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凉，静寂异常。
此刻万家灯火皆灭，唯有一片浓的像墨染一般的夜。
蹬蹬——
万籁俱寂下，先是一阵短促的声响，后愈发明显，如急雨落在鼓面上，打出紊乱没有任何秩序的节奏。
转眼间，那毫无章法的声音又逐渐找到了某种规律一般，踢踏踢踏，整齐划一。
燕卿卿便是在这样闷重的鼓点下，带头策马。
这是韩不周的想法，主动出击。
本来预定好回程的日期是明日，若是董莽真的在阴山天坑设了埋伏的话，定是会等明日天亮后。
而他们，便是要在董莽松懈的时间段里，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此番前来北境，卫峥带了十万兵马，除却留在阴山的一万，还有九万人要回燕穿门。
为了不引起董莽的注意，燕卿卿刻意只带了一千人前来，其余八万九的兵马，暂时驻扎在北境，等候消息。
她有提前做好调查，董莽失踪时，除却那神秘的没有呼吸的男人，北境皇城他没带走一兵一卒。
因此，自己带来的一千兵马，对付两个人，当是绰绰有余的。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我们得加快脚程了。”
马背上，韩不周圈着她的身子，低声说道。
燕卿卿点点头，他体温偏低，但两人隔着两层单薄的衣衫相贴，也不算冷。
温度适中，再加上马背上的颠簸，几乎要睡着。
幸而韩不周及时出声，燕卿卿揉了揉眼，甩开睡意，打起精神盯着前路。
韩不周腿腹用力，马儿撒开了蹄子，跑快了些。
不知是因为加快了速度，还是她的错觉。
四周景色在急速后退的情况下，逐渐模糊，青翠的草与泛黄的叶逐渐糅合在一起，像画师打翻在水里的色彩，晕染一片。
不对！
这不是速度的原因，是起雾了！
燕卿卿顿时警觉，本还在脑海萦绕的睡意消散的无影无踪。
她挺直了腰板，沉声提醒：“不对劲。”
韩不周亦沉眸，凝视四周：“按理说，我们还有一定的路程才到阴山，这雾来的古怪。”
难不成董莽知道了他们将回程提前了？
不应该，她对自己身边人还是有自信的，内鬼这个东西不会存在。
可假如没有内鬼，那这诡异的雾又是怎么回事？
虽是入秋的天气，但这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也绝不该是初秋应有的现象。
“全体有令，我们可能中了埋伏，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在这种不三步四的下三滥里丢了命！”
陆尧啐了一口，高声下令。
燕卿卿只能隐约分辨他的方向在自己的右手边，这雾已经浓到站在对面都看不清是敌是友的程度了。
心头逐渐涌上不适感，身体在面对危险时，本能的反应已经开始显现，掌心都沁出了一层细汗。
她张开手，试图驱散那又凉又湿的感觉，却在张开的一瞬间，与人十指交握。
燕卿卿回头看去，对上韩不周的视线，他出声解释：“雾太浓了，抓紧些，走不散。”
话音刚落，忽的耳边一记惨叫。
燕卿卿心中一个咯噔，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谁离得近？说一下情况！”陆尧在雾里喊。
这来的诡异的雾本就在众人心中留下一条紧绷的线，那一记惨叫声仿佛是扣着这根线的纽扣，众人的心都随之一紧，精神高度紧张。
陆尧喊完没多久，有一人高声回应：“没事，扭着脚了！”
众人闻声，齐刷刷松了口气。
唯有燕卿卿，在听到那回应后，面色一凝。
“大家先不要慌，挨得近的人三五结队，不要落单，要保证自己身边有人，在原地不要走动！”
韩不周稳声下令，队伍中一阵阵细碎的骚动后，归于平静。
“啊！”
就在这当口，又有惨叫声传来，且比之前的更为凄厉。
人群又开始不安，陆尧低咒一声：“什么情况？”
还是方才回答的那个声音：“被石头绊了下，摔着了！”
燕卿卿仔细听那声音，忽而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被轻轻拨动了下，她瞳孔一缩，握着韩不周手的胳膊骤然颤动。
“怎么了？”韩不周凑近了问。
燕卿卿浑身发麻，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
深吸口气，挨着他的耳边，轻声回道：“有人混进来了，这声音是那天前来送降书的那个人。”
她无比庆幸自己的记忆力卓群，因此即便那男人故意改变了声线，也依旧被她认了出来。
韩不周沉默了会儿：“确定吗？”
燕卿卿连连点头：“不会认错的。”
“好，你在马背上不要动，我去去就来。”
他说完，燕卿卿只觉得身后忽的一空，已没了他的身影。
抵在了喉咙间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暗自提心，在马背上又急又忧。
习武之人的感官要比常人敏锐，即便是身处黑暗，也能凭借着周围物体的气味以及声音辨别出方向。
这浓雾与夜有异曲同工之处，睁着双眼也看不清，索性闭上眼睛。
双眸合上的瞬间，听觉与嗅觉更加灵敏。
韩不周在人群中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的游走着。
忽而，鼻端涌来一阵浅淡的血腥味，他脚步顿了顿，接着往那气味的方向走去。
血腥味愈发的浓郁，与此同时，耳边还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就像……
老鼠在啃房梁，嘎吱嘎吱，不大，却磨的人后脑勺一阵凉气。
韩不周在血腥味最浓郁的地方停住脚步，睁开眼时，看到脚边一只鲜血淋漓的手。
手臂往上，是他们军队的便装。
藏蓝色的衣衫已经被血染透，那将士圆瞪着双眸，仿佛死前见了什么极度可怕的一幕。
韩不周藏起气息，眯着眼在浓雾中打量着。
不远处，有一团模糊的黑影在晃动，很矮，只到膝盖的高度，像个盛水的圆木桶。
他无声无息的走近，那黑影便从浓雾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近了，清了。
看清那矮圆木桶般的影子，其实是一个黑衣人蹲在地上。
黑衣人背对着，两手在不停的动作，像从地上抓了什么往嘴里塞。
突然，黑衣人啃东西的动作停住，头微微往后偏过来。
他发现了韩不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