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来,步青衣和墨归之间的关系应该不是那么好,二人之间斗嘴争执不断,总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大打出手的感觉。不过步青衣却是心知肚明的——至少在此之前都是如此——她从不认为与墨归之间真的会有什么矛盾,就算有,那也是以他迁就她为结局。
所以……他今天是怎么了?
该不会真吃醋了吧?
步青衣收回乍起的愤怒,努力舒展紧皱的眉头,定定看着墨归低声道:“大庭广众的,想闹找个没人的地方。”
墨归面带愠色,并不回答。
平时跟个棉花包似的从不发脾气,真发起脾气来就要山崩地裂吗?步青衣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却还是故意板着脸向他伸出手:“怎么?还得我拉你过去?要不要这么矫情?”
墨归的小脾气似乎还没发完,对她伸出来的手仍旧不理不睬。步青衣对他着实没有耐心,嘴一撇,上前一步拉住墨归手腕就往后院拖去。
驿站后院平日用作囤积物品,极少有人往来,步青衣找了一处偏僻角落,把墨归往里面一推,而后双手抱臂,挑起眉梢盯着他:“你平时都喝哪家的醋?醋劲怎么这么大?一滴能酸上十年!”
视野之中终于没有了时同醉那道令人讨厌的身影,墨归的心情多少能好上几分,已然不似之前那般怒火中烧。不过他余怒未消,言辞间还带着几分埋怨:“我若是不生气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得寸进尺?今天一整天你都那家伙在一起有说有笑,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底下嚼舌根?”
“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呗,又不能把我说掉块肉,也不能把你说成秃头,何必介意?”步青衣一耸肩,满不在乎道,“再说我为什么跑到队伍最后,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不就是图个清静嘛。”
对陆景弈的态度也好,陆景弈无休无止的纠缠也罢,这些步青衣从未隐瞒过,每一个细节墨归都清楚得很。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接受:“就算是想躲着缙王,你大可以来到我这边——不,你就应该来我这边。”
“天天粘在一起你不嫌烦啊?以这种乌龟的速度,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赶到南溟,万一你每天都看着我看吐了怎么办?我不是得想办法防着些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就是说相隔一段距离才会有美的感受,懂不懂?”
墨归忧郁扶额:“少跟我扯歪理邪说,你这张脸我都看了一年多了,你什么时候见我厌烦过?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是你开始嫌弃我了,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家伙。”
步青衣翻翻白眼:“我可没你那么多情。我是很欣赏时老板,不过我接近他另有原因。”
“所以呢?接下来是不是该说一说你的原因了?”
见墨归一副得不到答案决不罢休的态度,步青衣只得一声低叹:“我想了解他更多一些,因为——”
“青衣!”
步青衣的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被匆匆跑来的陆景弈打断。陆景弈的表情带着几分紧张,匆匆道:“快回去看看,你们带那位小兄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在前面闹了起来,谁也拦不住!”
“南烛?”步青衣倒吸口气,来不及细问,拔足便奔向前堂。
南烛的功夫虽高,心智却如孩子一般,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偏执和任性,通常他们不会留他一个人独处。之前步青衣和墨归都被叫到前堂里面歇息,特地把南烛也带了过来,可刚才二人争执之中一时忘记,竟然把他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步青衣一边暗骂自己糊涂,一边步履匆匆回到前堂,抬眼便见一群人围着南烛,南烛则面带杀意冷冷盯视众人。
步青衣赶紧冲进人群之中,不着痕迹护住南烛,轻声劝说道:“怎么了?谁惹你了?乖,不生气,跟姐说说。”
“他们说你!”南烛抬起手臂,指向人群之中两个权贵,脸上满是愤怒,“他们说,说姐你不检点!”
一眼瞥过去,步青衣见那二人满眼慌乱,显然是做贼心虚。
“让他们说去,狗嘴里可不就是吃屎的吗?”轻轻拍着南烛的后背以示安慰,步青衣试图将他劝离前堂。
可那两个权贵却不干了,吹胡子瞪眼睛,指着步青衣鼻尖骂骂咧咧:“你说谁是狗呢?堂堂郡主管不好下人,放疯狗出来到处撒野,自己嘴里还不干不净的,真是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
步青衣眉角一扬,唇瓣勾勒出一抹冷笑:“这里是吃饭休息的地方,想口吐臭狗屎滚去外面,别脏了这屋子。”
“步青衣,你也太猖狂了吧?!”其中一人怒不可遏,面红耳赤大声怒喝,“仗着有广陵王为你撑腰,你在帝都无恶不作,都到了臭名远扬的地步,自己心里没谱吗?这可是护送缙王殿下去南溟迎娶公主的队伍,你硬塞进来也就罢了,就不能老老实实低调一些,非得给我西平王朝丢人?在帝都有广陵王护着你,我们不说什么;如今行走在外,你若还如此目中无人,那我们只得替圣上擦净脸上这块污点了!”
