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深厚的人可凭借内力控制体温,像步青衣这般内力深厚到寒暑不侵的人,在雪中坐上一下午算不得什么。不过对柳潇忆和陈穗儿这种娇贵的千金小姐来说,一下午顶风冒雪僵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几乎可以要了她们的命。
柳潇忆聪明狡黠,冷得受不了了就以要方便为借口,跑到茅房里稍微暖上一暖再出来,这么反复折腾倒也坚持了下来。相比之下,陈穗儿更加老实胆小,她不敢像柳潇忆那样撒谎折腾,冷得手脚都冻僵了,浑身不停战栗发抖,却还是坐在那里咬牙撑着,直到身子一歪栽倒地上。
先前也有人倒地,上前照顾的二人均被朱昌洋惩罚,因此眼见陈穗儿冻得昏倒,却没有人再敢上前帮忙。陈穗儿高高瘦瘦十分纤弱,平日里看着身体就不怎么好,这么一冻指不定闹出什么毛病来。步青衣见朱昌洋冷眼旁观,全然没有下令救人的意思,顿时火从中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腾地站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穗儿身边,将昏迷不醒的陈穗儿打横抱在怀中,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往房间内走去。
一群学宫管事面面相觑,朱昌洋眉梢一抬,冷冷道:“干什么去?”
“救人。”步青衣的口吻更冷。
“刚才多管闲事的人受到什么惩罚,你没看见吗?”
“每人挨了十戒尺,绕着景灵宫跑了五圈。”步青衣停下脚步,眼尾余光瞥着朱昌洋,“我认罚便是。”
朱昌洋的十戒尺可不是普通的戒尺,那么宽一块木板,厚度足有一指,刚才那两个可是堂堂七尺男儿都被他打得哭天喊地,换个女子哪能受得了?一群学宫子弟复杂目光投向步青衣,有人同情,有人紧张,也有人抱着看笑话的打算。
步青衣抱着陈穗儿站在朱昌洋身后,朱昌洋头也不回,目光望向表情各异的学宫子弟们,冷笑一声:“刚才是两个人分担了惩罚,如今只有你一人犯事,又岂是十戒尺和跑五圈那么简单?你若现在把她放下返回原位,我且当你什么都没做;若是坚持出这个风头,后果可要你自己承担。”
低头看看怀中脸色煞白的陈穗儿,步青衣毫不犹豫迈步向前。
眼见步青衣将陈穗儿送入燃着火盆的温暖房中,学宫子弟们议论纷纷,连那些学宫管事也交头接耳,显然谁也没有料到步青衣的举动。
“青衣这个傻瓜,想帮忙也得看是谁啊!”白月朗气得牙根痒痒,“陈家可是跟在东阳王屁股后面当小弟的,当初青衣跟渔阳公主闹纠纷,陈家没少奏她的折子,她真多余帮陈穗儿!”
柳潇忆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这叫爱恨分明!陈家做了多少坏事那都是陈穗儿她爹决定的,她有什么办法?再说了,青衣姐又不是那种小里小气睚眦必报的人,要不怎么说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加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青衣姐呢!”
白月朗被柳潇忆驳得无话可说,缩了缩脖子,继续在椅子上挨冻煎熬。
柳潇忆对步青衣推崇之至众所周知,与其说是钦佩仰慕,不如说她对步青衣的感情介于崇拜与迷恋之间,因此难免有些偏差。而事实上,步青衣自认从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小气一些,说白了,她很记仇的。
陈穗儿家很多年前就已经投靠裴赞,这个消息她是知道的,所以比起柳潇忆,她对陈穗儿并不是很热络。不过今天早晨睁开眼看到陈穗儿满面担忧坐在床榻边,她就知道,与陈家的恩怨不该牵扯到陈穗儿身上。
陈穗儿悠悠转醒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得知是步青衣将她送入屋中并且因此受了罚,陈穗儿既感激又愧疚,几次起身想要去找朱昌洋申请代替步青衣受罚,却被步青衣毫不客气怼了回去。
“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你挨上几戒尺,恐怕我就白救你了。”强硬地将陈穗儿按在榻上,步青衣终结了她的陪护工作,“既然你醒了,我也没必要在这里继续陪你。你假装昏睡再休息一会儿,我得赶在晚饭之前把那些小打小闹的惩罚搞定。”
景灵宫再大也不过是座宫殿,围着景灵宫跑上十圈对步青衣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至于二十个戒尺,经历过雪祸的折磨之后,在步青衣看来皮外伤就如同蚊子叮咬,至多是手掌肿上几天罢了。
带着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回到院中,步青衣大大方方伸出手到朱昌洋面前:“先打?还是先跑步去?”
“还是先打吧,等你跑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再打可能就没有知觉了。”朱昌洋一举手,立刻有学宫管事把戒尺递到他手中。
这疯子!
