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又莫名其妙接受了一个更艰巨的任务?”
马背上,墨归低头看着马下站立的步青衣,嫌弃目光仿佛是在打量一个自讨苦吃的笨蛋。
步青衣有几分心虚,挠着脸颊干笑:“我这不是为了南烛的幸福吗?你看,你自己去看,南烛可从没有像这么开心过,你舍得夺走他的快乐吗?”
墨归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揉着额角长长叹息:“别拿南烛当幌子。别的事我可以毫不犹豫答应你,这件事……你还是仔细考虑下再做决定吧,一旦卷入前朝的权势纷争,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步青衣逍遥自在惯了,限制太多的生活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墨归认为,想要帮陆景弈夺取帝位不过是她突然的冲动,等这股激动劲儿过去,意识到争权夺位的过程多么令人厌恶之后,她自然会主动抽身而退。
然而让墨归没有想到的是,直至队伍接近南溟国边界,步青衣似乎仍对此事乐此不疲,甚至展现出了她此前从未见过的一面。
“我不是说过吗?驿站的后门也要有人把守,每个门前的人不能低于四个!你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是吗?!”
眼看还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达南溟国地界,沿途护送的禁卫军不免松懈下来,结果被步青衣好一顿痛斥。负责统辖这些禁卫军士兵的雷将军颇为不满,一路上几次想出面质问步青衣有何权利指手画脚,却都被儿子雷云蔚拦下,这才避免了更多风波的发生。
“青衣最近是怎么了?总感觉她突然变得积极起来,只要是涉及到缙王安全的事情,好像她比你爹还用心啊!”私下里,白月朗忍不住打趣雷云蔚。
雷云蔚一个头八个大,老气横秋叹息连连:“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她提出的问题确实存在,那些疏漏之处若是没有调整,的确有可能被心怀不轨的人钻空子。”
“不管是什么原因,变成这样难道不好吗?”柳潇忆没有参与进二人的讨论,明明就站在雷云蔚和白月朗的身边,她的目光却始终望着远方,自言自语的时候,眸子里像是有一层迷雾在不停飘荡。
不想顺应残酷的命运,不想被谁一手安排,不想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不想痛苦着和心爱的人道别。
这一切原本都是身不由己的,可如今,柳潇忆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感受到步青衣变化的岂止是这三人呢?没有谁,比身处在被保护中心的陆景弈更加深有感触。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那位公主了。”
驿站后院的小菜园里,陆景弈拔起一颗玲珑剔透的萝卜,仔细用汗巾擦去上面的泥土,动作老练得让人怀疑他究竟是皇子还是农民。
步青衣站在菜园外,看着陆景弈有些失神,过了半晌才接话:“我还是建议把停留在南溟国的半个月时间压缩一下,免得夜长梦多。”
“该有的礼仪都不能少,上次因为我的过失已经失礼于南冥国,这次说什么都不能再犯错误。届时要辛苦雷将军和你了,少不得要加倍警惕,更多费心。”
陆景弈走出菜园,手中捧着几颗萝卜,步青衣顺手从中抽走一根,随便擦了擦,大口咬下去。
汁水四溢的香甜中,带着微微的辛辣。
“我听礼部的人说,南溟国似乎要先办一场婚礼?”她身子微微一动,拦住陆景弈的去路。
“原本打算推辞掉的,毕竟当初两国商议的时候,并没有确定由我迎娶那位公主。”陆景弈脸上的笑容有些萧索,“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拒绝这桩婚事的理由,所以他们非要办婚礼的话那就办吧,也算是给南溟国吃一颗定心丸。”
当初他不愿结成这桩联姻,只因心中早已有了步青衣,可是她的态度如此坚定,最终让陆景弈只能选择放弃。
这话题步青衣非常不愿提起,只是有些事情,她必须及早确定。
“以下这些话,是太后娘娘嘱咐我在到达南溟国之前转告你的,你给我竖起耳朵听好——”步青衣面色陡然严肃起来,一字一句道,“请缙王殿下确认这位公主之于南溟国的地位,倘若只是个无关轻重的角色,那么殿下千万不可许诺封其为王妃;倘若是南溟皇帝格外珍重的公主,那么请殿下务必表现出乘龙快婿应有的姿态,让南溟国成为殿下最强大的后盾。”
陆景弈看着步青衣微微发愣:“太后娘娘为什么对你说这些?她这是……”
“太后娘娘是什么打算,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步青衣不答反问,目光深邃,“还是说你想让西平王朝继续混乱下去,心甘情愿把皇位交给无德无能的平庸之辈?”
