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年前,大燕嫁来一位贵女,名为秦善怜,入西周皇宫的第二个年头,秦善怜诞下一子,取名赫连湛,十六年前,秦善怜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那位皇子也便被送到大燕当质子,至今,无人问津。”
韩不周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他忽而掀起唇角,双手作揖,将腰身弯了个弧度:“今日,西周九皇子赫连湛,特意回西周,祝父皇六十大寿,福寿与天齐!”
殿堂之上,静寂的一阵针掉落在地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臣面色各异,心怀鬼胎,唯有西周君主哆嗦着站起身来,凝望着韩不周,颤巍巍的一步步下了九重台阶。
他拖着蹒跚的步伐,臃肿的身体,老眼昏花的,几乎要看不清韩不周的脸。
近了,清了。
与记忆中那一抹月白完美融为一体的容貌,如一记重击,打碎他这些年被岁月堆积而成的记忆牢笼,那深埋在脑海中的回忆,倾土而出。
西周君主泪眼朦胧,想探出手抚上韩不周的脸,又想起什么似的,改为轻拍他的肩膀:“好,好啊,寡人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无憾了!”
韩不周直起身,面上带着虚假的笑意,一言不发。
“是寡人的错,当年,不该将你送去大燕,这是寡人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寡人为此懊悔愧疚了一生,你……湛儿,可怨寡人?”
西周君主言之切切,韩不周余光中,燕卿卿双眸熠熠生辉的身影落进来,他真切回了句:“不怨。”
若非他将他扔到大燕当质子,他韩不周何以遇见燕卿卿?
不怨,他赫连城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便是将他送去大燕。
他怨的,从来都是母亲的意难平。
回了西周后,才知,赫连城追封了母亲为先皇后。
可又有什么用呢?若不是他当年听信谗言,母亲何至于落得最后那般凄惨的下场?
韩不周眸色渐冷,西周君主赫连城浑然不觉,他激动的握着他的手:“不怨就好,不怨就好,湛儿,容寡人补偿你可好?”
韩不周抬眸,不应声。
赫连城怕他拒绝一般,迅速道:“我西周这么多年,太子之位一直悬空,为的就是等九皇子金龙还巢,如今九皇子归来,寡人封,九皇子赫连湛为西周储君!”
轰——
赫连城此话一出,殿堂顿时如一锅开水沸腾,炸开无数泡沫,但面面相觑之后,谁也不敢上前言一句异议。
赫连城满意的环视西周,回身小心翼翼的对韩不周道:“湛儿可愿做西周储君?”
韩不周讥笑,他不是已经宣之于众了?再问这句有何意义?
“全凭父皇安排。”
赫连城对他的回答很愉悦,他重上了九重台阶,将这场中断的宴会继续下去。
然,众人心思早已不在上面。
燕卿卿看着落座在赫连城身旁的韩不周,心跳如雷。
她藏在袖中的手指紧握,自控了许久,唇角还是抑制不住的曲成一抹弧度。
“我就说吧,江甚就是雍王,只不顾,他竟然是西周九皇子,真是出乎意料。”
陆尧碰了下燕卿卿的肩膀,感慨了一句。
果然,大人物的身份总是扑朔迷离的。
燕卿卿镇定下来,想起韩不周在宴会前对她说的话,此时便顿时明了。
过了今晚,他便不再以江甚的身份存活,而是回归他的本身,西周九皇子。
如此一来,顾虑骤减,两人之间也能恢复像以前那般坦诚布公的状态。
坦诚布公……
突然蹦出来这四个字烧红了她的脸颊。
燕卿卿低垂着头,暗自羞恼。
想什么呢!
陆尧没有注意到她羞红的脸,他盯着面上如走马灯般变换的嘉阳郡主,啧啧道:“嘉阳最是可怜,被摆了一道。”
燕卿卿翘头看去,但见嘉阳郡主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方才浮上来的小小窃喜也跟着落到谷底。
韩不周本可以不带嘉阳一起出面,她相信,这于他的计划而言,并没有什么波动。
带上嘉阳,无非是想让其彻底死心。
嘉阳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若没有今日这场众目睽睽之下被打一巴掌的经历,想必不会轻易放手,即便她与韩不周是真真切切的堂兄妹关系。
而现下从嘉阳的反应来看,韩不周这么做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嘉阳由爱生恨,这便是韩不周想要的结果。
他宁愿日后嘉阳明着暗着报复,也不愿意她继续念着他。
当真是无情到了极点。
“幸好雍王对公主从未变过心。”
身边陆尧莫名感慨了一句,燕卿卿心中陡然一个咯噔。
她目光复杂的看向韩不周,眼底的热度一点一点冷却。
假如,假如某一天,韩不周爱的人不再是自己,也会用这般狠绝的手段来对付她吗?
这本不该想,但不知为何,燕卿卿总有一丝丝不安。
仿佛冥冥之中,她担忧的那一天真的会到来……
“公主?”
陆尧叽里呱啦说了一通,不见人回应,手在燕卿卿面前晃了晃。
她回神,有些头疼:“陆尧,你同拣玉越来越像了。”
拣玉这两个字让陆尧闭了嘴,他抿着唇想了想,可不能,拣玉多能说啊,他若像她一般聒噪,得有多烦人。
也不对,拣玉那小丫头并不招人烦。
大概是天生一张娃娃脸,肉乎乎的,看着便可爱吧。
陆尧嘿嘿笑,这么多天不见了,怪想念的呢。
“公主,我们何时回大燕?”他扭头问了句。
燕卿卿一愣,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认真思索了下,悠悠道:“大概,是等将赫连柯燎救出来之后吧。”
毕竟,这才是她来西周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