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都帝国所在的雷州大陆与中州大陆隔海相望,千年来都未曾有过大规模的往来,因此语言风俗、生活习惯等都有很大的不同。就以帐篷来说,霍尔都大军的帐篷又在桐油布之外加盖厚厚一层兽皮,帐篷内说什么话,外面根本听不见。
“这是霍尔都的军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没有任何一个中州人能够威胁到你。”
面对不请自来的“客人”,元国师尚且有一分笑意,说起话来也带着几分礼貌;可是裴铎对来人显然不太喜欢,甚而有些反感,同样的话到他口中听起来就就不那么友善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毕竟是曾经杀过派遣使臣的敌国,裴铎本有充分的理由将来者斩杀,要不是因为其身份特殊,加之元国师百般阻拦,他也懒得费这么多话。
“所以,大柱国请说明来意吧,我们这位元帅的脾气可是不怎么好的。”元国师看着颇有几分狼狈,却还要伪装成底气十足样子的裴赞,颇有些啼笑皆非。
裴赞尴尬笑笑,目光从裴铎转移到元国师身上,竭力让自己显得诚恳:“在下此次前来,一是想为贵国使者被我西平皇帝残酷杀害一事道歉,二是——”
“啧,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你们的皇帝了?还真是会洗清自己啊!”不等裴赞说完话,裴铎便一声嘲讽冷笑打断。
见裴赞脸上出现尴尬羞赧之色,元国师朝裴铎摇了摇头,而后请裴赞坐下。
“身为臣子,自然会有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大柱国不必为替谁道歉。”元国师倒了杯深褐色液体,将杯子推倒裴赞面前,而后又道,“听大柱国的口气,似乎对贵国皇帝颇有微词?那么大柱国此次前来,应该是为了……”
元国师说半句留半句,意思却已然透出。
裴赞深吸口气,故作无奈长叹道:“事实上当初我曾劝过陛下,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是陛下根本不听。如今西平王朝外强中干,还抱着强国之梦不肯醒,作为西平子民的我实在是不忍啊!若有让西平王朝得以延续的办法,我可以不惜一切去达成!”
即便裴铎没有元国师反应那么敏捷,却也听明白了裴赞的话外之音,粗长浓眉一扬:“所以,你是来投奔我霍尔都的?”
“这……不是投奔,只是希望能借助贵国的力量,让西平走上一条正确的道路。”
看裴赞一本正经的模样,元国师差点笑出声,索性及时轻咳掩饰。他故做沉思想了片刻,盯着裴赞悠悠道:“大柱国的爱国之心可以理解。不过西平王朝的内政,我霍尔都实在不便插手,除非……”
“元国师的意思我明白。”裴赞赶忙接话,生怕大好机会溜走,“我自然不会唐突到请贵国直接发兵干涉西平政事,只是希望元国师和裴铎元帅能够替在下铲除一些小障碍。当然,这个请求是有回报的,未来的西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少不得需要贵国的扶持。此外,我还可以代贵国去与其他中州国家沟通,让他们明白与霍尔都帝国缔结盟约的好处。不知元国师和裴铎元帅意下如何?”
元国师和裴度对视一眼,眸中皆有动心之色。
只要中州各国不达成大联盟,霍尔都横扫整个中州不过时间早晚的事情;不过尽管结局不可改变,其过程却有着天壤之别,倘若裴赞真的能理通外合帮他们拿下西平,将会极大程度的减少霍尔都大军的耗损——就算裴赞不能说服其他国家,至少可以让联盟里少了西平这个重要力量,这对霍尔都来说至关重要。
无声地交换过意见之后,元国师率先开口:“那么,大柱国希望我们铲除的障碍是什么呢?”
一抹精光自裴赞的眼眸中闪过,早就酝酿在胸口的两个名字脱口而出。
“步青衣和墨归!”
“啊嚏——”
响亮的喷嚏声回荡在安宁的宅院内。
难得帮助陆景弈抢回帝位的事情告一段落,搜寻裴赞又暂时没有结果,难得暂时清闲的步青衣却没能好好休息,也不知是感染的风寒还是对什么东西过敏,竟然打了整整一天的喷嚏。
“铅华留下的药,喝了吧。”
墨归端来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药,一手将步青衣推到床榻上,另一只手端着药碗就往她嘴边递去。
“我又不是没有手,用不着你喂!”步青衣瞪他一眼。
“少废话,既然是病号就乖乖听话,不然你打算让我去向铅华告状吗?”
听到铅华的名字,步青衣瞬间萎糜,任由墨归将苦涩的药递到嘴边,忧伤又绝望地咕嘟咕嘟大口吞下。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满意地看着叹息连连的步青衣,墨归一副家庭主妇的模样,似乎把照顾她当成了最佳消遣。
步青衣歪头想了想,忽然舔了舔嘴巴,用一种极度温柔的表情面对墨归,看得墨归毛骨悚然。
“别的没什么馋的,就是有些馋这个了。”步青衣做了个端着杯子豪饮的动作。
墨归眉梢一挑:“酒?”
