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月不知道幻境和外界的时间比例是如何换算的,总之,她一连在幻境里呆了半个月,都没有和段暮白产生丝毫羁绊。
虽然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过道,虽然只要她一偏头,就能够看到那一张熟悉的脸,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
两个人就像是同一个空间里的两条平行线,始终并排行驶,却从不深交。
直到,第十六天。
这一日,冷凝月照例来到了学堂,而段暮白也照例坐在了距离她不到一米开外的桌子后。
两人坐定之后,谁也没有给谁一记眼神,便开始拿出书本,准备上课。
不一会儿,夫子来到了学堂。
那位白发苍苍,白胡子一把的夫子老头儿,轻抚着他长长的白色胡须,虽然老迈,却中气十足的模样:“今日,咱们不读书,改为作画!”
此言一出,学堂里的人,全都爆发出了兴奋的笑声:“终于可以不读书了!”
“不过,作画?那可是段暮白同学最擅长的,其实和读书也没有区别。毕竟,不管是比读书还是比画画,咱们都比不过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气氛拱向了高、潮。
不管这些人心情如何,夫子决定要画画,众人自然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冷凝月对此,自然也没有意见。
其实,在这幻境里停留的十几天时间,她已经渐渐适应了里面的安宁生活,甚至有些享受。
她觉得,等到她和段暮白重逢以后,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她再抽空回人界找爹爹一趟,待到确定自己的亲朋好友都平安了以后,她就可以在冥府找个宁静的城池或者村落,也过上这样的平静生活。
随着夫子一声令下,她将毛笔折断,按照惯例将笔头削尖,而后蘸着墨汁,一点一点地刻画出了一副画卷。
那是一副海上日出图,虽然整篇画卷都是黑白的笔触,一眼看去,十分沧桑沉寂,却又神奇地能够看出,面上日出的壮阔美景。
当天光撕裂黑暗,在海平面上染上不一样的色彩,天地在那一刻都亮了。
天光之下,一把飞剑上,两张书案并排而立。
一面书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虽然纸上的图案十分模糊,众人却能够隐约看出,纸上所画的,正是海上日出图。
另外一张书案上摆放的,则是长长的琴。
“一人作画,一人抚琴,共同欣赏美丽的海上日出……这意境,可真美。”
冷凝月刚刚落笔,就听身后传出了一道叹息声。
她扭头看去,只见白胡子的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见她看来,夫子轻抚着白胡子,又是一声叹息:“只可惜,我们冥府,几十万年来从未见过太阳。”
冷凝月征了一下,陡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几十万年来,从未见过太阳……
那她所画的这一幅画……
就在她思虑着,该如何圆过去这件事的时候,一旁,冷漠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日出未必是美的,关于日出的美景的形容,都是从人界而来的冥人口中传出的。自古以来,人界与冥界的审美,就不一样。他们觉得美的,我们未必会喜欢。”
这冰冷淡漠的声音……
冷凝月循声看去,只见,段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了过来。
在冷凝月扭头看去的时候,他冷冷出声:“不伦不类的作画工具,奇怪的画风,异想天开的画卷……这样一幅画,夫子居然觉得美?”
完全贬低的评价,令学堂内的众人均是一怔。
冷凝月眨巴了一下眼睛,险些怀疑自己画的真的是垃圾。
她看了看段暮白,又低头瞅了瞅自己所画的话,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了一抹深思之色。
看着冷凝月沉默不语的样子,众人还以为她是被打击到了,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冷同学,你不必觉得难过。毕竟,人与人的审美不同,虽然段暮白同学不喜欢你这一幅画的构图方时和意境,但我们其余的人,却都觉得很美。”
又抬眼看向段暮白,使劲儿眨巴着眼睛:“段同学,虽然每个人都有言论自由,但你将这样一幅意境不错的话,贬低的一文不值,就太过分了吧?”
段暮白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他冷哼一声:“不好就是不好,难不成,我还得因为顾忌某些人的心情,而说出违心的夸奖话语?”
