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弈的告白深情而又庄重,没有华丽语言和海誓山盟,却用最质朴的方式直率的诉说着心意,听得凤落面红耳赤,又忍不住一脸揶揄轻捅步青衣。
高高在上的皇子,荣华富贵的亲王,如此痴情于一个平凡女子,放在传奇故事里绝对是一段佳话。可是对于步青衣来说,陆景弈这一番难得坦白直率的表白至多是挽救一下她对他的评价。
谈感情,不存在的。
摇摇头叹口气,步青衣拉开房门,对着陆景弈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大清早的,缙王殿下这是跟谁告白呢?听着诚意十足,却全然没有半点说服力啊!”
听到步青衣的声音传来,陆景弈起初是一阵狂喜,待到听出他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脸色又蓦地一变,浑身僵硬。
他缓缓回头,瞠目结舌望着步青衣,抬起手指向前面的门板:“你……那这里面是谁?”
陆景弈呆愣间,面前的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墨归带着一张略显幽怨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缙王殿下对我有如此深情厚意,在帝都的时候怎么不早说?我虽然不能为你生儿育女,相伴终生还是可以的,总好过跟在别人身后到处被嫌弃。”
墨归的话声落地,旁侧两间房内也传来忍不住嗤笑声,显然偷着看热闹的不止一两个人。
表白却走错门找错人,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陆景弈一向脾气好,也深知这件事怪不得别人,只得尴尬笑笑,求助目光频频望向步青衣。
岂料,步青衣的回应简单干脆。
“殿下的好意我已经收到,心领。朋友一场,他年或隔日,我若途经帝都必定还会叨扰殿下。”步青衣淡然一笑,客气中带着几分疏远,“此行路途长远,沿路驿馆客栈都已经订好,耽搁不得。今天上路的时辰已到,我就不送殿下了,还请殿下见谅。”
听出步青衣言语中的逐客之意,陆景弈已然明白了她的回应。
步青衣做出的决定没有人能够撼动更改,再说下去只会徒增她对他的厌恶,得不偿失,倒不如就此放手,至少还有一层朋友关系犹在。
深吸口气点点头,陆景弈恋恋地看着步青衣,缓缓退向楼梯:“我仍然视步姑娘如知己,也希望步姑娘能把我当作朋友。日后若有需要,陆景弈必定竭尽全力相助。告辞。”
这一别,怕是没有机会再见。
但总好过逼得她避而不见。
陆景弈不确定刚才那番话是否为自己争取到一条退路,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之后的确畅快许多。他离开后又在驿馆外站了许久,直至亲眼见步青衣等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去,方才带着满肚子怅然转身往回走。
独行而来,回程路途难免有些孤独冷清。陆景弈没什么心思放在周遭环境上,甚至没有发现,一道人影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陆景弈的出现于步青衣等人而言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对此耿耿于怀的,也就只有墨归一人。
“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倒觉得你应该高兴才是。”马车上,墨长亭还是那副司空见惯的淡然笑容,“她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缙王的表白,说明她是个对感情干脆利落,绝不会刻意遮遮掩掩的人。你再想想她面对你的表白,并非拒绝,只是有些事情让她难以接受罢了,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吗?”
在步青衣面前一脸无所谓的墨归,在墨长亭面前表现得垂头丧气。他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你也说了,有些事情让她难以接受。她不肯接受,不就意味着我也没有机会吗?对陆景弈,她好歹还能和颜悦色说上几句话,你再看看她对我是什么态度?巴不得我能从她面前消失一样。”
墨长亭没有继续与儿子争辩,他看向墨归身侧的凤落:“昨晚你和青衣应该聊了许多,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凤落?”
凤落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有些失神,听到墨长亭的呼唤方才回过神来。她想了想,轻声道:“青衣姐没有说她不喜欢墨归,正相反,对于这件事她很坦率地承认了。所以我觉得,墨叔说青衣姐难以接受应该只是一时,给她些时间,早晚她会想明白的。”
“时间她想要多少有多少,一辈子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这辈子也送给她如何?”
听出墨归明显是在说气话,凤落和墨长亭对视一眼,各自不再言语。墨归一个人生了会儿闷气,冷静下来后仔细想了想,忽然抬头看向墨长亭。
“青衣她难以接受的是什么,应该跟你说过吧?是亲爹的话,好歹给我一些提示,你就那么高兴看见自己的儿子一遍又一遍往南墙上撞吗?”
