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步青衣一点都不好奇,毕竟宫墙就那么高,守卫就那么些人,墨归那级别的高手已经可以轻易出入,又何况功夫比他更高的顾容苏呢?
至于顾容苏为什么而来,那就不好说了。
步青衣从不愿在交谈中处于被动地位,尽管心中有许多不解,她还是忍下询问的冲动装作满不在乎,转身坐到妆奁前一丝丝梳理垂下的头发。
先前两次接触,顾容苏都表现得十分淡然,不急不躁吊着众人的胃口;可是这一次,顾容苏显然没有什么耐性,冷着脸开门见山直述来意:“我只警告诉你这一次,别再去骚扰容嫔和阿诺!”
步青衣回过头,似笑非笑望着他:“怎么,生气了?我还以为你那张脸是假的,根本挤不出来表情呢。”
“你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倘若你再去找容嫔和阿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顾容苏稍稍收敛怒意,语气依旧冰冷。
人在愤怒的时候最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暴露破绽,顾容苏也不例外。先前步青衣还在猜测他和容嫔以及阿诺之间的关系,想着阿诺对他的袒护是否一厢情愿,而现在看来,顾容苏对阿诺和容嫔的在乎,或许比阿诺所想更加深刻。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便是软肋。
步青衣勾唇一笑:“听听你自己说的话,不觉得可笑吗?说什么不要连累无辜之人,那你觉得缙王是否无辜?那些被你逼迫成为杀手的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又是否无辜?他们可都是你我恩怨之外的旁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他们道个歉,跪地磕头请求原谅呢?”
顾容苏意识到自己话中的漏洞,掐断话头好半晌没有再说话。看得出来,他是在努力恢复冷静,可见来到这里并非深思熟虑的结果。
也就是说,他应该是在不久前才得知她去了趟枫香园的消息。
“看来你并不住在宫里,住所甚至不在王孙贵族们聚集的两大坊,这边的消息传到你那里需要一段时间。某位皇子以你为工具蓄谋夺位,这可是传出去就会掉脑袋的重要秘密,如此至关重要的身份却没有将你放在身边看管,要么是那位皇子过于信任你,要么就是他根本无法控制你,我猜的可对?”步青衣没有隐瞒自己的推断,而是以此为契机,进一步套容苏的话。
一丝懊悔之色在顾容苏脸上一闪即逝。他很快恢复常色,冷哼一声:“就算你猜到我背后的靠山是谁也没有意义。如今你已经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凭此身份你根本没办法参与到皇子天家的争权夺势中。你说的话,皇帝不可能相信。”
“皇帝相不相信关我什么事?你以为我指着他来主持公平正义吗?这还没到睡觉的时辰了,怎么就开始做梦了?真没想到你这么幼稚。”步青衣一撇嘴,做出一副嫌弃状,“靠人不如靠自己,若是让我知道与你勾结的皇子是谁,直接杀了他不就完事了?没必要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浪费时间又影响心情。”
步青衣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好手,这两年跟墨归斗嘴不断,嘴皮子功夫更上层楼,一番话竟驳得顾容苏无言以对。
屋内光线晦暗,铜镜的倒影又不甚清晰,步青衣实在看不清镜中顾容苏的表情。话说多了就容易出现破绽,步青衣索性也不言语,坐在那里拿着胭脂水粉随手涂抹。过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顾容苏选择放弃对峙,长袖一扬,一枚细长银针钉入妆奁桌面上,入木足有三分。
“如果你想碰触我的底线,那就试试吧。客栈里那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也好,总是与你眉来眼去那位墨副主也罢,甚至是那个牙尖嘴利的婢女……我不在乎多杀几个人。”
步青衣正在描眉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
她低头看向那枚银针,似是常用的淬毒暗器,难不成顾容苏也是个用毒的行家?倘若他真是顾风笑的儿子,倒也不足为奇——顾风笑可谓通晓天文地理,可以阳春白雪评诗论曲,亦深谙江湖中各种暗器毒药。
功夫高强又擅长暗器施毒,顾容苏究竟是个怎样可怕的存在?万幸他没有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打算,否则,中州武林怕是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步青衣恍神间,顾容苏早已离开,她这才能稍稍放松紧绷的心情。长舒口气抬头面向铜镜,她又忍俊不禁扑哧一声——镜子里的她,脸上满是胡乱涂抹的脂粉,红一块白一块惨不忍睹;眉毛更是被她反复涂抹得又粗又黑,滑稽至极,那支价值不菲的骡子黛也被浪费了许多,眼看就要用光了。
不过紧张归紧张,这一次与顾容苏面对面再不像上次那般惴惴不安,随着对她的了解逐渐深入,步青衣越来越有自信,再不会被他凛冽的气势压制。
人啊,总有一点点学会成熟,在磨砺中渐渐长大,学会在失败中吸取教训,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私欲。
当然了,少不了有些不懂得控制,总会得寸进尺的笨蛋存在。
“其实你没必要跟着乱雪阁混,没前途的。你脸皮这么厚,自己开山立派广纳弟子,教他们怎么不要脸软磨硬泡撩拨良家女子,岂不是更好?”
