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日子不见,缙王殿下比以前爱开玩笑了。”步青衣勾了勾嘴角,身子一侧,“正好我有些事想询问缙王殿下,可否借步说话?”
陆景弈点点头,朝柳潇忆笑了笑:“你和陈姑娘先回去吧,等下我会送她去凝露宫那边。”
柳潇忆俏皮地朝步青衣一眨眼,意味深长目光飘向陆景弈:“青衣姐,那我就先走啦!晚上我去找你,你可得好好给我讲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当然是陆景弈臭毛病又犯了。
步青衣面带笑容目送柳潇忆和陈穗儿走远,转身之间,已然换上一副冰冷面孔:“看来缙王是打算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陆景弈佯装不解:“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担心你罢了,宫中的规矩不比外面……”
“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演戏了?”步青衣打断他的话,眸中已隐约有愤怒之色,“我对你绝不会有男女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更不会有。我的态度已经对你明确表示过,你还想怎样?”
陆景弈平静地站在那里,眉宇间波澜不惊:“你知道我在被囚禁那段时间里,想的最多的是什么吗?”
步青衣眉头紧皱,没有回答。
陆景弈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从小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出入皆有人保护;被囚禁这种事,于他而言简直难以想象,自然而然会造成极大影响。然而步青衣还是想不明白,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陆景弈静静看了她半晌,末了一声自嘲苦笑:“果然,就算是你,没有经历过那种事也很难体味。我那时一直身处黑暗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已经绝望,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死去。支撑着让我活下来的,是那些与你有关的记忆,我的脑海里会浮现出你的脸,你的笑容,你与我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我想,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那些还来不及对你说的话该怎么办?所以我还不能死,至少……至少让我再见你一面,不留任何遗憾。”
陆景弈说话一向有种云淡风轻的味道,可是这份云淡风轻之后藏着深邃的沉重。说不心疼他的遭遇那是假话,不过考虑一下被他缠上的后果,步青衣还是放弃了表达同情的打算。
“不管缙王殿下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现在的情况,我觉得都没有必要再说了。”步青衣假装满不在乎一摊手,“有件事我原本不打算公布的,但是为了能让缙王殿下死了这条心,也只能先告诉你了——我已经和墨归定了终身,所以不管缙王殿下有什么想法,都请好好地放在你的心里,然后选一个惠风和畅的日子,把它们都忘记吧。”
如步青衣预料那般,陆景弈一瞬愣住。
他的表情,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步青衣硬起心肠与他对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残忍无情。
她和墨归之间的关系已经够复杂了,本不该再火上浇油,可是除了这个谎言之外,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能断绝陆景弈的妄念。
陆景弈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消息中,许久没有反应过来,直至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着步青衣走到了凝露宫的门前。
“缙王殿下怎么来这里了?”等候在凝露宫前的宫女愕然道。
“我……哦,我是来送青襄郡主的。”陆景弈总算清醒过来,略显尴尬道,“青襄郡主在学宫进修的这段日子都要借宿凝露宫。我想着她还未曾与薛贵妃见过面,一个人来未免有些生疏,所以便送她一程,也好为薛贵妃介绍一下。”
“原来如此,有劳缙王殿下了。”宫女礼貌的笑了笑,躬身笑院落内一指,“罗甸已在此处恭候多时,请缙王殿下和青香郡主这边走。”
来时路上,柳潇忆已经对薛贵妃作过简单介绍。拿皇帝的话说,薛贵妃就是那深巷里的好酒,不容易觅得,却值得珍藏。
薛贵妃年轻时期并不得宠,不过是仗着家世显赫在宫中博了个位置而已,入宫七年从未得临幸。后来薛家加入裴赞的派系,裴赞借姜太后过寿的机会让薛贵妃献舞,一舞毕,这坛沉寂七年的好酒便入了皇帝的眼,当夜始得宠幸。
薛贵妃承宠六次,为皇帝诞下一名小公主,因此封妃;又两年,小公主因病早夭,薛贵妃大病一场,皇帝为安抚拔擢其为贵妃。凭借一个夭折公主一跃成为贵妃后,薛贵妃并没有像其他嫔妃一样不择手段争宠,而是安安稳稳居于凝露宫,除早晚向太后请安,每天晚饭时还雷打不动地吩咐人送一碗家乡特产的参茶到皇帝寝殿,数年如一日。不争不抢,有礼有德,这般安分守己的嫔妃怎能不深得皇帝青睐?