步青衣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露出一丝颇为挑衅的笑容,看得一众学宫子弟钦佩不已。
今日之后,朱昌洋大概要将她视为眼中钉了。步青衣清楚知道,她给自己规划了一条不那么好走的前路,不过这件事由不得她反悔——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帮助陈穗儿。
自己挖的坑,怎么也得笑着跳下去。
步青衣面带笑容,手臂伸得笔直,在厚重的戒尺落下时纹丝不动,仿佛那戒尺落下的重量轻如鸿毛。然而刚打了三下,她的手掌已经明显泛红,即便将内力凝聚在掌上稍稍抵消了一些伤害,却还是能感受到那种刺骨的疼痛。
朱昌洋下手,不是一般的狠。
朱昌洋一边打一边计数,打到第五下时他便停了下来,不再往下计数,戒尺也交还给学宫管事。
步青衣微微一愣:“怎么着?还要分批打?”
背后传来一阵闷笑声。
朱昌洋抬起手,朝步青衣身后点了三下:“你还没出来的时候,有几个脑子不太精明的人主动替你分担了十五下。”
步青衣顺着朱昌洋所指回头看去,人群之中,柳潇忆和白月朗连忙低下头,双手藏到背后。
这两个傻子。
步青衣狠狠瞪了他们两个一眼,却又无可奈何——打都打了,还能讨回来不成?算了,之后请他们吃些好的当做补偿吧。
戒尺打完,见步青衣脸色红润,没有一丝半点的颤抖,似是并不在乎风雪中多坐一会儿,朱昌洋索性让她直接去绕着景灵宫跑圈。及至步青衣面不红气不喘跑完回来,也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朱昌洋一挥手,一群学宫子弟们如释重负欢声雷动,丝毫不亚于判了死刑的犯人获得大赦。
转眼的功夫,刚才还抱怨手脚冻僵不能走路的子弟们作鸟兽散,纷纷奔向各自吃饭的地方。步青衣没有急着走,她来到柳潇忆和白月朗面前,举起双手,照着二人头顶各砸下一个爆栗。
“以后别做这种蠢事,听到没有?”步青衣就是二人的耳朵,板着脸斥责道,“明知道我会功夫,皮糙肉厚的不怕挨打,你们两个跑来捣什么乱?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在气势汹汹的步青衣面前,无论是霸道任性的公主,还是在家中说一不二的混世魔王,都只能像小孩子一样乖乖听话,慢慢吞吞伸出藏在身后的手。
“手心!翻过来!给我看手背有个屁用!”
柳潇忆和白月朗又默默翻过手心。
四只手一样的红肿。
步青衣倒吸口凉气,又狠狠在二人头顶敲了一下:“等下跟我一起回去,我那里有消肿止痛的药。”
“就我们俩?那他呢?他也替青衣姐你扛了五下呀!”柳潇忆回头,扬手一指。
除了柳潇忆和白月朗之外,还有人主动替她受罚吗?
步青衣颇为意外,抬眼望去,更加惊讶。
雷云蔚抱着受伤的手臂站在稍远处,似乎一直在看着她,见她望来又连忙避开她目光,猝不及防的狼狈模样颇为滑稽。
可是看着他抱着手臂的那只手又红又肿,步青衣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都跟傻子一样。”最终,步青衣也只能叹息,朝雷云蔚勾勾手指,“你,过来,跟我去凝露宫取药!”
去房中接陈穗儿时,陈穗儿见一同来了这么多人茫然不解,待她知道这四人都因为她受了惩罚后,那种不安与自责更加强烈了;与此同时,陈穗儿又感到困惑——为什么接受惩罚这种事还有人主动分担?
说老实话,雷云蔚三人的举动,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柳潇忆和白月朗虽然与她相识,可是在此之前那两个人与她只是酒肉朋友,她甚至没有过多想过这两个人的事情,更想不到细皮嫩肉的他们会甘愿替她分担惩罚。最让她意外的是雷云蔚,毕竟二人以前互相看不顺眼,而且雷云蔚与她连朋友都算不上,根本没必要替她受这个苦。
难道他是为了偿还替他正骨的人情?这么个偿还法,代价未免太大了吧?
返回凝露宫的路上,五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陈穗儿是一向沉默惯了,其他四人则是手疼得不想说话。
凝露宫门前,罗甸犹如昨日一样早在此等候,依旧是那张没什么温度的表情:“三位娘娘都是太后娘娘那边请安了,之后要结伴去花园看看今年的腊梅,是不是要很晚才回来。走之前贵妃娘娘吩咐,让穗儿姑娘和郡主自便,今晚也不必请安了。”
转达完毕,罗甸也匆匆离去,偌大的凝露宫只剩下一群做不了主的小宫女宦官。
柳潇忆和白月朗用古怪目光看向步青衣,雷云蔚也忍不住开口:“薛贵妃就这么对你们吗?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也太过分了吧?”
步青衣耸耸肩不置可否。
罗甸的话看似轻巧,不过是三位嫔妃今夜晚归罢了。可是细究的话,里面的事情绝不简单,恐怕又是薛贵妃给她的一个下马威——三位宫主不在,她和陈穗儿的晚饭要如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