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夜的一场暴雪,给原本繁华喧嚣的帝都盖上一层清净纱衣,着实让市井间消停了几天。不过这层宁静很快就被打破,才大年初二,朝廷就开始了少见的“大动作”。
南溟是西平相当重要的邦交国之一,而这一次去往南溟迎接公主又是联姻之举,因此百姓们觉得数百人的队伍虽然庞大却理所当然,启程之日竟有数千人夹道围观。至于这些围观者中有多少是冲着缙王来的,又有多少是冲着青襄郡主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步青衣和柳潇忆等人位于陆景弈之后、礼部官员之前,冠的是随行使身份,而这也是围观百姓们的一大看点——随行使常见,但如此规模可不常见。除了两位姑娘外,白月朗和雷云蔚都算是话题人物,而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真正焦点,就在步青衣身侧。
“所以,阿诺公主为什么也一起跟来了?”步青衣咧着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阿诺人小鬼大,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却有着绝大多数成年人都欠缺的缜密心思,步青衣还挺喜欢和她交谈的;但问题在于,阿诺毕竟是个小姑娘,且不会半点功夫,如此柔弱的随行使被姜太后交给她来保护,这重担未免太难扛了!
阿诺倒是不以为意,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前方,与年纪不符的成熟表情里透着端庄:“我是来保护缙王哥哥的。”
“有我在呢。”步青衣有些沮丧,“再不济我也算是个江湖人物,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正因为有青衣姐姐在,所以我更要跟来了。有人虎视眈眈在暗处盯着缙王哥哥,这本就已经很危险,如今被人当做眼中钉肉中刺的青衣姐姐一同随行,岂不是更加不安全?我虽然不会和人打架,但还可以动动脑子帮忙呀!”
阿诺侧头,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彻底堵死步青衣所有反驳。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聪明又可爱的小家伙?!
步青衣幽幽叹息:“跟来就跟来了,至少你也该保护好自己吧?后面有马车你不做,非要骑马……我说,你连上马都得有人扶着才能上去吧?”
“马车里多闷呀,哪里比得上和青衣姐姐聊天有趣?”阿诺公主嘴一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青衣姐姐不想理我,讨厌阿诺总缠着你吗?”
看着阿诺那张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小脸儿,步青衣第一次有些了解墨归面对她无理取闹时的感受。
看来他的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啊……
步青衣下意识回头,然而队伍过长,想要看到后面的人几乎不可能。尽管如此,他还是能看得出墨归就在后面跟着,围观百姓中那些踮着脚满面桃花的年轻姑娘们,他们不停向后方张望的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步青衣心里暗搓搓又得意的笑。
以前他觉得墨归的容貌也就那么回事,中规中矩,不难看也说不上如何俊朗;后来相处日久,也许是因为看顺眼了,慢慢觉得她生得倒是很耐看,且越看越觉得清俊;如今他褪下那身华丽却沉重的富贵锦衣,换上清爽利落的窄袖劲装,顿时变了个人一般,无论远看近看都觉得俊美无俦,无人能及。
也理所当然的,成了吸引那些年轻姑娘们的焦点之一。
“青衣姐,我来得是不是多余了呀?总觉得这一路上你根本不需要我陪呢?”柳潇忆跟在步青衣另一侧,言语间满是揶揄调笑味道。
面对难以回应的玩笑,步青衣只能目不转睛面不改色装没听见。
她和墨归并非光明正大的夫妻关系,想要以亲属关系同行未能获准,所幸朝廷准许随行使里的千金少爷们带上不超过五个下人和护卫,因此墨归现在是以护卫身份跟在队伍最后。
虽说副阁主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阁主,可是……步青衣总觉得不太舒服,某些经历让她对于“保护”这个词有种抵触情绪,不管是墨归还是南烛。
同样身处前往南溟国迎亲的队伍中,位于队伍最后部分的墨归却乐得逍遥,卸下东阳王世子的身份之后他反而更容易与旁人打成一片。不过这种逍遥自在的心情没能持续太久,仅仅在接亲的庞大队伍走出城门后,他就迎来了那个让他最不爽的人。
既然有联姻的打算,自然少不了“聘礼”,无论是皇帝还是礼部都在礼物上下足了心思,甚至特地从游走在中州大陆的行商手中高价购得一批罕见珍宝。不过由于载运货物过多,商队不能参与从宫门到城门这段仪式感多过实际意义的过场,只能提早在城门外等候,与大队伍汇合后再一同行进。
而就是在载运货物的队伍中,出现了某个商人的身影。
“时老板?”步青衣率先发现时同醉,满眼惊喜。
彼时时同醉正盘膝坐在载运货物的马车上,看起来没精打采昏昏欲睡,结果一见到步青衣,他立马精神抖擞:“步姑娘哎!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生怕外面传言你会同行的消息是假的呢!”
