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走在喧闹的校园里,来过H大几回,那时候,她凭着感觉找到了便利店,买了一瓶橙汁,回去还和韩以城说自己的第六感超级准。现在想想,他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就透过她去看另外一个人。
她拐到便利店,从冷藏柜里拿了瓶橙汁。走出便利店,红砖的小房子外的花架子上摆着几盆茉莉花,也许是没人专门打理,任由自生自灭,长势不是很好,稀稀疏疏的,没几个头开着白色的花朵,从旁边路过也没闻到素馨花应有的芳香。
白伊涵站在爬满绿藤的红墙外,想着她也许也站在这里感叹过夏天旺盛的生命力,都说双胞胎心灵相通,她们也不差,毕竟小时候是多么有默契。
遇到小区里的小霸王霍贤,两人同仇敌忾,一鼓作气把对方打得一路喊着“妈妈”逃回家。
她走在林荫下,阳光穿过层层浓密的树叶,从叶罅间漏出些,在地上落下星星点点的白光。刚走过一栋教学楼的一个楼梯口,一个身影从楼上冲下来,喘着气拦下她。
“我以为我看错了,第一眼还吓了一跳。”她喘着气,气息不稳地说完。
她知道不是叫她。
“小初,你没死,怎么不回来找我们呢?”她穿着蓝色的雪纺裙子,裙子不短,盖过膝盖,“看,我留校了。”说着挥挥手里的教课书。
“你好,我叫白伊涵,是茉——小初的孪生姐姐,我们小时候分开了。”她主动伸出手握手,对方迟疑了几秒,迟钝地伸出手,没魂似的望着白伊涵。方才的兴奋被她一句自我介绍给一扫而尽,眼神瞬间黯然。
“哦,我是小初的同学兼室友,丁晓。”
“还有课吗?”
对方愣了一会儿,摇摇头。
“介不介意,让我请你喝一杯咖啡。”
白伊涵庆幸不是狗血的见鬼现场,最怕遇见熟悉这张脸的人,见了她,一脸见鬼似地躲避,或者吓得在原地哆哆嗦嗦地问她是谁。
安静的咖啡店角落,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鲜橙汁。
两个小时,丁晓说了很多关于何夏初的事情,大多数是关于她和他。那个毕业了来取走她毕业证书的男人,去寝室里收拾剩余不多的行李的男人。
她的书,最喜欢的是《傲慢与偏见》,首页打开,满满都是“韩以城”。翻开,翻着翻着便会出现他的名字。丁晓记得,那天这本书从一堆书里掉出来,书页摔开,都是他的名字,大大小小,他就蹲在地上,抱着一堆书,手不停地翻动书页。谁都不敢打扰他,一滴滴眼泪砸在微微泛黄的纸张上。
白伊涵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取她的东西。
两个小时,她和丁晓一起回了H大,因着出了门,丁晓还意犹未尽地说起她的大学时光,一个愿意说,一个乐意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操场。丁晓的课不多,要取车回家,想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
从别人那里偷来的幸福时光,多讽刺。
是自欺欺人地享受他那份不属于她的温柔和深情,还是直截了当告诉他她不愿意。无论她是将要面对一场痛哭流涕,还是陷入情绪的低落期,她都不愿意失了尊严,失了自己,替人活着,即使那个人是自己最亲的人。也因为是她,才不愿意沾惹他,属于她的他。
她羡慕韩以城曾经和她的茉茉一起长大。
还有……她心中期待已久的十分简单纯粹的感情,并非是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尤其那个是她热爱的人。
她低着头往回走,走到图书馆门口,刚拐过满是橡树的小路。不经意地抬起头,他就站在那里,这一幕似曾相识。感觉拐过弯,他就应该出现在那里。
她望着他,他一步步朝她走近。
“我不是!”她打破沉寂。
他顿住了步子,而后快速上前。
他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抓住她的双肩,低下身子说:“信我,我不会骗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他红着眼眶,乞求的眼神让她有些心乱,却终是推开他。
“我怎么信?你听不懂吗?你眼前的人不是那个和你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认识了几个月的人。韩以城,我不傻,你别从我身上找她的影子。我不是,我比不过她的。再像的两个人都不可能成为对方,你懂不懂?”
她没必要做自欺欺人的梦。眼泪是最不听话了,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能哭,却不停跑出来丢自己主人的脸。
“催眠的时候,你说,韩以城你怎么那么晚回来。韩以城对不起,我把瓶子给错了。你说我知道你总能找到我。你说韩以城,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却不敢问,你心里有没有喜欢过我?来不及了——那是你最后和我说的话,你不是她,怎么知道?”
