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次裴远书任意妄为,导致裴赞损失十四名最优秀的杀手;上次城郊林中一战,又是四十多人的伤亡;这次牢中行刺失败,又有二十多个手下丢了性命。
如此巨大的损失对裴赞而言不只是心痛,更是心惊。
“保护步青衣的人是谁,你可有探清楚?当时墨归又在哪里?”
裴赞已经没之前胜券在握的得意,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秦川微微躬着身,似是歉意,又似在为自己洗脱:“奉阁主命令,我一直在外监视着世子,一步都不曾离开他身边,因此事后才发觉牢内出了岔头。”
“二十多个杀手,短短的功夫就被屠杀殆尽……这等能力的人在帝都能有几个?”裴赞咬紧牙关,低道,“不管了。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就从想其他办法下手——步青衣在牢狱内的饮食上,是否有什么机会可乘?”
秦川摇头:“她进入大理寺后一直不吃不喝,直到今早缙王下令一切饮食由他府上操持。除此之外,想再进入大理寺几乎没什么可能了,晌午时禁军府调来一批足有三百人的士兵,把大理寺里里外外彻底保护起来,牢房更是防范得滴水不漏。”
不用猜也知道,北衙禁军必定是陆景弈通过卫钰调过来保护步青衣的。
情势至此,裴赞也有些束手无策了。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他正愁眉不展时,一个素无往来且看似无关的人突然出现,似乎带来了那么一点转机。
下人引着头戴兜帽,半张脸都被遮住的女人进来时,裴赞有一瞬真的以为是儿子惹下了什么情债,姑娘揣着娃找上门来了。及至女人将兜帽摘掉,露出一张清秀娇嫩的面孔时,他仍花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身份。
“这不是青云郡主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尽管跟苏幕遮往来甚少,深知得罪人不如多个朋友的裴赞还是热情迎接。
苏锦裳捧着热茶暖手,眼睛里偶尔飘过一丝惊慌,但交谈时还算镇定:“我知道东阳王与步青衣有恩怨,所以特地来给您透个话——有些秘密,您知道后或许派得上用场。”
裴赞有短暂迟疑,很快便将苏锦裳奉为座上宾。
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们总会有看不见的战争。也许在男人眼中,那些不过是争风吃醋的小矛盾,可裴赞明白,古往今来多少重要事件,都是这些不起眼的战争导致的。苏锦裳曾以妹妹的名义和步青衣同住同一个屋檐下,她所提供的秘密,或许比一百个杀手更加有用。
果然不出所料,当苏锦裳把陷害步青衣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后,裴赞立刻有了解决步青衣的新计划。
“正是因为步青衣的突然出现,原本属于青云郡主的一切都被她横刀夺走,换作是别人必然同样愤慨,这点老夫感同身受。不过……”狡猾的裴赞故意拖长尾音,“这么秘密的事,青云郡主毫无隐瞒告诉老夫,恐怕不止因为憎恨步青衣这么简单吧?若青云郡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老夫必当尽力而为。”
苏锦裳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笑容,淡淡品了口茶:“缙王已经对我有所怀疑,我与他的婚事怕是没有后话了。所以我决定,由我提出不接受婚约,改嫁东阳王世子。”
“嫁给墨归?”饶是裴赞一肚子花花肠子,还是被苏锦裳的要求震惊了。
不过很快,他就大概想明白了苏锦裳的目的。
不得不承认,苏锦裳威胁利用宋青锋,顺利地把步青衣陷害入狱且人命官司缠身,其中心机非一般女子所能及。然而她终归是个幼稚的少女,憎恨因嫉妒而来,那么自然想要处处胜过步青衣。
当初步青衣拒婚白衣侯惊动帝都,数不清引来多少羡慕嫉妒;苏锦裳非要主动拒婚陆景弈,想来是打算效仿行之,也如步青衣一样出把风头。至于为什么非要选择裴墨归……
“青云郡主觉得,墨归与步青衣之间……有感情?”
“如果没有,怎么会三天两头私下见面?而且我觉得,无论是东阳王世子还是步青衣,他们看彼此的眼神都不一般。”
苏锦裳的话让裴赞想到些什么,他稍作思忖,低低应了一声:“这门婚事只要广陵王不反对,我可以做墨归的主,但是最好在解决步青衣之后。”
“不,要在这之前。至少先放出风声让步青衣知道。”起身戴好兜帽重新遮脸,苏锦裳根本不给裴赞拒绝的机会,“我与王爷不同,不会满足于只让她从世上消失。我想看到的,是她因被我夺走挚爱的东西而生不如死!”