不久之前才送走顾容苏的卧房内,步青衣瞪着眼睛叉着腰,恨不得用眼神将不请自来的某人轰出十里之外。
墨归倒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毫不见外地脱了罩衫挂起,一屁股坐到床榻上,还大大方方的拍了拍被褥:“来,这边坐,别客气。”
上次稀里糊涂允许他留宿的事,步青衣至今懊恼万分,没想到他居然不知廉耻再次跑来……人生它不美好吗?为什么非要找死?
深更半夜,步青衣房中一阵叮当响动着实惊醒了不少人,陈穗儿忧心忡忡前去询问,却被她气急败坏隔着房门告知“在抓老鼠”,一声怒吼将好奇赶来的众人全部撵走。
这老鼠一抓就是一盏茶的功夫。
好不容易才消停下来的房间里已然是一片狼藉,桌椅倾倒,帷帐缭乱,妆奁上的铜镜深深凹陷一大块,扭曲倒映出床榻上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片刻前还吵闹不堪的房间,此时变得格外安静,就连呼吸声也只剩下一道。
对,没错,步青衣又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墨归的无耻举动总是突如其来防不胜防,直至被他压倒在床榻上,步青衣仍然没有弄明白,怎么打打架就突然被他扑倒了。
这臭无赖无耻起来都不需要准备的吗?
仗着力量比步青衣大些,墨归稳稳地将瘦削身躯压在身下,一只手擒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屈起手指轻轻抵住她的下颌,防止她那只凶起来六亲不认的嘴将他活生生咬死。
还是熟悉的气息,还是熟悉的温软,还是那双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双眼。
若不是步青衣仍然笨到忘记了呼吸,墨归真希望这一刻能够更长一些,好让这个吻带来的甜蜜更久,陪他度过百无聊赖的,没有她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终于,为了防止步青衣活活憋死,墨归意犹未尽地抽身放手。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已经是第二次了,还不会呼吸吗?要不要我做个分解动作仔细教教你?”坐在满脸通红的步青衣身边,墨归目光鄙夷的看着她。
步青衣狠狠瞪他一眼,又忧伤的长出口气。
论杀人,她的效率绝对在墨归之上,毕竟二人功法套路不同。她下手稳准狠,以一刀毙命为宗旨,是实打实的杀手风格;他的功夫套路同样稳准,却并不是那么狠厉,更多的是以压制为主,技巧上更为灵活多变。若是不以杀死对方为目的来切磋,步青衣不得不承认,墨归的功夫是在她之上的,这也是造成她此刻如此忧伤的原因。
要么宰了他,要么挨欺负,怎么办?能怎么办?!
“怎么一脸被人欺负了的表情?”墨归嗤地一笑,反而装出一脸委屈的样子,“你刚刚占了我的便宜,我还没抱怨呢,你就别装模作样了。”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吧?最最最最开始我就不该搭理你这混蛋!”
墨归一摊手,仍是那副无赖嘴脸:“哪天有时间你去东西两市问问,要是有人卖后悔药的,我出钱,你买。要是没有的话……那我也没办法,反正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你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谁跟你生米煮成熟饭了?要不要脸?你这叫造谣!”步青衣喘着大气愤怒地坐起,一枕头拍在墨归脸上。
墨归抱着枕头顺势躺下,全然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你不是今晚还想在这里睡吧?”步青衣头大如牛,“又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你给我滚回客栈去!”
“客栈没有你,睡不着。”
“我是你的枕头吗?你几岁了还认床?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能不能要点脸?”
任凭步青衣如何怒斥,墨归动也不动卧在床榻上,实在听得烦了,索性伸手拉着步青衣躺倒身侧。
“骂累了吧?骂累了就好好躺着,听我跟你说些正经事。”墨归将一只手臂伸到步青衣头底下充作枕头,枕着自己另一只手臂仰面朝天。
步青衣余怒未消,闷声道:“不正经的人能有什么正经事?识相的话就跟我说些好消息,不然我真要把你踢出去了!”
提及正经事,青衣原以为他会带来有关爆炸一事的进一步线索,至少也是跟裴赞有关的消息。
没想到的是,墨归这一次所谓的正经,内容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我写了封信给我爹,告诉了他我们两个的事情。”墨归侧头,充满温柔的眼眸里倒映着步青衣的面容。他浅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表情。
像是憧憬,仿佛眼前就是唾手可得的幸福。
“我跟他说,等这边的事彻底了结,我立刻带你回漱玉林,筹备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