甫一提及皇位,陆景弈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你不该参与这种事情。”他的语气多了几分警告之意,隐隐还带着一丝担忧。
“我不该干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得着?”步青衣翻翻白眼,一副地痞无赖的态度令得陆景弈万分无奈。她盯着陆景弈,仍旧理直气壮:“论起权谋争斗我可能远不如人,但我不是个瞎子,我看得出西平王朝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危机之中,也看得清楚明白,这种乱局里究竟谁才能力挽狂澜。你同意也好,反对也罢,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你,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听太后娘娘的话,这场博弈最后的胜者,我觉得非她老人家莫属。”
陆景弈按着额头长长叹息:“究竟是谁给你的自信?你当真以为皇帝是无能之辈?看你现在的态度,我真后悔当初让你卷进来,倘若你有什么闪失,我要如何去向墨归解释?”
“你为什么要解释?我做这一切又不是你指使的。”步青衣把啃得只剩下屁股的萝卜丢回他怀中,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还是把话说明白些吧——我可不是什么心系天下的好人,之所以想让你握紧皇权这种该死的东西,努力把你往火坑里推,其实是为了阿诺公主和潇忆他们。”
“如果你是指阿诺和南烛的事,那我更不愿你卷入其中。”
阿诺公主和南烛的感情一直没能得到陆景弈的认可,每每提及此事,他都会罕见地对步青衣露出不悦之色。
步青衣并不介意他如何不高兴,但她答应过阿诺公主会想办法说服陆景弈,也深知阿诺的决议不会有任何改变。因此自打陆景弈知道二人的感情后这十几日,她都在绞尽脑汁思索该如何劝陆景弈转换态度。
“我真不明白你执拗个什么劲儿。”步青衣有些恼火,瞪圆眼睛死盯着陆景弈,“你那么疼爱阿诺公主,自然舍不得让她成为联姻的工具,对吧?既然如此,何不让她挑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在一起?我知道,她还小,谈感情未免太早,可是她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你总该给她一个希望吧?等她长大还有几年的时间,如果这份感情经不起考验,到那时他们自然会分开;可如果他们真的深爱着彼此,你这么固执不是棒打鸳鸯吗?在我心里,你不是这样一个死板不知变通的人啊!”
“那你呢?你以前会这样强人所难吗?如果阿诺喜欢上的人不是南烛而是其他男人,你还会这么据理力争吗?”
似乎被步青衣的态度惹恼,一连番质问未经大脑,直接从陆景弈的口中脱出。
话罢,两个人齐齐愣住。
陆景弈马上意识到这番话有多伤人,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挽回;步青衣则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般近乎侮辱的质疑。
“你觉得我所做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南烛,就因为我是他的姐姐?”一阵恍惚后,步青衣低低冷笑,缓缓后退,“陆景弈,我真谢谢你,你若是不说出口,我还真不知道在你心里我是如此自私的形象。”
陆景弈倒吸口凉气,面带歉意想要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以南烛的心智根本没办法保护好阿诺,你是不是也该为安诺考虑考虑?”
“你考虑的是阿诺的安全,我考虑的是阿诺的心情,有问题吗?再说你又凭什么认为南烛保护不好她?真可笑,你觉得这世间功夫在南烛之上的人能有几个?”步青衣怒极反笑。
“这与功夫好不好没有关系!”恼人的争执令路径已焦头烂额,他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带着痛苦之色极力反驳,“南烛就像个孩子,还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你确定他真的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吗?当阿诺遇到危险的时候,你确定他会不惜一切保护阿诺吗?如果你不能确定,那么凭什么让我把阿诺交给他保护?”
步青衣欲言又止,眸中流淌出失望之色。
她自是相信南烛的,因为她是他的姐姐。然而陆景弈不同,他不了解南烛,自然不会如她这般相信他,不管她为南烛辩解多少,在他看来都是自私的护短。
这场交谈,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
“陆景弈,不管你我之间有多少分歧,我依然认为你才是最适合执掌江山的人。”
步青衣抬步走向驿站后门,语气从容平静近乎冷漠,却又那么坚定。
“但如果你变了,如果你做出任何伤害他们的事情,我会第一时间弥补我的错误——用我的剑,和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