从柳潇忆的言谈中不难听出,她对薛贵妃颇有好感,只是薛贵妃在管教下人方面十分严厉,不由有些担心步青衣的处境。
而这种担心,显然不无道理。
陈穗儿先步青衣一步到达凝露宫,是而薛贵妃早知道步青衣很快就会过来,所以才派罗甸在门口迎接。可是当罗甸引步青衣到薛贵妃所住的澄园殿时,却被门外另一位宫女告知,薛贵妃正在小憩,须得在外等候。
“马上快到傍晚了,这时候小憩,岂不是要耽误晚饭?晚上也很容易失眠吧?”步青衣显然对薛贵妃明知有人要来,却偏在这种时候小憩的举动有些怀疑。
这算是下马威吗?
罗甸皮笑肉不笑:“薛贵妃身体欠佳,醒醒睡睡是常事,困了便小憩一会儿,从不挑时间的。”
步青衣还以礼貌却不真诚的笑容:“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
明白了薛贵妃确实有针对她的意图。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院落,步青衣忽然眼珠一转,突然推了陆景弈一把。陆景弈向前踉跄两步,好在没有摔倒,他回过头茫然地看向步青衣,却又被她扑上来一把抓住。
“哎呀,缙王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摔伤?这里,这里是不是流血了?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办?”步青衣大着嗓门一阵吵嚷。
根本就没有摔倒,哪来的伤口?又怎么可能流血?陆景弈稍作思忖,忽然明白了步青衣的小小诡计。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澄园殿的门口,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在里面侍奉的宫女走了出来,朝二人招了招手:“贵妃娘娘醒了,请缙王殿下和青襄郡主进去。”
步青衣的声音虽然有些大,却不足以吵醒睡着的人,只有醒着的人才会听到;而她透露出的信息十分明确,在外面等着的人不只是她一个,还有陆景弈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既然薛贵妃听见了陆景弈就在外面,那么便说明一件事。
薛贵妃根本没有在小憩。
步青衣向罗甸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而后昂首挺胸,大步走进澄园殿。
作为皇帝十分欣赏的嫔妃,薛贵妃的澄园殿要比其他的三位贵妃住所更加富丽堂皇,此时薛贵妃坐在正堂内的坐榻上,身边站着低头不语的陈穗儿。
“才刚睡醒就听得外面吵嚷声,方知道缙王殿下也来了。”薛贵妃优雅微笑,举止雍容华贵,“怎么?殿下刚才摔了吗?可有摔伤?”
陆景弈以晚辈身份施礼,回道:“脚下不稳晃了一下,并没有摔倒,也没有受伤,劳薛贵妃挂心了。”
薛贵妃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被她重新以微笑掩盖:“没有摔到最好。方才听陈家这丫头说,殿下和青襄郡主在外面聊天,许是要晚些回来,却没想到殿下居然是亲自送她回来的。看来,殿下和青襄郡主应该是老相识了吧?”
“认识的时间倒不算长,但颇有惺惺相惜引为知己之感,郡主可以说是相当了解我的……知己至交。”
陆景弈的话中间有短暂停顿,听起来不是那么流畅,却让步青衣松了口气。
看来那个谎言颇有效果,他终于知道克制了。
“既然是殿下的朋友,本宫得好好招待青襄郡主才行。郡主平日里都有什么喜恶,不妨说说吧,我让他们多注意些。”一番寒暄试探之后,薛贵妃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步青衣。
步青衣想了想,掰起手指细数:“我怕热,怕酸怕辣,喜欢吃甜的东西,讨厌别人在我旁边唱歌,讨厌酒的味道,还有,我不喜欢绸缎那种滑溜溜的感觉,所以被褥最好是棉布或者麻布的。嗯……应该就只有这些吧。”
薛贵妃笑笑,侧头看向罗甸:“都记下了吗?按照这些好好安排,千万不可委屈了青襄郡主。”
“罗甸这就去安排。”罗甸淡道一声,躬身退出。
“陈家丫头的父辈与本宫也算有些交情,平日里你们要互相照顾,在学宫时也是一样。回到凝露宫这边时你们可以尽情放松,本宫对你们没什么要求,别惹祸就好。”简短几句叮嘱后,薛贵妃便把话头丢到了陆景弈怀里,“本宫要说的就这些,殿下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陆景弈望着地面微微失神,并没有听见薛贵妃的话。
薛贵妃似不经意瞥了步青衣一眼,目光马上又回到陆景弈身上:“看来缙王殿下有心事,本宫就不扰你的心神了。时辰不早,缙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吧,后宫终是不便往来的地方。”
这几句话显然是逐客令,陆景弈原本想找个机会私下劝说薛贵妃不要针对步青衣,见此状况也只得作罢,带着一肚子的担忧,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凝露宫。
离去时,他一步三回头,总是眷恋着步青衣的身影,依稀带着几分落寞的眼神。
步青衣忍不住暗暗祈祷,愿那谎言能彻底了断陆景弈不该有的情丝,让他回复正常,继续做那位了无牵挂,只想安天下之民的好王爷。
那样的他,才是她引以为傲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