男人之间的争斗,要的是成者为王败者寇。
女人之间的争斗,要的是你死我亡。
这种微妙又骇人听闻的差别,陆景弈是第一次听说,他有些难以把这看似充满哲理的话跟向来洒脱豪爽的步青衣联系在一起。
“步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提防锦裳姑娘的?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就是因为这个?”
“第一次交谈,或者是第一次见面?记不清了,反正我知道,她绝对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天真善良的人。”步青衣靠着铁栅栏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与栅栏外的陆景弈闲聊。
陆景弈一声叹息,感慨万千:“其实你说是锦裳在陷害你的时候,我还有些不相信,直到我亲自去向叶嘉确认,玉佩的确是锦裳姑娘拿给她的,这才明白你对锦裳姑娘的提防反感并非没有道理。”
“这么说来,你已经确定是苏锦裳在暗中捣鬼了?”
“仅仅是合情合理的推测,毕竟没有证据证明她在说谎,而宋青锋的确是你亲手所杀。”陆景弈抹了把脸,面上隐隐泛着疲惫之色,“叶嘉对宋青锋看管极严是因为用情太深,如今宋青锋死了,叶嘉哭哭闹闹不肯罢休,一直缠着圣上非要讨个说法,这样下去的话……”
步青衣想要逃脱惩罚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按照西平王朝的律法,一命抵一命,她将面临的很可能是杀人偿命的罪罚。
这些因果步青衣都懂,她束手就擒时就料到人命官司难逃。
所以,她没有杀出重围逃跑,而是选择被送入大理寺,其实另有目的。
“昨天来行刺的那些人身上没搜到任何证据么?真是的,本来打算今天再等一波,或者等裴赞在我的饭菜上动手脚,结果侠义的卫侯爷又多管闲事来捣乱了。”
“……步姑娘,你是在说我吧?”陆景弈哭笑不得。
“缙王知道就好。你这样的烂好人,很容易娶到蛮不讲理的恶毒女人,我可是会感到惋惜的。”
惋惜不如珍惜。
这句话,陆景弈险些脱口而出。
轻咳一声扫去心头的冲动,陆景弈脸上只剩下苦笑:“步姑娘说的对,要不然我怎么会上了锦裳姑娘的当呢?那时我根本没心思多想,只觉得她很可怜,是我害了她。”
“行了行了,谁对谁错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在我眼中只有我喜欢的人和我不喜欢的人两种。”步青衣抓起地上的烧鹅腿啃了一口,忽然停下动作,“对了,给我讲讲凤家那对儿姐妹吧,我挺好奇的。”
“凤栖和凤落吗?严格来讲,她们不该叫姐妹,应该叫兄妹才对——凤栖和凤落之上还有个哥哥,叫凤梧。”
凤家三兄妹是已故的御史台中丞凤流芳的孩子。凤流芳青年丧偶,抚养三个孩子至七岁时也因病故去,凤家三兄妹无依无靠,被皇帝送入后宫交给几位嫔妃共同抚养。三人长大后立誓报效皇恩,先后进了由皇帝直接掌管的特殊部门,长门司。
长门司并没有固定的职责分工,人员去留也比较频繁。许多年下来,目前只有凤梧仍留在长门司内任副掌使,凤栖和凤落则在皇帝授意下分别被派往卫钰和裴赞身边,名义上是教授侯府和王府内仪的女官。
“教授礼仪不是应该选择经验丰富的年长女官么?怎么选了这么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我觉得吧……嗯,我说两句你爹的坏话,你别介意。”步青衣扒着栅栏,盯着陆景弈的眼睛,道,“我觉得皇帝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监视掌控臣子的一举一动。”
陆景弈当然不会介意,反而发出一声赞同苦笑:“圣上多疑,这点毋庸置疑。只是圣上派她们姐妹二人出去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一件事——她们也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会有喜欢的人。”
回想上元节时见到卫钰时,他和凤栖举止亲密旁若无人,步青衣轻而易举地明白了陆景弈的暗示:“凤栖和卫侯爷相爱了?这事办的……皇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家老爹被人当面笑话,陆景弈这个当皇子的难免有些尴尬。他又咳了一声遮掩过去, 随口道:“卫钰和凤栖是真心相爱,等到时机成熟,卫钰打算向圣上说明的。至于东阳王世子和凤落是什么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步青衣嗤了一声,没来由地散了笑容。
情况?还能有什么情况?
反正她亲眼所见,裴墨归和凤落亲密无间,他那时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真实流露。
这样的笑容,他永远不会对她露出吧?
步青衣心里正痛快地臭骂裴墨归登徒子不要脸四处留情时,陡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
“快!又来了!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