“无论撞多少遍,疼的又不是我。”
墨长亭一耸肩,本想再跟儿子开几个玩笑,可是面对那张怨念爆棚就快冒出怨灵的脸,最终作罢。
“把你那只不中用的耳朵伸过来。”墨长亭勾勾手指,对凑过来的墨归一阵低声耳语。
步青衣和墨归的关系成了这一路上众人最关注的问题,尽管被墨长亭教育过后的卫九城等人不再刻意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一行人拼命撮合他们的打算仍然表现得格外明显。
唯独秦川例外。
路程过半,不怎么掺合众人议事的秦川终于意识到什么,在众人行至某小镇夜宿客栈时,特地将步青衣约了出来。
步青衣知道他肯定是为了她与墨归的事,却没想到秦川的态度如此明确并且坚决——他反对她和墨归在一起,极力反对,几乎到了声色俱厉的程度。
“阁主对你用情至深天下皆知,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阁主用他的性命换来的。不管你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对阁主的亏欠不仅仅是一条性命,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背叛阁主对你的期许,转而去喜欢一个作为你晚辈的男人?你若拒绝也就罢了,倘若有一天你真的要与墨归在一起,我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秦川的口吻不容置疑,也不肯给步青衣解释的机会,而他的态度也正好代表了一部分乱雪阁子弟的想法。
不管怎么说,从十三年前坚持到现在的那些忠实部下,绝大多数都是冲着顾朝夕来的,而不是她步青衣。如果这些人认为她的行为是背叛顾朝夕,届时别说听命,只怕这些人会和秦川一样,最先跳出来把她这个继承者推翻。
步青衣并不在乎乱雪阁阁主这个身份,比起肩负重任,她更希望自己是自由自在的。然而乱雪阁是顾朝夕托付给她的任务,无论如何要确保乱雪阁的完整,不致落入裴赞等人之手,少不得要考虑那些隐秘守护乱雪阁十多年的子弟们心情。
她的生活,她的感情,还有必须坚守的使命,到底孰轻孰重?真的没有办法两面兼顾吗?若要取舍,是舍弃有生以来第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还是舍弃顾朝夕与她仅剩的牵绊?
被秦川单方面警告后,这些问题困扰着步青衣,让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合上眼耳畔就好像传来秦川疾声厉色的斥责与逼问。
深夜,所有人都在房中安然熟睡时,步青衣独自悄然离开客栈,到隔壁的酒馆要了一坛酒,也不点菜,坐在那里自斟自酌。
一醉解千愁,纵是解决不了问题,至少能一醉方休,捱过这难熬的一夜。
小镇不设宵禁,夜里喝酒的客人不在少数,可是如步青衣这般一坛酒喝到后半夜的屈指可数;再到鸡鸣声传来,店里除了昏昏欲睡的小二,就只剩下步青衣和另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男人。
咯噔。
一坛上好的吹红酒放在桌上。
“我这一把年纪让人退了婚,做买卖让人骗了钱,还因为没什么能耐被爹娘扫地出门的人才跑来买醉,怎么姑娘年纪轻轻的也这么多烦忧?不介意的话,咱们互相诉苦,你看可好?”
素不相识的男人提着酒在步青衣对面坐下,脸上两团酡红,看样子的确喝了不少,说话间都带着一股醉意。
步青衣晃了晃自己的酒坛,已经所剩无几。
“想给我讲故事可以,你的酒也要分我一半。”步青衣端起男人那坛酒,咕嘟咕嘟给自己倒了满碗,端起来朝那男人一敬,“来吧,说出你的故事。”
男人也为自己倒了碗酒,长长一声叹息:“我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自打呱呱坠地那天开始,倒霉的事情就没断过。要不,姑娘先把你的烦心事说一说?”
“我?我没什么可心烦的,就是突然馋酒了,所以跑出来喝上一场。”
“姑娘可别骗我了。人的眼睛最会说话,有什么心事面上遮得住,眼神却做不了假。”男人懒懒地伏在桌面上,微微扬头看着步青衣嗤笑,“姑娘的眼睛好看得很,就是里面藏着太多的忧愁,看上去好像和感情有关,莫不是有了心上人却不知怎么开口?”
“兄台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可以去当算命的了。不过我的命实在没什么好推测的,兄台如果真是来买醉的,倒不如我们两个一醉方休。”
见步青衣刻意回避,男人没有继续追问,端起酒在步青衣的碗边轻轻一撞,略显沧桑的脸上露出诚挚笑容:“这提议好,千言万语都不如一碗酒。来,我先干为敬!”
吹红酒是中州南部最烈的酒,男人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仍面色如常,的确是酒香里的常客。步青衣也不含糊,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得半滴不剩,引得男人一声叫好。
“难得商旅路上遇到性情相投的酒友,这趟生意就算赔了也不白跑。”男人起身,豪迈的朝步青衣一拱手,“能够结识姑娘,时同醉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