步青衣忙不迭点头,目光里充满期待。
“想都别想。”起身将药碗放到桌上,墨归回答得干脆果断,“没有其他想吃的话,我可要走了。”
“别别别!别拒绝得这么干脆啊!好说好商量不行吗?”步青衣急得直接从床榻上跳下,一把拉住墨归的腰带,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以前你们不让我喝,是因为我身体不太好。可是我现在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禁酒有些说不过去吧?而且我都好久没喝过酒了,再也不让我开开荤,反而会把我憋出病啊!一小杯,一小杯就好,真的!骗人你是小狗!”
墨归本想反驳她话中明显的大坑,可是看着那张为了口酒居然能挤出可怜表情的脸,心中蓦地涌起一阵不忍。
如步青衣所说,现在的她健康得很,过度禁酒的确没有必要了。
“好吧,许你喝三杯。”长叹口气,墨归宠溺地摸了摸步青衣的头顶,一副关爱宠物的眼神,“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些好酒来。”
步青衣忙不迭点头,还真把自己当成了宠物。
宅子里备了不少好酒,都是步青衣平时喜欢喝的,只不过被铅华禁酒之后,所有的酒都被锁进地窖里。这几天出于某种原因,铅华等人都没有一起回到这处宅院,只有墨归独自陪着步青衣,所有门的钥匙也就落到了他的手中。
掌管着生杀大权的墨归很快提着一坛酒回来,还没进屋步青衣就已经闻到了浓香四溢的酒味,连忙摆好桌椅打开房门,还抽空擦了一把口水。
“现做菜怕是来不及了,厨房里还有些蚕豆和腊肉,一并给你拿过来,凑合当下酒菜吃吧。”墨归先给自己倒了杯酒,本是打算馋一馋步青衣,没想到端起杯嗅了嗅,却把自己给惊艳到了,不由惊讶道,“这是什么酒?闻起来有种特别的香味。”
步青衣哪有时间看他惊讶表情?一双眼紧盯着琥珀色的酒液,口水就快流出来:“这可是时老板送的酒,是南溟国的特产啊!据说只有南溟贵族才有资格享用,一年下来也只能酿出那么三五坛呢!快,快给我满上!”
墨归苦笑,手腕一垂,酒壶微微倾倒,带着醇香的酒液哗啦哗啦滚入杯中。
步青衣也是嘴急,捧起酒杯深嗅一口,仰头一饮而尽。
她的酒量一向是四五坛下去才略有些醉意的,墨归为了让她少喝一些,这次特地选了一个小坛子,而且还是两人分喝,按理说这点量也仅够步青衣解解馋而已。奇怪的是,两个人就着蚕豆腊肉才喝了两杯,已然有了些醉意;待到第五杯的时候,墨归的双眼已经开始迷离,步青衣虽不至于醉得眼花缭乱,却也觉得像是喝了七八坛酒一般,脚下发飘,浑身无力。
“这酒喝着绵柔,怎么后劲这么大?”步青衣自言自语站起,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推了推捂着炽热脸颊的墨归,“不行了不行了,我要躺下睡会儿,你还是回你自己房间去吧。”
墨归不清不楚应了一声,踉踉跄跄想要起身,却又跌坐回椅子上险些摔倒。步青衣连忙将他扶住,一声打趣:“你的酒量还是这么差啊!难怪不愿意让我喝酒,是怕自己扛不住丢脸吧?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早就知道——”
话才说了一半,余下部分便被两抹滚烫炽热给堵住。
醉醺醺的墨归像是中了邪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将步青衣禁锢在怀里,不由分说的吻更是没有章法,全然不像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
步青衣本就醉得无力,一阵近乎窒息的狂风骤雨后更是眼冒金星,根本招架不住墨归的攻势;好不容易等到他结束漫长的一吻,二人之间稍稍有些空隙,还来不及把他推开,又被墨归背麻袋一样拦腰扛起,一直送到床榻边。
脊背贴在冰凉的被褥上那一刹,步青衣已经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她可以选择用尽全身力气不停抵抗,也可以选择拔出放在枕下的短剑护住自己。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也许是因为醉酒的关系吧,又或者是什么其他理由……总之,残余的理智让她想到的是这两年多来,始终默默陪在身边与她出生入死的墨归,他十分多年的坚守等待、忍辱负重,还有他深情脉脉的眼眸。
他的付出,值得她把自己交给他。
卸去浑身力气轻轻闭上眼,步青衣陷入无边无际的暖意之中。
床帷垂落,满室酒香。
院外,已然成熟的杏树枝叶繁茂,前夜残留的雨水自叶片滴下,正落在树下一株不知名的野花上。
艳红花瓣,翩然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