“自己都跟狗屎一样脏臭,你还想着替别人擦脸?麻烦先把地上的狗牙捡起来吹吹灰,好好塞回嘴里。”步青衣不气不恼,三寸不烂之舌从容地予以反击。
那二人大概是气糊涂了,竟然真的下意识往地上看去,惹得周围众人一阵低头闷笑。嘲笑声令二人更加愤怒,竟然不顾陆景弈就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对步青衣一阵怒骂:“你这无耻娼妓!勾搭良家子弟,带坏名门千金,明知缙王就要迎娶南溟公主还死皮赖脸主动投怀送抱,简直毫无廉耻!广陵王一世清名,怎么临老收了你这个败坏苏家名声的贱女人?你就是苏家之耻!西平之耻!”
这番怒骂所用言辞恶毒至极,就连旁人都听得脸色大变,同样在场的柳潇忆等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雷云蔚,碗口大的拳头一握,眼见就要冲上来替步青衣出头。
然而还不等众人的反应搬上台面,早有泛着寒光的剑尖画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抵在那人喉咙上。
顷刻,一大片头发飘然落地。
“再敢对她有半个字的不敬,下次掉的就不是头发,而是你项上人头了。”
墨归仗剑直指,语气淡然,却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冷。
一群人看傻了眼,直至墨归收回剑方才如梦初醒,神色复杂地面面相觑,却是连半句话都不敢说。
墨归毕竟在东阳王府中以世子身份生活了十余年,谁都知道裴赞带出来的人绝对不是善茬,可没有人能想到,他竟会护步青衣到如此地步,并且还是个实力强大的可怕人物——他不过随随便便挥出一剑,便给人家从额头到脑后勺剃了长长一条秃,偏又没有伤到半点血肉,用剑之精准可见一斑。
武器一出手,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陆景弈见情况不妙,上前一步挡在墨归和那二人之间,凝重面色中带着几分斥责之意:“不过是言语争执罢了,没必要动武吧?”
“怎么没必要?”步青衣一把推开墨归,直直盯着陆景弈那双眼睛,冷笑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缙王殿下不会不懂吧?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勾搭男人,凭什么让他们这么污蔑?缙王殿下想要平息事端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你若站在中间劝大家各退一步我也能心平气和接受,可是你说这番话我就不乐意听了。他们一个个唇枪舌剑骂得不亦乐乎,我又不是那种会和他们对骂的没教养泼妇,可不就得用武力解决吗?墨归他替我出手何错之有?怎么就没必要了?”
在陆景弈看来,步青衣虽然性格耿直,却是个懂得大局的人,应该能够明白他想要缓和矛盾的目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候步青衣偏偏与他唱反调,一句句铿锵有力的质问更是让他下不来台,连一句反驳都说不出口。
于理,步青衣说的没有错,她的确是被人恶毒污蔑了,墨归维护她理所当然。可是于情,他始终认为相比之下与步青衣这边关系更亲近些,步青衣也好,墨归也好,他们都是“自己人”;那么作为自己人,在明明了解他的意思的情况下,不是应该稍稍委屈一些来顾全大局吗?
陆景弈忽地骑虎难下,陷入了两难境地。
他的窘境被众人看在眼中,原本人群里就混着许多早就看步青衣不顺眼的人,眼前局面给了这些人大好机会,立刻有人开始借机生事,一声阴阳怪气的质问接二连三抛来。
“人家说的也没错吧?当初青襄郡主在都城大摆宴席,邀请一群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这不都是事实吗?”
“连市井百姓都传,青襄郡主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鸡犬不宁,就连后宫都被搅得天翻地覆,甚至还出了什么巫蛊事件……这可是护送缙王殿下去南溟国的使团,郡主该不会也想在这里闹上一闹吧?”
“说什么东阳王世子替你出手何错之有……真是笑话,郡主如何厚着脸皮说出这话的?你与东阳王世子又是什么关系?难不成他堂堂一个世子,到你这里就成了下人吗?那还真是可悲啊,还不如留在东阳王府当条狗呢!”
放肆的嘲笑声铺天盖地袭来,尖酸刻薄的矛头竟从步青衣转移到了墨归身上。
步青衣暗暗攥紧拳头。
墨归看不得她被人辱骂,她又何尝看得下他被人肆意嘲笑?
锐利之色在雪亮的眸子中一闪而过,步青衣逐一看过那些带着得意表情大声讥讽嘲笑的人们,而后将目光落定在墨归冷峻的脸上。
眼里那股寒凉,渐渐变得柔和。
“他护我,天经地义。”
步青衣缓缓开口,目光平静而又坚定,微微扬起的唇角竟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柔。
朱唇轻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不是我的下人,而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