白伊涵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说了这些话?她最清楚一个人在催眠下是不会撒谎的,更何况那时候她没给自己任何心理暗示,乖乖听从对方的指令,把自己带入到记忆深处。
“你就是,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就是你啊,不是别人……”他的小初。
“我可以把谁都忘了,唯独不愿意忘了你。人那么多,可我怎么敢认错你?小初,四年了,你丢了我——”
她心烦意乱,思绪纷繁,她是谁?她是茉茉,那伊伊呢?想到这里,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寒冷的气息流窜在血液里,吓得她不敢再往下想。
她怔愣在原地,脑子懵懵的,耳边的风,眼前的景,一切一切都淡出,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牵着她的手回去,任由他把自己塞进车子里,也任由他给自己系上安全带,她曾有那么一刹那希望自己就是那个他生命众不可替代的人,至少这些日子的温柔不是借着别人的光。
可现在,她混乱了,对过去还是未来都是一片茫然,她自以为简简单单的生活却不简单。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说过的话。为什么四年没人提起过,而家里人为什么又瞒着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不解。
她回了家,习惯性坐在阳台地上,背靠着栏杆。韩以城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摇摇头说已经喝了很久的饮料,不想再喝了。
他把水放在一边,尽量放柔声音,轻声说:“你以前也喜欢挂在阳台。”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没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左脚的小脚趾上有一个小小的凸起的疤,那是你八岁的时候留下的。那年,我们两家人去野炊,除了烧烤架,我们还弄了个柴堆,想木块化了炭就用来烤番薯,你用树枝拨炭的时候,炭块溅起落在脚上,当时吓得我抱起你就往溪边跑。流水散了大半的热,但还是起了水泡,很大,你还笑哈哈地问我是不是生得水灵灵的,真的要被你气死,什么时候都能苦中作乐。后来那个水灵灵的水泡被你不小心弄破了,留了个疤,本来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时间久了淡了,现在就这么大。”他比了比大小。
她摸摸自己左脚的小疤,微微凸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膝盖上的疤已经不在了。教你骑自行车教了很久,你就是学不会,还摔了一跤。当时嫌弃你笨,却不知道……是我不好,那次载着你去吃早点,没注意,你的脚甩到了链条里,流了很多血,你哭得很大声,我怎么哄都哄不好你,那时候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其实,我也不会哄人,只是一个劲儿地叫你别哭了。后来,你自己偷偷牵着自行车去斜坡上练习,练了几天,载着许默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车技。”那时候,韩爸爸还调侃自家儿子日后不会追女生,只能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你最喜欢白昊家的大小宝,每次去都要和它们玩很久。这几年,每次回去,大宝小宝给我们叼完拖鞋后,都会各自叼起一只女士拖鞋,在我们身后转上几圈,然后再跑到远一点的地方,转了一圈后,才垂搭着脑袋回来。我和昊子都知道它们在找你。时间久了,它们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却仍旧叼起拖鞋寻找一番,其实固执的不只是人。每次昊子要拿起鸡毛掸子抽它们,它们都呜呜地在找什么。小初,它们在找你,等你护短呢。”
那些事好远。
……
他一直说,没有时间揣摩她听时的反应,也没时间空隙考虑她会抛出怎么样的问题,他该怎么回答。
她从手臂里缓缓抬起头,突然出口打断他,“我......我知道了。”
他多么想听她说一句“我信”。
“你信我吗?”
她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看不清她此时的神情。
他舔舔嘴唇,又问:“你信我吗?”
她想吐出一个“信”字,可是她此时并不想说话。抬起头轻声问:“你从前也是这样吗?”这般不给她多点时间缓冲。
他愣了愣,说:“若是从前是这样,很多事就不一样了。”现在,他最害怕她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也怕她逃跑。
22岁的何夏初和26岁的她,25岁的韩以城和29岁的他,四年,他还是当初的他,她呢?
回不去的是时间,即使再挣扎,那根梦想回到过去的指针依旧不停歇地顺时针往前跑,以亘古不变的速度。任凭大把大把的人许愿让它停一停,以无比绝伦的诗句挽留,用最震耳的咆哮声呵止它,可它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依然无动于衷,以最高的姿态蔑视芸芸众生,接受命运的安排,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歇不息,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