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连阡陌青焰焚谢谁欲纵有恨无期
(四)
船行进谢家庄,凡目力所及之处都是向着谢家大火瞧看的人。埠头上围着的人则大都对着刚到的快艇指指点点。
艇上的人刚一下船,外围便有人喊了一声:“谢家老爷子来了!”
随着这声落下,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还有二老爷和三老爷呢……”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阿弥陀佛!”“造孽太多了呀!……哎呦,这这谁呀,这是谢老爷吗?瞧不出来了呀!”“谢家这是得罪神灵了吧!恶有恶报!邻居遭罪了!”“哎我就不爱听了,谢家做你家孽了?人家是睡了你媳妇了还是烧了你祖坟了!”“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呢!……”“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玩意儿!”“吃拉着谢家的狗东西!”“就是就是,没占他家地呦!”“切!你不知道他媳妇长得好吗!”“嘻嘻嘻嘻……给钱就好了啦!”“哈哈哈,是了嘞!”
人群议论着自动散远了些。几人寻着望去,谢家老太爷谢保利颤巍巍走在中间,二儿子谢昌盛和三儿子谢昌言一边一个搀扶着,三人被几个狼狈污糟的下人簇拥着一路踉踉跄跄而来。
谢保利神色颓败奔溃,花白稀疏的头发已被烧做青黑焦黄,头顶更是稀拉拉的烧脱成秃,整个人浑身焦卷褴褛,露在外边的皮肤黑花如漆炭不匀。谢昌盛和谢昌言比之更甚,浑身忒坏如乞丐不如。骆思恭差点儿没认出他们,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和李化龙对视一眼,李化龙微微点头,慢慢退没入人群。同时,人群两侧,两个农夫打扮的汉子,不动声色的往骆思恭周围近了几步。
骆思恭觑着谢保利几人近了,才几步上前而去。谢保利远远便呼天抢地着嚎起来,“骆帅,您可来了!”哭着跌跌撞撞扑赶上来,噗通一声跌跪倒地上,匍爬几步上前,双手紧紧拽住了骆思恭的裤腿,
“呜呜呜,谢家冤枉啊!谢家有冤啊!呜呜呜,这是有人算计谢家,啊……呜呜呜呜,…这是诚心要我们谢家几百口的人命啊!骆帅!黄天再上,厚土在下,举头三尺有神明,……谁造的孽天都知道!骆帅啊!这绝对不是天灾,这是人祸啊!您可一定要给谢家做主啊!谢家这次可是遭了大冤啦!呜呜呜,呜呜呜……”
“谢老太爷,您千万不要太过伤心,您先起身,起来说话。是非自有公论。”骆思恭一边说着,一边附身扶他,几次没有扶起。
谢保利哭的声嘶力竭,眼睛里满满都是恨,“骆帅啊!您一定要把此事如实禀告圣上,这是有人陷害谢家,有人故意纵火啊!谢家百年基业,今日毁于一旦!可怜我们谢家几代为皇家办事,矜矜业业,恪守本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想会有今日之祸!有人要陷谢家与绝地,我谢家代代与人为善,散财纵帛,从不吝惜。难道是有人眼红皇恩浩荡吗!谢家不服啊!老朽不服啊!呜呜呜,骆帅,朝廷一定要还我们谢家一个公道!善人恶报,人心不服啊!皇上啊!呜呜呜,呜呜……”
骆思恭抽不出身,转瞧跪倒在他身侧的谢昌盛和谢昌言,两人却只伏地祈声不动。他无奈长叹一声,再次附身,却是双手抓住谢保利的双肩,稍微用了一些力气,轻轻向上一提。谢保利瞬间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竟被以跪姿生生提了起来!他心下暗暗吃惊,赶忙脚下着地站稳,却是只躬身弯腰再不敢抬头直视。
骆思恭见他站好,这才后退半步,负手泠然道:“本帅身负皇命来查缂丝下毒一事,不想碰上这样的周折,虽然,自当将此事如实禀告,相信,一切自有圣意明裁。谢老爷子大可放心就是!”
