位置坐下来。
“再加一杯半糖拿铁。”她不假思索说。
半糖拿铁,他多久没有喝了。
不是她,谁会知道他的喜好。他很少说不喜欢,因为不喜欢的东西太多,懒得开口说。而喜欢的,也不说,与其放在嘴边,他更喜欢行动,是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
白伊涵回到座位问他,“中午我明明看见你点了一杯橙汁,而且服务员还说了句‘你还是老样子’,所以你应该喜欢橙汁呀。这次怎么换点咖啡?”
“因为我本来就喜欢咖啡,也只喜欢咖啡,不喜欢橙汁。但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半糖拿铁?”他双手交叠,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整个身子向她倾。
“我……不知道。”她的脑袋顿时空了,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好像是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脱口而出的。
“第六感。”对,女人的第六感很灵的。
好奇怪的人,不喜欢却总喝,是自虐吗?比起行为自虐,她觉得精神自虐更可怕,反正她才不喜欢做不喜欢的事情。
韩以城看着眼前这双眼睛,清澈干净,不带一丝杂质,笑起来如弯弯的月亮。也许只有简单人,眼眸如清溪般见底。
她不自觉地咬住左手大拇指的指甲盖,尴尬地对他笑笑。
“你别咬手,脏!”
她每次都迅速放下手,对他嘿嘿嘿笑。
“这世界会不会存在两个人,一样脸,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生活习惯和动作?”
“也许有,但是我不相信。因为眼睛骗不了人,眼睛可比你的嘴更加诚实。嘴可以用来撒谎,但是你的肢体语言却不可以。人有相像,但是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就如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叶子。”她伸出食指对他摆摆。说谎说谎,说谎不就是用嘴来说的吗。
“所有的肢体语言里,眼神是最接近内心。”
她喜欢橙汁,而他喜欢半糖拿铁,每次她都是跑到前台迅速点完,然后向他招招手要钱包。这四年里,他喝她喜欢的饮料,逛她喜欢的地方,买她喜欢的花,装着她照片的相册换了一本又一本,翻烂一本再买一本,买了一本又翻烂一本。
他一如从前,过着有她痕迹的生活,有人说熬过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后,内心就会回归平静,可他害怕,害怕平静,害怕忘记那种感觉。
此刻,他不假怀疑地相信面前的人就是她。不是因为一模一样的脸,也不是因为一模一样的声音,而是他左胸口的心又开始跳动起来了,它活过来了。
四年,一千多个日子,她是终于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