“时老板怎么会在这里?”步青衣随口问了一句,而后看到他身后满载货物的马车,顿时恍然大悟,“这些货物都是你提供的?”
“对啊,这些年我走南闯北还是攒下不少奇珍异宝的。”时同醉不无得意道,“原本打算自己留着,以后娶妻生子当个传家宝什么的,不过遇上这么个大好机会,朝廷愿意花天价从我手中卖走,我当然要忍痛割爱让给他们啦!”
囤积居奇投机倒把居然也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想来时同醉再跟朝廷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是如此巧舌如莲吧?只是不知道他究竟从中赚了多少,靠这一笔积攒下怎样的身家。
当初借着时同醉赠与的一只铜铃平安度过峡谷,之后种种事情耽搁也没找到合适机会登门道谢,而今再见,步青衣一堆话想要和他说。
虽然是由多方人马混杂的队伍,从头到尾的阶级却很分明,以时同醉的身份是没资格在前面行走的。步青衣将阿诺公主托付给白月朗等人,而后放慢马速任由队伍前进,直至时同醉等到队伍的最后面,二人一起并入押送货物的队列里。
墨归和南烛所在的队伍就在商队之前,眼看着步青衣和时同醉有说有笑并驾齐驱,路过时甚至没有看上他一眼,心里那份逍遥自在顿时烟消云散。
“……什么情况?”墨归回头张望,抱怨中满是不悦,“怎么走到哪里都有苍蝇围着?青衣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
南烛皱了皱眉头,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姐姐昨晚洗的,傻子。”
认真与南烛讲道理纯粹是找罪受,墨归自觉地中断这场交谈,仍然频频回头,在人群之中搜索着步青衣和时同醉的身影。
时同醉风趣幽默又见识广博,单是他走南闯北的那些奇闻异事就能让步青衣聚精会神听上半天,及至整个队伍原地停下,前方的禁军士兵跑来通知晌午歇息时,步青衣才恍然发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
“看来这一路上我不会无聊了,还请时老板多搜刮搜刮肚子里的故事,务必要满足我的好奇心。”步青衣意犹未尽,返回原位前还半开玩笑地叮嘱。
时同醉哈哈一笑:“商队里那些伙计们都嫌我啰里啰嗦,能遇到步姑娘这么一位认真的聆听者真是我的福气。去往南溟这一路上,还请步姑娘多多关照啊!”
“那是自然,谁让时老板是我的朋友呢?”
商贾虽然富裕,却一直是下九流的职业,所以才会排在迎亲队伍的最末尾。步青衣深知官兵们最是瞧不起商人,这一路上说不定会有人找时同醉的麻烦,之后少不得要多往他这边走上一走,也让其他人心里有个数,别蠢到跑来找时同醉的麻烦,触她的霉头。
步青衣返回的时候特意往墨归那边看了看,却见一张幽怨的脸死死盯着她。她丝毫不意外墨归会因为时同醉而吃醋,谁让他是个醋池子呢?何况时同醉还是他早就有所提防的对象。
不过步青衣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她只是匆忙的向墨归摆了下手打个招呼,而后马不停蹄返回阿诺公主身边。
为了能够尽可能缩短路上的时间,迎亲队伍只在晚上才停驻驿站歇息,晌午原地休息只有半个时辰时间。尽管午休时间如此短暂,陆景弈还是下马特地跑来和这群随行使一起啃干粮,名义上是来看阿诺公主的,但他真正想见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看天气不是太好,恐怕晚上又会下雪,你可有带厚实的御寒衣服?”陆景弈一边啃干粮,一边有意无意与步青衣搭话。
“我是练功的人,不怕冷不怕热,有一身单衣蔽体足矣。”步青衣不咸不淡回答,目光并不与他对视。
阿诺公主看了看步青衣,又扭头看了看陆景弈,轻轻摇了摇头:“缙王哥哥果然不擅长与女孩子搭讪。但愿那位南溟公主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不然缙王哥哥肯定会被嫌弃的。”
柳潇忆等人一阵哄笑,唯独陆景弈笑不出来。
阿诺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可仔细思索,她分明是在提醒陆景弈,即将成为南溟公主夫君的他,不该再表露对步青衣的感情。
无论男女,皇宫之内有一条规矩是所有皇子皇女们从小就了然于心的——皇子天家不该将感情至于一切之上,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的使命都是为了维护皇家的利益,去和可能并不喜欢的人结合。
陆景弈如此,阿诺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