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进了屋子坐下,陆方谕把点心奉上,道:“如果明端叔不过去,我也是打算今天过来的。我又卖了一本话本,卖了八贯钱,故而买些点心来孝敬叔祖。”
陆义林嘴里说着推辞责怪的话,但任谁都能看出他其实很高兴。陆方谕在赚了钱后能想着给他买点心,就说明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他不在意这点点心,只在意这孩子的一片心意。
他问了问陆方谕在书院里的情况,知道陆方谕还没吃饭,外面眼看着天黑了,便赶他回去:“赶紧回家吧,天黑了路难走。”
陆方谕也想早些回去看书呢,也不多留,起身告辞。
回家吃过晚饭,陆方谕破天荒地点了油灯看了半个时辰书,直到把那本书又复习了一遍,觉得自己不光记牢,而且都理解了,他这才熄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他按往日的时辰去了书院,到了教舍,他正犹豫着进在这里等候召唤,还是直接去见钟翰声,就见刘夫子的身影出现在了教舍门口。
“走吧,山长在等着了。”刘夫子道。
陆方谕拿起那本书,跟着刘夫子,又到了昨日那间屋子。
“看得怎么样?”钟翰声放下手中的书,问陆方谕。
“学生都记下了。”陆方谕决定不藏拙。
他不知道钟翰声把书借给他的用意。但一个山长,将书借给考第一名的学子看,应该是器重他的吧?难道是怀疑他在月考中作弊,所以想考一考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作为一个学生,他没必要在钟翰声面前隐藏自己的学习能力,这对他来说没好处。
钟翰声闻言也没有什么表情,微闭着眼念了两句,对陆方谕道:“往下念。”
陆方谕便念了起来。
听得他一路下来,语调平稳,背诵得十分流畅,显然是将内容记得很牢,钟翰声的眼里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好,停。”他出声道。
见陆方谕停了下来,他又抽了两段。陆方谕都背了出来,依然十分流畅。
钟翰声又考陆方谕对内容的理解,陆方谕也回答得让他十分满意。
“很好。”钟翰声终于睁开眼,看向了陆方谕,眼里有赞赏之色,“你这次月考考得不错,今天的考试也让我比较满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奖赏。你想要什么?”
陆方谕闻言心里一喜,连忙道:“学生能借书看吗?”这满屋子的书令他觊觎。
钟翰声让陆方谕自己选择奖励,也算是一道考题。
这会儿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他一向严肃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点点头:“可以。你每日早上都可以过来,到这里来看书,或者借回去也可以。”
他看向刘夫子:“刘夫子就在楼下,你直接去找他就行。”
“是。”刘夫子朝他拱了拱手。
“好了,现在你就可以借一本回去看。”钟翰声道。
“多谢山长。”陆方谕喜不自胜。
他先将那本《四书解疑》从书袋里拿出来,问道:“不知这本书该放在何处?”
“从门边往里数,第五个书架第二排。”
陆方谕走过去,看到那里果然放着许多四书五经的疏注,他将书放了回去。
放回去后,他没有急着拿书,而是围着书架在屋子浏览起来。既然每天早上都能过来借书,那么四书五经的相关书籍他不急着看,他非常想找一本史书或有关东宋现状的书来看。
终于,他在第二个书架那里发现了历史类书籍。钟翰声的书都是分类放的。这个书架不光放着《史记》等史书,当朝的史书也有好几本。
他当即抽了一本,随意翻了翻,发现确实是自己想要的,赶紧拿在手里,去跟钟翰声告之一声,便下了楼,又去找刘夫子把书名给登记了,这才回了教舍。
刘夫子在他走后,上了楼,跟钟翰声禀报道:“陆方谕一定要我把书名和借书的时间登记上,还说他下回还书的时候,也请我注明还书日期。”
钟翰声一愣,抬起头来。
“他自己要求的?”他问道。
“是的。”刘夫子道。
顿了顿,他又道:“大概是他担心他把书还了,之后咱们找不到书,怪到他头上。”
钟翰声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这孩子,心思倒是缜密。”
他抬起眼来,看向刘夫子:“你对这孩子的印象如何?”
刘夫子沉吟片刻,道:“我觉得不像一般的农家子。”
因为家庭出身的关系,一般的农家子身上会有一种自卑、畏缩气质;又因见识不够,言行举止上也会显得小家子气,给人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感觉。
陆方谕身上不光没有自卑,举手投足之间,比谁都充满自信,似乎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颇有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淡定。而且目光清朗坦然,行事落落大方。甚至对于钟翰声的另眼相待,他也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感觉,就仿佛你看重或不看重他,他都坦然接受,并不很在意。就如同墙角那盛开的花,你欣赏它,或讨厌它,它都静静地盛放自己的美丽,不以物喜,不以已悲。
这种淡定从容、宠辱不惊的态度,很是出乎刘夫子的意料。他总觉得陆方谕不光不像农家子,甚至比一般的官宦子弟还要优秀几分。
担心自己判断有误,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钟翰声颔首:“我亦有同感。”
刘夫子跟钟翰声对视一眼:“他不会是……”
钟翰声摇摇头:“不会。”顿了顿,他笑笑,“没必要。而且,这种事一查便知。”
刘夫子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道:“书院里收的学子,尤其是甲班学子,我们都查过的。他月考取得榜首后,我又派人查了一下,陆方谕的履历十分清白,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子。要说不寻常,那就是他母亲在他八岁那年去世,他父亲又在他十二岁那年病逝,留下他与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寄居于叔叔婶婶的照拂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