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他决定把这两样东西收下。以钟容颂和顾青卓的脾气,送出来的东西,绝对不喜欢他又送回去。与其因为推辞影响了彼此刚刚缓和的关系,不如大大方方地收下。
不过现在他还没能力还人情,先欠着吧。
第二天,他按往日的时辰到了书院。放下书袋,他想了想,拿了那本借来的书,往小楼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昨天他那样做,钟翰声会如何看待他,是失望、冷待,还是训斥,抑或是开除他。但陆方谕不是个喜欢回避的人。既然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不如大大方方,坦然接受。
然而到了小楼,当刘夫子领他上楼时,以往在窗前坐着的钟翰声并不在。
不在就不在,陆方谕也没什么想法,把书放回去,重新挑了一本,他便跟着刘夫子下了楼。
登记完从小楼出来,他正要往教舍去,就被有人在身后叫他:“陆方谕。”
陆方谕转过头来,看到程弘义在一间屋子前朝他招手。
他赶紧小跑了过去,拱手作揖:“程夫子。”
程弘义转身进了屋:“进来说话。”
这应该是书院特意拔给程弘义的休息室,里面除了一张案几和一张床榻,就没什么东西了。
程弘义在案几前坐下,示意陆方谕在他对面坐下,问陆方谕:“昨日那答案,是你给顾青卓的吧?”
陆方谕点点头:“是的。”
程弘义没有再问,从案几上拿出一迭纸,递给陆方谕:“你拿去算,如果算好了,晌午拿给我。晌午算不完的话,你放晚学的时候交给书院的门房。”
陆方谕一看,纸上写的是河堤资料,要计算所用的石料及土方。
翻到下一页,则是计算粮食纳税的数据。
他抬起头来,指着纸上的内容问程弘义道:“夫子,这是……”
程弘义本来还存着再考一考陆方谕,等他把这些题都做出来再说的。
不过此时见问,想起陆方谕那缜密的心思和成熟的心智,他便没有卖关子。
“想你也知道,县衙有积年的账房先生,县里修桥建河堤也好,交粮纳税也好,都有他们算计,本用不着咱们这些外人插手的。但上一任县尊任职期间,就发生过账房与人勾结,贪墨修建河堤钱款的事;交粮纳税时也出过纰漏。这事还被人捅了出来,县尊自己都吃了挂落。”
“自打刘大人到县里上任后,就请了我们时不时去抽查账目,以免再重蹈覆辙。而各地乡民起房建桥时需要计算,也会请我们。做这些事,县里和乡民都会给一定的报酬。我想着,你既有算学方面的天赋,家中又需要银钱,倒不如跟着我做这些事。如果你愿意,我拿了数据回来,让你帮着算一部分,所得的报酬虽不能致富,好歹够你吃穿,你也不用太为家里生计操心了。”
程弘义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问问,你要是觉得占用学习的时间,不做也没关系。”
陆方谕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听得这话,他心里一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程弘义深深一揖:“多谢夫子关照。”
想也知道,县里的账目,并不会让程弘义等人从头到尾算一遍,只需要抽查即可;乡民建房造桥,自有熟练工匠,他们依据经验建设,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花钱请人算计数据。而且县里擅算学的不止程弘义一个人,几个人分一分,一年到头分到手里的事情想来也没多少,这还不够程弘义自己做的,否则,他也不会到北山书院来做先生了。
现在他这样说,要分出一部分来给陆方谕做,不过是惜才之心大起,想帮一帮陆方谕而已。陆方谕自己有能力赚钱,起码能应付现在的日常开销,还不到让程弘义从自己的利益里拿出一部分来贴补他的地步,他自然不会接受。
再者,做这种事,势必要跟县里的官吏打交道,到时候不可避免的,人际关系就会复杂起来了。陆方谕现在只想专心念书和赚钱,其他的一概不想。他嫌麻烦。
“夫子好意,学生心领了。只是学生愚钝,实在做不到学业与做事兼顾,唯恐会顾此失彼,倒误了学业。学生只能辜负先生的一片好心了。”陆方谕恭敬地道。
“你……唉,也好。”程弘义听他这么说,也只得放弃。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陆方谕过一如往常。钟翰声既没有训斥他,也没有冷待他,当然,也没有对他另眼相看,在小楼遇到他来借书,他有时候只点点头,有时候会考校他一番,就仿佛在县学的那件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钟容颂和顾青卓时不时主动找陆方谕说话,双方的关系比以前更好了一些。
“陆方谕。”交情不同,现在钟容颂称呼陆方谕不再是“陆兄”,而是直呼其名了。
他们没进学,先生和长辈也没给他们起“字”,否则称对方的“字”,会显得更加亲热。
待陆方谕从书里抬起头来看向自己,钟容颂这才低声道:“我跟表哥中午去书香阁了,那里的老板叫你有空去一趟。”
想起自己有差不多半个月没去书香阁了,陆方谕心里涌上一股内疚。
自打得了那八贯钱,解了家中燃眉之急,他虽也写了话本,但因没急着卖,这段时间又忙着试做点心和专心学习,倒把史源和张忠良抛到脑后了,好久没去看望他们。
“行,我傍晚放学就过去。”陆方谕道。
钟容颂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陆方谕看不得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
“你不是还在帮他们抄书?”钟容颂问道。
“对。”陆方谕不想说自己写话本的事。
钟容颂的眉头皱了起来:“抄书很辛苦,也赚不了几个钱吧?”
陆方谕看他一眼,忽然起了逗他之心,遂又是一点头:“对。”
钟容颂的眉毛都快皱成了一团,似乎遇到了千古难题一般,在那里冥思苦想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顾青卓忽然回过头来,敲了敲钟容颂的桌面。钟容颂只得放下陆方谕这个问题,转过身去,看向顾青卓。
顾青卓低声跟他说了一句什么,钟容颂顿时一扫愁容,转过头来对陆方谕道:“我们家在县里也有些产业。你算学那么好,要不给我们算算账吧?报酬很丰厚的,绝对比你抄书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