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墨归与顾朝夕的关系,是在与他相识很久之后。不过下意识把他与顾朝夕作对比,却是在此之前。
步青衣心里十分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直都清楚。
“你们没有生在同一个时代,既是幸运也是不幸。我很想看看,两个同样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奇才并行于江湖,会是怎样的精彩。不过……如果你们两个真的同时出现,恐怕会成为敌人吧?一山不容二虎,而你们两个人又那么相似。”
墨归的胸口有种令人怀念的温度,步青衣有些分不清,这种怀念感觉是来自顾朝夕,还是来自某断她记不起来,但确实存在的曾紧贴墨归胸口的记忆。
不管怎样,这种温度让她有心安的感觉。
“有些难以想象,如果没有被裴赞带走,如果没有那样残酷的童年,如果没有遇到他……现在的你,应该是个怎样的人呢?成为他的继承者吗?又或者,你心高气傲不愿屈尊于他麾下,另起炉灶开宗立派?有些可惜,这答案我永远不会知道。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事,我这辈子永远无法知道答案了。”
静谧房间里,步青衣一个人自说自话却丝毫不觉尴尬。
事实上比起墨归清醒时,她更喜欢这样与他交谈,至少两个人不会因为一些无聊琐事争吵,他也不会用满肚子的坏水和不讽刺人难受的毒舌来搞破坏。
仔细想想,两个人心平气和正八经聊天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凤落是个好姑娘,她聪明,善良,有她自己的坚持和信念,却又不会过于盲目。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很喜欢你,把你的事看得比她自己的一切都重要。”
大概此前铅华为墨归诊过脉,他的手仍保持着掌心向上的姿势虚虚半握,从修长入竹的手指到手腕,每一寸皮肤都泛着病恹恹的苍白之色。
他本可以不这么拼命的。
轻轻一声叹息,步青衣将手缓缓放入他掌中,寻觅着他掌心里一丝温暖。
“我不是瞎子,我看得出来,你对凤落也很在乎,不管你是否承认。其实你替她说话也好,埋怨我也罢,我并不生气,也能理解你对她的心疼,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如果没有凤落的话,所有事情,你和我的事,就不会这么纠结。”
闭上眼,步青衣心底涌起一丝疲倦。
“我多少能理解一些阁主的心情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心意,真的难改变。”
嘭通。
紧贴胸口时,步青衣能够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因此那一下心跳突然剧烈,她也感受得十分明显。
她猛地抬头,愣愣看着墨归仍然双目紧闭的面庞。
他醒了吗?还是说刚才那一下剧烈心跳,仅仅是他睡梦中一个极其不和谐的音调?如果刚才那些话被他听到,她绝对死定了——以后他肯定会以此为笑柄,不分昼夜把嘲笑她当做人生乐趣的一部分,而她连反驳的底气都没有。
谁让她——
“嗯?”步青衣下意识发出一声低喃,视线移动到他的手上。
……刚才,她把手放到了他掌心里,这没错。
他刚刚还在昏睡,不可能把手掌攥起对吧?
可是他现在,分明在用力攥拳,把她整只手都包进他的掌心里了,对吧?!
嘭。
步青衣一拳捶在墨归肩头,收回手又一把揪住他衣领,怒目圆睁:“姓墨的,你敢给我装睡?!”
佯装熟睡的脸上,单薄唇瓣勾勒出一抹微微得意的弧度;那双一直闭着的眼睛也缓缓睁开,眼尾微挑的凤眸含笑,仍是那般黑白分明,充满戏谑。
“我哪里是装睡?分明是你说话太好听,把我给听醉了。”
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他这张油腔滑调的破嘴,这是早就有了的觉悟,可惜到头来还是着了他的道。
步青衣有些懊恼,直起身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不料墨归早猜到她的打算,攥住她手的手臂用力一带,硬是靠蛮力将步青衣整个人都拉得向下伏低,紧贴的胸口容不下半分空隙。
两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鼻息,咫尺可闻,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寂静将心跳声无限扩大,嘭通嘭通吵个不停。
步青衣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手,猝不及防间难以作出反应,就这么与他面对面,鼻尖抵着鼻尖,尴尬地呆愣好半晌。
“阁主居然趁属下伤病无力反抗之际,对属下做出这等令人羞耻的事……”得意许久,墨归忍不住低低开口,“怕不是早就觊觎属下美色,蓄谋已久了吧?瞧瞧,瞧瞧,脸都要红成猴腚了,这么激动吗?”
嘶地倒吸口气,步青衣彻底清醒,一把蛮力使劲甩脱她的手,另一手伸出两指,做事就要捅墨归双眼。
“信不信我捅瞎你?!”
