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上寮。
上好杉木雕花的太师椅上,窝着个身影,随着时辰变化,阳光折射到其身上的光影也在不断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人总算动了动,水灵灵的杏眸撑开一条缝隙。
“陆尧?”
燕卿卿唤了一声,只见不多时,从里屋窜出个身影,身上挂着无数条晾干了的腊肠。
“你在做什么?”
陆尧一脸兴奋:“听说西周多巫蛊,那些蛊虫特别喜欢吃肉,我便想着,能不能钓到一两只。”
燕卿卿表示不能理解,常人多惧怕蛊虫,偏偏他陆尧不走寻常路,竟主动在钓蛊虫。
只是,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江甚说,懂巫蛊的核心的那些姜家人早在许多年前便离开西周了,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养的蛊不会成什么大气候的,你也别费这功夫了,赶紧准备准备,西周君主说了今晚设宴招待我们。”
燕卿卿说起来,便不住想叹气。
她来西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救赫连柯燎,但一到西周,便被西周皇帝给请到了宫里。
西周不比大燕,地形地势她都不熟悉,皇宫里又多机关,万一她乱走,无意间触碰到,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因此,营救赫连柯燎的事情只能暂时往后延。
起码,在今晚宴会之后能出了西周皇宫再说吧。
“宴会是要准备的,但是据我的情报来看,姜家人在前些日子,也就是与我们一前一后来的西周吧,只是行踪十分低调,甚少有人知晓而已。”
陆尧将一身的腊肉解下,扔在一旁,一屁股坐到燕卿卿旁边。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两人之间不似君臣,更像朋友。
且燕卿卿也不在乎这些繁琐礼节,陆尧便更自在,两人之间的约束,竟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
“公主,你有没有觉得江甚像一个人?”
反正离晚上还有的是时间,陆尧索性翘起二郎腿,与她闲聊。
他仰躺在她旁边,两臂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仰望着天际,并未注意到旁边燕卿卿在他提到‘江甚’两个字后,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彩。
“你觉得他像谁?”她不答反问。
陆尧停顿了下,应道:“雍王,他给我的感觉像极了雍王。”
人的眼睛很难骗得了人,即便江甚面上罩着面具,但只那一双眸子,便已经足够陆尧确定他的身份。
“你有几分确定?”燕卿卿又问。
“八九分吧。”
剩下那一两分,是因为他对燕卿卿的态度。
若放在以前,陆尧绝对想象不出雍王对公主这般冷淡。
毕竟,就连他在赴不鸣山之约的前一天晚上,还在对他屈尊请求。
仅凭这一点,陆尧便认定,不论十四公主做了怎样的决定,韩不周都不会记恨在心。
可见到江甚,陆尧一直以来的信念又开始动摇。
因此,本可以因为一双眼睛确定的事实也有了两分犹豫。
“你猜的没错。”燕卿卿话语很轻,听不出情绪。
陆尧叫唤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爬起,他神态激动:“他真是雍王?”
燕卿卿点点头:“但他目前还未跟我坦白身份,我对他的态度,也……捉摸不定。”
她说着停顿了下,小心翼翼的问道:“陆尧,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
“不可能。”陆尧回绝的果断,燕卿卿倒愣住。
“他一定是有他的顾虑,目前还没到坦白的时候,公主你再耐心些。”
燕卿卿闻言,自嘲一笑。
她还有资格不耐心么?
“我们来西周几天了?”她换了个话题,陆尧算了算:“整整四日。”
燕卿卿长叹一声,也不知江甚现在在做什么?他和嘉阳在一起么?
……
“八九。”
上寮城外十里梅林里坐落着一间小木屋,江甚的声音便从那里传出。
八九已经在门外镇守四日,打从他们回到西周开始,公子便进了这间小木屋,再也没出来过。
他并未同八九详细说过内情,但这四个月的相处中,八九曾好几日见过公子的身上出现过青紫树藤状的血管,从脖颈处,往脸颊两侧爬,发症时,眼睛呈现血红色,霎时骇人。
因此,即便公子未细说,八九也知道,他这四日没出屋,是在疗伤。
而此刻,江甚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急促,八九容不得多想,蹭的踹开小木屋的门入内。
甫一进门,八九瞳孔骤然一缩,握着长剑的手紧了又紧,面上爬满惊骇。
但见,江甚赤着上身,将整个人浸在木桶里,八九曾见过的青紫色树藤状的血管已经爬满他的上半身,延伸到左侧脸颊。
不过与八九之前见过的不同的地方是,那些青紫色树藤状的东西像是活了一般,宛若一条细长猖狂的蛇,在江甚的血管中肆意爬行游动。
更令他感到惊恐的是,有一截树藤从江甚左边脖子破头而出,便真如活了的蛇一般,蛇头在空气中胡乱扭动着。
“砍了它!”
江甚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隐忍,八九已经没有时间去想象他此刻承受的痛楚。
脑子一片空白之下,手脚已经不听指挥,只收到命令,挥臂斩剑,那露出头的青紫色树藤便被削落在地。
脱离了身体的树藤瞬间没了生命力,落在地上如一截枯死的树藤。
八九似忽的想到什么一般,唰的抬头看向江甚。
他身上的青紫色树藤受到了攻击,霎时间疯狂扭动,江甚面上一片苍白,身体无法控制的开始痉挛。
八九惊慌的唤了一声:“公子!”
江甚手指死死扒着木桶边缘,桶里的青褐色的水散发出一阵阵苦涩气味,因为痛楚而颤动的身子将水不断的拍打溢出木桶。
“公子,你怎么样?”
八九上前一步,想要去探他的脉搏,指尖却在落到他手腕的一瞬间被人打开。
江甚撑着身子,身上青紫色树藤血管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超乎寻常的苍白,他面色恢复如常,除了有些许的憔悴,与平日别无二致。
“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八九应声而退,在出了木屋后,候在一旁,左手指尖陡然一颤。
他抬起手,目光复杂。
他方才探上去的一瞬间,似乎没有摸到脉搏跳动,甚至,连公子的温度都是一片死寂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