“骆帅啊,您不知道,圣上只怕也不知道的!”谢保利悲愤的指天竖一指,狠狠咬牙道:“苏州地面的公理不是苏州百姓的公理啊!不是朝廷的公理,不是我大明的公理啊!皇上明鉴!皇上明鉴呐!”
人群倏忽安静了一瞬,下一刻,突地议论沸沸起来。
骆思恭面色不变,温声道:“谢家遭此大难,委实值得一叹!只是,救灾之事和起火因由,自有南京六部和苏松道,在下区区小吏,并无越权之理。老爷子,您一定要相信官府,相信公道自在。当然,在下若能帮得上忙,自会不吝绵薄。不过,”骆思恭说着顿了片刻,“在下认为,当前要紧的还是控制住火势,尽量减少伤亡和损失。至于其他那些别的事儿,老爷子,……咱们先放放可好?”
谢保利心头一滞,赶忙以袖掩面擦干了泪水,“是是,您说的对。老朽是急糊涂了!急糊涂了!”连声不迭。
“理解理解。”
蘩卿瞧见页问虚目光中微微溢出讥嘲之色,也暗暗叹息一声,谢保利这番作态实在用意太过明显,他是大意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又暗暗吃惊。一向精明的老爷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呢?难道,谢家这把火不是谢家人自己作怪的?会吗……这么想,又觉得这老爷子真是狡猾的太过了些。
她正奇怪着,突地被一个喑哑的少年声音打断,“蘩姐姐,蘩姐姐!”十一岁的谢家四少爷谢嘉林拨开人群跑过来。他看也不看在场的其他人,急急跑到蘩卿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抱着一边扯,一边嚎啕大哭起来,“蘩姐姐,蘩姐姐!你快去瞧瞧我姐吧,她不好了!你快些,……”说着,抹了把泪,抓着蘩卿就往人群外拽。
“站住!没规矩的东西!”二老爷被自己这个骄纵的儿子这一出扰的焦心一片,放开老父亲的胳膊疾步过去,扯住谢嘉林,“你姐怎么回事!说清楚!”蘩卿也正忧挂这个,闻言也定定瞧着谢嘉林。
谢嘉林是谢家的一霸,独独只有二老爷是他的克星,见父亲呵斥,立刻讷讷的这个那个起来,谢昌盛急的不行,看了看蘩卿,又看眼页问虚,“放手先!”说着使劲扯开谢嘉林拉着蘩卿的手,“忒大的人了,没规矩!这么大火,你扯沈姑娘作甚?多危险!”
“阿林,你别急,之画姐怎么了?”蘩卿心里着急,开口问。
谢嘉林这才缩小声道:“我姐方才迷过去了!怎么都醒不来,我瞧着比以往哪次都怕的!呼吸都要轻了……”
“什么!”蘩卿和谢二老爷同时出声。
“好好的不是叫她躲远些吗!添乱!你娘呢!刘妈妈呢?都是吃干饭的吗!”在二老爷的咆哮声里,蘩卿抹头就往谢家跑去。
页问虚焦急的瞧着她的背影,“存恕!跟着!”
“是!”沈存恕应着就要追,被骆思恭伸手拦住了。他奇怪的望过去,骆思恭看着蘩卿的背影,说了一句:“你跟着你舅舅!今儿,看好他就是你最大的功劳!”沈存恕还来不及细想这话的意思,骆思恭又道:“我来带着她。你得看好自己啊表兄!”
“那多谢了!”页问虚声音里带着肃然,“让你手下的人离我阿蘩远一点。”骆思恭不待他说完便已经提步而去。两人说话时都神色不动,声音也都压得极低,在嘈杂的人声里不注意听几乎不闻。沈存恕被惊愣在当场,完全搞不清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