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不周知道燕卿卿出事时,是子夜。
今夜无星,风大到刮起地上的尘土,几乎到了眯眼的地步。
他驾着马车,匆匆赶到宫中。
刚入殿,便见靳嬷嬷面色苍白的踱着步子,嘴里念叨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
韩不周看了眼内殿躺在床榻上,毫无生机的燕卿卿,心头一疼,他转身便质问靳嬷嬷,后者被他的声音冷的一惊,连忙低下头:“王爷,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昏倒,脉搏孱弱,太医来看过,都查不出原因来!”
“什么时候昏倒的?”
“半个时辰前。”
韩不周抿唇,他叫上的军医姗姗来迟,甫一进殿,便被他拽到燕卿卿跟前。
“查清公主到底怎么回事。”
军医额上汗水还没来得及抹掉,闻言连忙掏出一块干净的绢布,搭在燕卿卿的手腕上,沉着把脉。
他眉头越蹙越紧,似是觉得不太可能一般,先是看了眼双目紧闭的燕卿卿,又再次换了个地方把脉,额上汗水滴入眼睛里,淹疼。
“说话。”
韩不周的一记冷喝叫军医打了个激灵,他舔了舔干燥到起皮的唇瓣,犹豫再三后,脖子一横道:“回王爷的话,公主……公主并无大碍。”
“怎么可能?公主已经昏迷半个时辰了,怎么唤都不醒!”
一旁的靳嬷嬷不敢置信,破天荒的插了嘴。
韩不周目光渐渐沉稳下来,他扫了靳嬷嬷一眼,见后者眼神不着痕迹的飘忽过去。
床上的燕卿卿始终没有‘醒来’,苍白的小脸上,隐约可见紧绷。
她眼睫轻微一颤,若不是他目光始终流连在她面上,便要错过。
韩不周在她床榻边坐下,只盯着她的脸,一言不发。
气氛陡然间凝固起来,军医不断的擦着汗,越急汗出的越快。
他身边的靳嬷嬷也没好到哪里去,紧张的吞咽唾沫,最后在掌心狠狠掐了一记,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王爷,老奴听说有个法子,兴许可以一试。”
“说。”
韩不周头也不回,低沉的声音如一记钟摆敲在燕卿卿的心上。
他看到她的眉头几不可闻的一抖。
“公主这模样像是丢了魂儿,若是有人心头血做引,放在油灯里烧上一夜,兴许就能将走失的魂儿给牵回来了。”
靳嬷嬷说罢,怕他不信,刻意加了一句:“老奴早年间虽太妃在宫外时,便曾见过有这样的例子,那家……”
“要我的心头血是么?”
靳嬷嬷的话被韩不周打断,她先是一愣,后连连点头,又慌张的摇头。
“王爷别误会,这心头血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得要公主心中挂念着的人才可以,如若不然,老奴便不会惊动王爷了。”
她话里的一句‘挂念’让韩不周指尖一颤。
他唇边缓慢掀起一个弧度,眼底逐渐被无奈侵占。
他无声动了动唇瓣。
【何必演这么一场戏,你想要什么,都只需一句话便可】
燕卿卿看不到,也听不到。
韩不周起身,在殿内找了一圈后,于她的梳妆台前停驻步伐。
案上,一支蝴蝶步摇随意的摆放在铜镜前,他走近,拿起那支步摇,利索的插入心口处。
后转身看向靳嬷嬷,口吻平静:“要多少?”
靳嬷嬷面色俱震,她颤抖着递上一盏空酒杯,韩不周眉头不皱一下,将那空酒杯盛满鲜血后递还给她。
蝴蝶步摇被重新扔回梳妆台上,银片相撞,发出飒飒声响。
那声响宛若能勾魂一般,床榻之上,燕卿卿心脏处猛的一疼,藏在被褥里的手掌紧紧攥起,丝丝缕缕缠绕上来的疼将她裹的无法呼吸。
“公主,王爷走了。”
靳嬷嬷的声线抖动的厉害,她小心翼翼的端着那盏装满了刺目鲜血的酒杯,手腕宛若千斤重。
燕卿卿缓缓睁开眸子,一滴晶莹自眼角闪现,没入枕头。
她起身,看着那盈满血水的酒杯,喉咙处蓦地一甜,她闭了会儿眸子,再睁开时,眼底已是清明一片。
“去将它给母后服下。”
靳嬷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慢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殿内转眼只剩燕卿卿一人,她半坐在床上,呆怔了会儿,后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四周涌上来的滔天孤寂将她围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死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再动作时,腿脚都麻木。
殿外奔来欢天喜地的拣玉,她人未到跟前,声音先来:“公主,太妃醒了!”
燕卿卿没有焦点的视线逐渐凝聚,她应了一声,翻身下床。
腿脚麻木的太久,沾到地面时,几乎没了触感,若不是拣玉及时搀扶,便要摔到地上。
燕卿卿将自己半个身子的力量架在拣玉身上,在她的搀扶下,走出宫殿。
外头已经乍现曙光,万物都在黎明中渐渐苏醒,可她清晰的感受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再也活不过来了。
“十四,我听宫人说,太妃苏醒了?”
燕元期是掐着点儿过来的,正好在燕卿卿出了殿后出现。
她抬起眼睫,看着他背对着曙光而立,身形后一片模糊。
燕元期五官清晰,但背后一团混乱的白,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
看似明了,可始终有一团看不清的迷雾,那是他不曾对任何人展现的一面吧?
燕卿卿离开拣玉的扶持,站立稳妥,她点头回道:“恩,我找来韩不周的心头血。”
燕元期面色一震,他眉头紧拧,像是不相信一般:“会不会是巧合,雍王怎么可能……”
“皇兄,我有个主意。”
她打断燕元期的话,声线柔和。
燕元期一顿,将她平静的面色尽收眼底,唇线抿成一条细线,良久后,他道:“什么主意?”
“可以让韩不周跌入绝境的主意,但是得需要皇兄的配合。”
燕卿卿说话时,微微低着头,散落的发丝刚好将眉眼遮住,也将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掩盖。
燕元期沉默了许久,才悠悠道:“十四可能狠下心?”
燕卿卿忽的抬起头:“为什么狠不下心?要不他,我外公不至于昏迷不醒,他还在我母后身上下蛊,我恨不得他死!”
燕元期将她眼底流露出的恨意看了去,旋即微微勾唇:“只要你狠得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