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归的出现对裴赞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然而那面具人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口吻里反而夹带着几分轻蔑:“墨归是吗?副阁主墨长亭的独子。能够认贼作父生活这么多年,想来也是个为求生存不惜一切的人。”
认贼作父中的贼指的是谁,根本不需要言明。裴赞既是畏惧又是愤怒,还夹带那么几分尴尬,可惜面对面具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把一腔恨意都发泄在墨归身上。
“我给你吃给你喝,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便是没功劳也该有苦劳!如今你却帮着外人来害我,根本就是孽畜不如!”
“人家一家三口生活得好好的,要不是你狼子野心阴谋篡权,又怎会害得他家破人亡,还被你下毒威胁忍辱负重十余年?”步青衣冷冷盯着裴赞,紧握短剑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青白,“所有悲剧皆因你而起,你有什么资格抱怨斥责?练了这么多年功夫,是都练在脸皮上了吗?难怪拳脚上蠢笨如牛,在场任何一个你都打不过。”
步青衣的话字字钻心,说得裴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上一阵,张口欲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具人淡淡瞥了裴赞一眼,言辞直率得近乎残酷:“身为江湖人士却拳脚无能,的确辱没了乱雪阁副阁主之名。想当年顾朝夕行事磊落,虽然杀人众多却也没有失了江湖人对他的尊重,与东阳王的卑鄙狡诈相比,高下立见。我真不明白,无论德行都远远不如顾朝夕,你为什么如此执拗于取代他成为乱雪阁的阁主呢?”
“够了!嘴上说的这么光明伟岸,你做的事又有哪里比我强了?”裴赞难以压抑心理的愤怒,气到极致失了理智,脱口而出,“绑架缙王的是你,依我看,杀了雍王还要嫁祸到我身上的,八成也是你!从一开始你就只想着利用我,根本没打算认真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陆景弈果然是被这神秘人绑架的。
步青衣和墨归对视一眼,这一眼时间略长,引来了面具人的注意。
“二位是在商量谁来继续与我比试吗?我看没这个必要,倘若传闻中的青烟实力只有如此,那么你们二人一起上的话,结果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即便语气平静,面具人的话里仍透露出他对自身实力的自信。
墨归淡然一笑:“我家阁主这几天喝了太多酒,休息又不是太好,身子很乏。不如就由我来与阁下对招好了,若是你败在我手下,那么也不必再与我家阁主比试,我的实力可远远不如我家阁主。”
墨归与步青衣之前曾经交过手,虽然并不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的程度,却也能试探出彼此的深浅。说实力远逊步青衣自是谦虚,事实上他们二人之间相差不大,毕竟都是同宗同源,资质差不多,实力亦然。
按照墨归的想法,这么说多少能让对方放松对他的警惕,可惜了面具人并不上当:“若是我所料不错,你的功夫也师承顾朝夕。能得顾朝夕亲传的,必定是资质优异又勤于修炼的人,这种人,我若是小觑必然要吃亏。”
“阁下对我的了解似乎比某位口口声声是我父亲的人更多。”墨归仍旧是那副轻松口吻,举重若轻,“当然,如果阁下觉得我还不够资格过招的话,可以让我们乱雪阁另一位来,作为顾阁主最青睐的部下,虽然看上去青涩了些,但是我想他绝对不会让阁下失望。”
话音落地,步青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错愕地瞪向墨归,有那么些许埋怨之意。
南烛心智不全,而对方是阴谋诡计里的老手,即便南烛是实力最接近顾朝夕的人,只怕交手过程中会着了对方的道,阴沟里翻船。
墨归对她的担忧了然于心,却还是遥遥一招手。
墙头枝叶间一阵响动,而后一抹高手身影悄无声息跳落地面,正是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年轻稚嫩的南烛。
面具人盯着南烛看了半晌,也不知道他是否从哪里看出了什么门道,再开口竟然有了退意:“三个人的话,那我就太吃亏了。罢了,之后与诸位相处的日子还长,没必要非在今夜局面不利的情况下分个高下。”
“哟,要走了?别啊,吃过晚饭再走。”步青衣彻底放松下来,单手抱肩,满满笑容尽是戏谑味道,“阁下不是吃素的吧?今晚我就给您做个红烧东阳王怎么样?要不给您来个油炸叛徒?相信我,就厨房里的手艺,我绝对能达到毒不死人的地步。”
“这种时候骗人可就不好了。”墨归诚实地摇了摇头。
“……姓墨的,你故意拆我台是不是?你厨艺好了不起是吗?有能耐你——”
“行行行,我最有能耐了,下辈子你的饭菜我都包了成吗?多大个事。”
墨归再次施展借题发挥的本领,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平添了几分滑稽。不过这份滑稽裴赞似乎领会不到,步青衣报出的两道菜名让他浑身上下止不住发抖,若非一只肩膀靠在面具人身上,只怕他已经狼狈的跌坐在地,脸面尽失。
想当年他也是不可一世、风光无限的郡王,起初甚至并未把步青衣放在眼中,却不知何时开始,顾朝夕遗留下来的那些人,那些想法,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他的周围,将他已经构筑好的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彻底摧毁。
搭上了唯一的儿子的性命,手下散的散逃的逃七零八落,自己也如孤魂野鬼一样不敢出现在阳光之下,如今唯一的靠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牢靠了,还有什么是他可以期待的呢?
