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主,老贾肚子不舒服,这是替老贾来送饭菜的。”守门的下人害怕担责,连忙向云昭解释。
云昭负手而立,眯着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步青衣好一阵打量。
与此同时,步青衣也在观察他。
云昭的年纪看上去有三十出头,面容黄瘦,身材倒是不错,宽肩蜂腰且肌肉鼓胀,看来平时练功颇为勤奋。不过云昭的面相,怎么看都有几分阴柔的感觉。
打量半天,云昭缓缓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回少主,小的时候昨天新入庄的,名叫陈二狗。”步青衣沉着嗓音,随口编了个名字。
“陈二狗?”云昭一声嗤笑,脸色和缓许多,“长得这么秀气,怎么起了个如此粗俗的名字?既然入了山庄,这名字以后就不许用了,从今天起你就叫……叫信芳吧。”
信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给一个下人起这种文绉绉的名字,云家这位心狠手辣的少主是认真的?步青衣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借着一声轻咳赶紧掩饰过去。
“信芳,你随我一起进去吧。”云昭顺手接过食盒打开看看,确定没藏什么东西后又交还给步青衣。
步青衣唯唯诺诺点头,亦步亦趋跟在云昭身后走进正房内,十足的小厮模样。
云昭是个颇为谨慎的人,他只允许步青衣跟随到卧室门前,之后便不许更进一步,食盒也交由他带入卧室,只把步青衣撵了出去。
看来,要接触云纵并不容易。
步青衣没有灰心,既然见到了云昭,那么自然有见到他后的另一番计划。
在门外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云昭一脸麻木走出,步青衣离了约有五六步远,低头轻着脚步跟在他身后而行。走了约有百步,云昭忽然停下。
“你跟着我做什么?”云昭回头,微皱眉头。
“我……回少主,小的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憋在肚子里又觉得难受。”步青衣演绎出一副吞吞苦苦的苦相。
云昭一扬下颌:“有话就说,但是别说废话。”
“是这样的,小的昨天从镇上过来,路上在一家面馆吃了顿阳春面,就是镇东头那家老何面馆,他们家的味道可真——”
“说重点!”云昭有些不耐烦,低喝一声打断。
“好好好,重点,说重点。”假装诚惶诚恐地弯下腰,步青衣又继续道,“小的邻桌有两位客人,他们一直在交谈。小的一时好奇就偷听了几句,没想到他们聊的事竟然与咱们剑庄有关。”
云昭有些小的眼睛中掠过一丝冷光,他不动声色道:“他们聊了什么?仔细说说看。”
“他们说要趁夜来咱们剑庄,找个叫什么雪阁的人。不过听他们语气,好像不是正八经的拜访啊,小的有些担心,怕不是哪里的恶人来咱们剑庄找麻烦?”
步青衣的话触动了云昭敏感神经,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可是乱雪阁?”
“乱雪阁……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步青衣一脸恍然大悟神情,嘟嘟囔囔,“不过真有姓乱的人吗?以前怎么都没听过呢?”
云昭无心理会愚蠢“小厮”的问题,他脸色有些阴沉:“那二人说的是趁夜没错?是你昨天听来的?”
步青衣用力点头,就差拍胸脯保证。
胸脯不能乱拍,容易露馅。
云昭深吸口气,眸子里暗藏了一丝不安之色。他稍作思忖,从钱袋中取出几枚铜板丢给步青衣:“拿去,赏你的,买几身好衣裳回来。云水剑庄不差这点钱,把自己收拾立整些,别白瞎这张脸皮。”
话罢,云昭转身离去,留下步青衣有些愕然地站在原地。
这云昭什么毛病?一个小厮而已,难道还要看脸?问题是他自己容貌也就那样,不怕养一群皮囊好的把他显得更加难看么?