这厌恶的态度,毫不留情面。
一时间,学堂内众人都替冷凝月觉得尴尬。
毕竟,冷凝月那一日呆呆看着段暮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众人均是觉得,这位长得不错的冷姑娘,一定会被伤碎了自尊。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冷凝月却是笑了:“夫子不必担心,我不会觉得伤自尊。”
“可是,冷同学……”
夫子老脸之上满是怜惜之情,显然,对于冷凝月的自我辩解,他觉得她只是想挽尊而已。
冷凝月耸了耸肩,一脸真诚道:“我是真的觉得没事。一来,夫子您说的对,人与人的审美不同,所以,我并不觉得我这一幅画,所有人都会喜欢。”
“二来……我这一幅画,也不是给段同学看的,所以,他觉得不喜欢,我并不在乎。”
她的确是想画给段暮白看的,但却并不是眼前这个一脸冷漠,冷心冷情的家伙。
而是,那个纵容她管他叫“段二”的人。
那个,为了她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的笨蛋。
那个,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她,而选择牺牲自己的傻子。
段暮白面无表情看她一眼,就离开了学堂。
段暮白走后,学堂内的众人便远离了冷凝月,凑到一堆,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们说,段同学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从前的那些女子如同狂蜂浪蝶,虽然长得漂亮,却太过烦人,他会觉得不喜,我倒是能理解。”
“可是,冷姑娘如此冷静睿智,长得也漂亮,性格又好,就连这样的女子,他都不喜欢,你们说,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会不会,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冷凝月嘴角一抽。
这是什么跳脱的思维……
她听了一会儿众人的八卦,眼见无法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就收回了思绪,开始认真思考了起来。
文试开始之前,并没有人告知过她,幻境里和外界的真实世界的时间比例。
如今,她已经在幻境里呆了十六天,那么,外面呢?
如果现在出去,她会入选吗?
她实在是不想再在这里面浪费时间了,因为,越是看着那个由幻境变化出来的段暮白,她就越是想念真正的段暮白。
她一刻也不想继续对着虚假的段暮白睹物思人,只想出去想办法见到真正的段暮白。
亲自触摸他,感受他。
只有那样,才能够缓解她的思念之情。
可……
通过这一场试炼,是她能够见到段暮白的最简单的途径。
如果脱离这一场无聊的比赛,她就只能硬闯冥宫。
但是,冥宫之中的三大高手,单独拎出一个来,她就不是对手。
如今,那三个人都对这一场冥妃选拔严防死守,她如果真的硬闯的话,怕是等不到见到段暮白,就被那三个人给拍死了。
尤其是,一直虎视眈眈的薄姬,和那一位看起来就阴沉不好惹的药老大人。
“算了,再等等吧。”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冷凝月很快就决定,要稍安勿躁。
失去了段暮白这么长的时间,她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想着,她就继续在学堂里安心上课,能不引起段暮白的恶感,她就坚决不去招惹。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两天。
这两天的时间里,段暮白对冷凝月的态度,越发恶劣。
从前,段暮白只是不理会她,将她当做空气。
可如今,他每一次经过她的身边,她都能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冷气。
那是一种,厌恶到了极致,才会产生的抗拒情绪。
冷凝月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怎么招惹他了?
最奇怪的是,他如此明显的厌恶她,可她为何没有被传出去?
第十八天,段暮白没有来学堂。
第十九天,他依旧没有来。
这样的情形,很不对劲儿。
第十九天的时候,冷凝月从清晨等到了傍晚时分,段暮白却始终都没有出现,她终于坐不住了,主动找到夫子询问情况。
夫子轻抚着他长长的白胡子,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这……我也不知道段同学怎么了,他过去,从未旷课过,也很少请假。”
从未?
这就很不对劲儿了。
难道说,这是什么隐藏剧情?
冷凝月抿抿唇,赶忙发问:“那夫子可知道,段同学家住在哪里?”
“这我倒是知道的,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在夫子的带领下,冷凝月很快就找到了段暮白家所在的位置。
当脚下停留在那一出幽静的府邸前的时候,冷凝月看着眼前熟悉的府邸,意识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
这一处府邸,和段暮白在人间的府邸,一模一样。
这就是段府!
她咬了咬下唇,虽然满肚子疑问,却不能问出来。
天知道,这幻境有没有纪录功能。
万一冥宫的人能够看见幻境里的情景,看到她不同寻常的表现之后,一定就能够推断出,她和人间的段暮白认识。
同时,她也忍不住警惕了起来。
这些人,弄出了一个风京的段府,还给冥帝取名“段暮白”,究竟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