“信,我当然信。阁主虽然对我垂涎三尺,但下起手来还是毫不留情的,不然也不会这么直接压我伤口了。”墨归一努嘴,目光瞥向腿部。
压到他膝盖的伤口了?步青衣一阵紧张,连忙跳下床榻掀起被子,想要看他伤口是否裂开。
“嗯,这反应速度不错。”墨归一脸悠然自得,全然没有伤口吃痛的样子,他还好整以暇枕着双手笑看步青衣,“跟阁主开个玩笑,阁主不会介意吧?”
步青衣眼前一黑。
又上了这骗子当!
见她被一连番作弄气得头晕脑胀,墨归撑着身子坐起,顺势一抓,把步青衣拉回床榻边坐下。
“刚才说的那些话,应该还好有后续吧?我还没听够呢。”他勾唇浅笑,一副赖皮气质。
“我说什么了?你听到什么了?我怎么只记着我骂你来着?”步青衣翻翻白眼,挪蹭到距离他最远的床角。
墨归看起来像心情极好:“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我都听见了。不过真没想到,感情一事上,你居然还挺坦率的——喂,我是病人,你确定要对我动手?你不怕那位猛虎似的女大夫把你大卸八块?”
提起铅华,步青衣眼前立刻浮现出自己被揪着耳朵一顿怒骂的场景,连忙收回手远远退到桌边,虎视眈眈看着墨归:“今天的事,你若敢说出去半个字,信不信我让你变太监?”
“想堵住我的嘴可以,至少给我些甜头吧?阁主好歹是自诩不做赔本生意的精明人,这道理不用我说也该懂得。”伸出手,墨归朝步青衣勾了勾手指,“来,陪我坐坐,就当是犒劳我大费周章把你带回来了。”
步青衣站着不动,手中把玩着一只茶杯,随时准备砸到他脸上。
“打算就这么跟我耗下去?”墨归眉梢微挑,笑容减淡三分,“看来我不能总跟你开玩笑,这种时候还是抓紧时间谈正事比较好。关于刚才你说的什么纠结,什么喜欢……所以说,终于可以开诚布公谈谈了,对么?”
“对什么……”步青衣想要反驳,话说半句,却又咽回腹中。
她拧紧眉头,犹豫不决。
半开玩笑岔过话题自然能避免尴尬,可刚才不是还暗暗感慨么?与他之间,就因为总是半真半假虚虚实实,不停用调侃玩笑来逃避现实,所以才会兜兜转转总也看不清对方的心。
或许如他所说,是时候开诚布公了。
“想听我说心里话是么?好,那就竖起你的耳朵,仔仔细细给我听着。”
步青衣微微扬起头,直直盯着那双仿佛能望进她心底的眼眸。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但有件事我十分确定——上辈子不知道我究竟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居然喜欢上你这个混蛋。”
期待已久的答案终于亲耳听见,墨归却十分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他单手托腮,满意点头:“能听到阁主亲口承认真是三生有幸。不过……能不能简明扼要再说一遍?刚才你废话有点多啊。”
步青衣忍住想要动手的冲动。
深吸口气,她耐着性子,还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我说,我喜欢你。有意见么?”
“没,当然没意见。”墨归脸上的笑容彻底灿烂开来,竟有几分小孩子吃了饴糖的感觉。他懒洋洋靠坐床帏,说话时也盖不住笑意:“来来来,坐。难得你这么直接干脆,我也不能输了阵势——就你最在乎的问题,我给你颗定心丸吃吧。”
步青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最那难以启齿的话都已经说出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她从容地走到床榻边,挨着墨归坐下。
“什么定心丸?你喜欢男人,对我没兴趣?这倒是颗上好的灵丹妙药。”
“别这么刻薄,再怎么刀子嘴也掩盖不住你那点羞涩的小心思。”墨归灵巧地躲开迎面袭来的攻击,抬手接住步青衣的拳头,温柔握在掌中。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他缓缓收起笑容,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之色:“关于凤落的事,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明白。”
步青衣也散去胡闹的心思,娥眉微蹙,侧耳细听。
她与墨归之间没有什么鸿沟,有的仅仅是个别人存在带来的影响,比如顾朝夕,以及凤落。
“我知道,在其他人看来,我对凤落的关心在乎胜过对其他人,这点我承认。但这份感情与你们想的不同,不管她对我是什么想法,于我而言,她是我必须保护的妹妹;除此之外,她也是我必须担负的责任。”
墨归低下头,温软唇瓣紧贴步青衣手指。
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黯然。
“我曾许诺会保护她,可是并没有做到。因为我的疏忽大意,她遭遇了对一个女子来说最残酷的折磨——你知道么?她之所以无法反抗裴赞,之所以没有抗拒与裴远书的婚事,是因为……她早就被裴远书祸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