思及此,步青衣后知后觉发现,好像云水剑庄从上到下所有下人都是年轻秀气的男人,虽说走到哪里都很养眼,但无论如何都会让人有种不自在的奇怪感觉。
不过这些都是闲事,并不在步青衣调查的范围内。等了小片刻,她循着云昭离开的方向悄悄摸索过去。
什么面馆,什么寻找乱雪阁的人,自然都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好不容易遇上所有问题的核心人物云昭,她当然要选择更直接的方式来获取答案,而最轻松的方式莫过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让云昭担心是否有人潜入剑庄寻找崔放,从而主动带路去往崔放被囚的地方。
果不其然,云昭听了步青衣的话后急匆匆出了后门,直奔山腰更高处行去;步青衣凭借高超的轻功不远不近跟踪,倒也没有被发现。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顺着羊肠小径前行,走了约有一里地后,一座天然形成的山洞出现在眼前。
云昭走进山洞后,步青衣没有继续跟随,而是在附近一块山石后躲藏。很快,崔放走出,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放心离去。
步青衣轻手轻脚靠近山洞,竖起耳朵细听半天,而后放心地走入山洞中。
她对自己的听力颇有信心,听到的两种声音一个是崔放的咒骂,另一个则是痛苦的低吟,这说明洞中没有人看守。
山洞不大,借着外面的光线足以看清。洞内靠边处放了一张破旧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没有灰尘,似乎近期有人打扫过;再往里去,则是三间铸铁圈起、中间以木板隔开的牢房,中间一间空着,左右两间一间关押着崔放,另一间则关押着一个满身伤痕、躺在角落里的男人。
“阁主?!”崔放看到有人出现,仔细端详后发现时步青衣,登时又惊又喜,不顾额头上还挂着血痕飞快冲到铁栅前。
“别吵,生怕别人听不见么?”步青衣伸手穿过铁栅,抹了下崔放头上的血迹。
还好,只是浅浅一道伤口,差不多已经愈合。
“究竟出了什么事?”步青衣一边研究牢房的门锁,一边询问。
崔放低吟一声:“我、我也弄不明白啊!云家那位少主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动手把我打昏,醒来时我就在这里了……”
“突然动手?没有任何征兆么?这之前你们谈了些什么?”
崔放摁着头顶一处大包,费力地回想着发生过的事,将与云昭相见的细节一一道来。
当日,他以乱雪阁名义到云水剑庄借剑,但并没有见到云纵,是云昭接见了他。云昭起初没什么异样,与他寒暄一阵又问了借剑用处,崔放也一五一十作答。二人说话间,有个少年突然跑到云昭耳边说了些什么,并且对云昭拉拉扯扯的,二人似乎有些争执。
情况就是在这时突然发生的。
“他们小声吵了几句,我也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能在一旁尴尬站着。没想到云昭忽然生气起来,打了那少年一个耳光,转头就让人把我捆起来。我不明白怎么回事,那也不能任由他们捆啊,我就反抗了几下,结果就招来云昭动手了……属下无能,还请阁主责罚!”
崔放话音越来越低,还有几分羞愧之色。
被云昭三招之内轻松撂倒这种事,他真的不想让步青衣知道,实在太丢人。
步青衣沉吟片刻,低道:“别总说什么责罚责罚的,这件事又不怪你。我猜,云昭之所以突然翻脸,应该是因为他以为发现了他的秘密。”
“秘密?”崔放半张着嘴,茫然不解,“什么秘密?他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没看到什么啊?”
步青衣叹口气,唇边漫起一抹苦笑,却是答非所问:“之前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云昭驱赶走剑庄内所有女仆,只留下一批年轻的小厮。结合他刚才莫名其妙的表现以及你的遭遇,我大致有了猜测。若是我猜的没错,云昭应该有龙阳——”
“没错,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兴,他是个喜欢男色的疯子!”
“……”步青衣无言以对,转过身看向另一间牢房里打断她说话的男人。
刚才那男人一直蜷缩在角落里,看不清样貌。此时男人已经盘膝坐起,且正面对她,脸上的嘲讽笑容和一道道伤疤交错,看上去可笑又可怖。
见那男人虽形容枯槁却有一副好身骨,眉眼还有微末与云昭相似,步青衣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是云老庄主的长子,云松云大侠?”
“呵,居然还有后生记得我的名号,不容易,不容易啊!”云松仰天长叹,语气满是自嘲。
“云大侠当年一把黑蛇剑连败十一位高手,又生得魁梧俊朗,是多少江湖女子心心念念爱慕的对象;此外,你我还有过数面之缘,我当然记得清楚。”步青衣稍稍一顿,惋惜地怂了下肩,“只可惜岁月不饶人,当年号称玉面剑君的云大侠,如今都老成这副模样了,也难怪我第一眼没认出来。”
云松一愣:“你见过我?可是看你的年纪……”
“哎呀,讨厌,人家驻颜有术,三十多岁仍然像个少年,不行吗?”
步青衣一时玩闹心省,故意做出扭捏姿态逗趣。不料,云松半信半疑没什么反应,倒是崔放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崔放,好日子过够了是不是?”
崔放连忙换上一副正经面孔,义正言辞道:“云大侠莫怪,我们阁主只是跟您开个玩笑——她就是乱雪阁现任阁主,步青衣。”
“步青衣?”云松陡然一惊,脸色大变,“你就是裴赞说的那个步青衣?!”
裴赞的名字从云松口中吐出的一瞬,步青衣意识到,如今的云家,恐怕不再是与顾朝夕颇有交情在的那个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