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之前,黄绾绾还只是海边一座渔村的普通姑娘。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晓得从自己记事起就已经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远赴现今的村落过活。她在这里也有一对很疼爱她的爹娘,从小到大除却日子过得苦了些以外,不甚欢乐。
若要让她在这里了却残生,她也是极其愿意的。只是她的身份到底不容许她在这里久居,她原本属于的那片地方,终归还是要回去。
于是,这一日她才跟着自家养父出海打鱼回来,便见自家篱笆外站了好些人。他们都穿着华服,佩戴着她鲜少在此地见到的宝石珍珠。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潺潺生辉,甚至还有些灼目。她瞧着不太分明,略揉了揉眼,才将这眼前的一切看得足够真切。
她那披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养母在他们身后显得是那般的窘迫。
虽然已经很多次听到养父叹息,可这一次却比往日要来得沉重。
“爹爹,今天打回来的鱼明日拿到市集上一定能卖很多钱吧?这样一来的话,娘亲的咳疾也就可以治好了……”
她这厢话还未说完,便见那为首的一个男子朝她走来,又向她行了礼:“公主,我是主公身边的贴身太监,今日老奴得主公诏命,故而来此地将公主接回宫去。”
这人的话里不带有任何一丝温度,黄绾绾此刻的面上也没什么情绪。她早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起了今日这般的画面,只是没有料到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黄绾绾先前也是日日会和养父一起上集市上卖鱼,故而小小年纪也见了不少世态,知道人情冷暖都是要靠自己。
故而她也学着那些大户人家的脸面,不露声色道:“那我的爹娘怎么办,我此番离开,唯独不放心他们。”
且听那太监急忙点头哈腰道:“公主莫要担心,主公特让老奴备了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已够他们一辈子的花费了。”
黄绾绾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身价也不过是只值这么多。但是她面上却也没有显露半分,只是缓缓牵住了养父的手:“爹爹,今晚我们终于可以饱餐一顿啦,你开不开心?我现在就和娘亲去买些好菜回来,你且在家候着。”
她拉着自己养父就准备进屋,却被太监只手拦住:“还请公主不要让老奴难做,主公此时正在宫里等着消息,您还是现在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以免他等得太久,我们也不好交差。”
黄绾绾轻咬着唇,摆着脸色道:“爹娘苦心养育我十几年,难道连这一个晚上都不留给我们?我知道此去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也明白往后再也见不到他们,这一次难道就不能缓缓吗?”
太监被她问得一噎,不知道该如何搭话。想起黄绾绾说的也都句句在理,她的确是有这个权利,而且此次回宫,她的确是再不会回来了。
于是他又垂首作揖道:“好,那我现在就让人送信回宫,公主明日一早再回去吧。”
便见那黄绾绾挽着她养父母的手就进了屋。
这是黄绾绾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早已对那碧波荡漾的大海产生了感情,更遑论她的养父母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人还未来记得去道别。道别,还意味着下次相遇。可她今日这一别,怕是再无归期。既如此,那还不如不要道别。
于是夜半时分、她养父母都已经歇下的时候,她选择在这个时间离开,悄无声息。
这是她第一次在布满了玫瑰花瓣的浴盆里沐浴,也是头一次被人服侍。当自己的面上被扑了香粉、又抹了胭脂的时候,她恍然间想起自己前阵子因跟着隔壁小芳去了一趟镇子上看见那些浓妆艳抹总相宜的姑娘以后,回来还死缠着养父给她买来着。
如今这锦匣中尽是她从前奢求过的东西,如今她的确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得到,可这心里却早已失了那份喜悦。
望着铜镜里明眸皓齿的自己,一时间只觉得心生厌恶。她再不想要这什么胭脂什么香粉了,她只想要好生地陪在养父养母身边,想看着他们颐养天年。
可如今也都已经不能够再拥有了。
黄绾绾长叹了口气,却听一旁的宫女出声相劝道:“公主此番回朝,主公格外器重。公主放心,等回了宫,一切都会变好,您也不用再留在这里受苦了。”
黄绾绾却是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道:“若是这份福气给你,你可会开心?”
她穿上了自己这辈子只是摸过一次的华服,那细腻嫩滑的触感让她觉得自己略显粗糙的皮肤配不上,所以即使穿上,也难免觉得哪里不合身,哪里又痒痒的。
宫女给她绾了一个很好看的发髻,又别了几朵粉色绒花以及一支玉簪。
她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离开了这片故土,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一起都是那般的顺其自然,好似她来这里的一切不过一场清梦,如今梦醒了,她也要回归现实一样。
当她低低抽泣、睡过又再醒来的时候,耳边寂静一片,马车停了下来。
她知道这场梦要结束了。
她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又一路被走过长阶,最终停留在大殿外。
太监进去通报,不一会就出来了:“公主回朝!”
公主回朝,本该是一个大场面,可她四下瞧去,却见殿内空无一人,所幸尚在意料之中,故而心里也不是那么失落。反正自己当年也都是被抛弃的,如今捡回来,又有何区别呢?
“卢清源跑了?”
一道透着冷冽的男声将她的目光吸引过去。
“是的,应该是连夜逃走。昨日宴席一事他也知道,想来是深知自己处境堪忧,投靠哪一边都很难自保,所以才选择在深夜兵力最薄弱的时候离开。”
“他还真是会算计的很,真当朕不能将他追回来吗……”黄晔定定地看了一眼黄绾绾,接着道,“凡是忤逆朕的人,都应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