裴赞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步青衣明明早有机会杀他却始终没有下手,不是因为心软,又或者有什么顾虑,而是她想达成一个让他更加痛苦的目标。
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姐,先打哪个?”裴赞恍惚的时间里,南烛已经默默走到步青衣身边,不善目光在陪伴和面具人之间来回打量。
裴赞又踉跄后退一步,重重撞在面具人身上。
“怕了?东阳王的胆量也不过如此。”面具人冷笑一声,那双看不见任何感情的眼眸又一次望向步青衣,“今日且到此为止吧。至于许诺过你的答案,我不会食言——缙王究竟是谁抓的,你心里应该已经有数;他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好,却也算不得太坏,我与他无怨无仇,只要他不给我惹麻烦,我没有要他性命的打算。至于我是谁……”
面具人缓缓转身,仍用眼角余光瞥着三人,一手拎起裴赞后衣领,一手将面具慢慢摘下。
月光清冷,照映得那头白发仿若银色,颇有几分仙者味道,而那张隐藏在面具之下的面容,更是为他平添了几分仙姿。
那是一张如雪一样苍白,却精致到令人忘记呼吸的清秀面容,俊朗中不失柔美,胜似画中仙子;若非事先听过他的嗓音,势必会让步青衣难以分清他究竟是男是女。
“顾容苏,记住我的名字。”
待那人低低开口道出姓名,步青衣才从惊讶之中清醒过来,暗暗倒吸口凉气。
顾容苏……他姓顾?
是单纯的巧合,还是说他与顾朝夕有着某种不为人所知的关系?
步青衣衣微微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插科打诨的时候,不如再多嘴问一句他有什么目的了。
懊恼的瞬息,顾容苏已经带着裴赞离去。南烛本想追上去,却被步青衣和墨归一人伸出一只手拦住,摇摇头阻止了他的想法。
“他的实力很强,刚才与我比试的时候他还没有用尽全力,而我已经有些吃不消了。”步青衣猛地想起什么,照着墨归的胸口狠狠捶了一下,双目圆瞪,“这么危险的地方,你带南烛来干什么?”
“我带他来顶多被你打两下,我要是不带他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他绝对会要了我的命。”墨归揉了揉胸口。
仿佛为了证明墨归的话,南烛皱起眉头,一脸孩子气的不高兴:“姐又骗我!”
“我哪里骗你了?我只是没告诉你而已。”一句极不负责的狡辩后,步青衣又沉沉叹息,“我本来是想找裴赞拿到解药,没想到意外碰到顾容苏。这下倒好,解药没拿到,还发现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个如此强悍的角色,今晚我又别想好好睡觉了。”
与顾容苏的意外遭遇带来了许多消息,她需要花上好长的时间来回顾刚才发生的一切,再把那些细节揉碎沥干,从中挑选出有用的线索,最终串联出她想得到的蛛丝马迹。
顾容苏……真是个与她想象之中天差地别的对手。
好不容易精神稍稍放松下来,步青衣突然感觉小腹一痛,下意识微微弯腰按住,口中嘶地吸着凉气。
“是不是抻到了?都说了,月事期间让你好好休息。”墨归全然不管身边还站着木讷的南烛,身子一矮,一手托住步青衣的后背,一手掠过她后膝,猛一用力打横将她抱起,“今晚什么都不许想,喝下一大碗大枣姜糖水后好好睡上一觉。”
步青衣脸色微红,咬牙切齿推着他胸口:“你少管,你是阁主我是阁主?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副手?”
“什么人什么命,既然你不能照顾好自己,那就少不得有个能照顾你的人。”
“姓墨的,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你这叫违逆上命懂吗?信不信回去我罚你倒吊房梁?你再不——”
“闭嘴。”墨归陡然一声不轻不重斥责打断了步青衣的话。他低下头,眉目深邃地看着怀中怒目圆睁的步青衣,唇角勾勒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再废话,信不信今晚我住你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