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丁从小就没有爸爸,两岁时看着校区里的孩子被父亲举高高,他会比那个被举高的孩子笑得更开心,口水从咧开的小嘴里流出来,亮晶晶的;幼儿园里小朋友的爸爸会来接自己家的宝贝,笑着亲吻着他们的脸,胡子扎得孩子们咯咯直笑,豆丁看得出了神,他也想知道被胡子扎是什么感觉;小学时老师组织全班画父亲节贺卡,豆丁画了一个大西瓜:豆丁也想有个爸爸。
但是豆丁不敢说,姥姥总叨咕着妈妈不容易,她在豆丁刚满一周岁戒奶后离开了他,去北京工作。她本来就应该属于北京那座大城市吧,她有高学历,能力不俗,外表端庄举止得体,本来在帝都有着稳定的工作,可是在怀孕时妊娠反应特别大,并且还有其他幽微难名的原因,妈妈选择辞职了。生产一年,单亲的妈妈受了不少的苦,产房的撕心裂肺,阵痛三十三小时后转到手术台上,手术后不排气,即使用了开塞露依旧不排气,三天滴米未进;哺乳时**出血,钻心地疼痛,现在妈妈在北京自己的工资不算低,还要做兼职,就是为了快点攒钱,回到家乡陪豆丁长大。
不敢说不等同于心里不想,豆丁慢慢变得沉默了,看人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在豆丁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终于决定定居在长春,那是腊月二十二,农历小年的前一天,妈妈从北京自驾回长春,姥姥姥爷带着豆丁早已开心地在楼下等待,车子刚一停稳,驾驶室的门就开了,一个成年男性走下来,中等身材中等的长相。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从副驾驶走出的妈妈连忙解释说那个男人只是一个逼真的智能机器人,叫直男。那个机器人,下车就用手指准确弹走眼前的雪花,皱着眉头说:“这里好冷,地面好滑”,豆丁更是好奇并且雀跃。
机器人两手各拎着沉重的包,拇指时而按着中指指肚时而按着食指或无名指指肚,如同算命先生“掐指一算”的姿态,奇怪的是,妈妈那巨大的拉杆箱不需要别人的拉拽就默默地滑动,姥姥姥爷解放了放手,清闲得无所适从,妈妈牵着豆丁一路询问有没有听话,丝毫没有搬家的狼狈。太伟大了!豆丁太喜欢这个机器人,他太钦佩自己的妈妈了。上了楼,这是宽敞的三室两厅外加一个储物间的房子,妈妈说她就喜欢分工明确的房子,可以使生活从容一些。豆丁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缠着妈妈问关于机器人的事情,妈妈告诉他机器人特别智能,他可以有人类的某些思维,只是这些思维都很“直男”,这种直男思维还是编程无法解决的,其余的嘛,就都可以用编程来解决。
“编程?编程很难吧,妈妈?”十岁的豆丁迫切想得到妈妈的答案
“编程不难。”妈妈拍着儿子的肩膀,站起身把窗帘拉起来。
北方的天黑得特别早,窗帘拉起来后,家里好像更温暖了,地热使地板砖踩上去温温的,姥姥倒的姜枣茶冒着热气,哦,姥姥说过妈妈在生完他之后总是腰疼,有的时候竟然会无法翻身。姥爷此时也向个小迷弟一般,站在机器人旁边,一会看看他的眼睛一会看看他的衣服。而这时候机器人总是不停说:“不要这样看着我”“别动我的衣服”。姥爷听到这些话脸竟然红了。
“妈妈,机器人吃啥呢?是汽油还是要充电?”豆丁问。
“嗯,都可以吧,和电动三轮车一个道理,你记得你小时候,姥爷用电动三轮车拉着你到处跑,那辆三轮车不就是既可以充电又可以用汽油嘛!”
豆丁有些失望了:“他就不能喝点水,吃点饭?”
妈妈没注意到豆丁微小的情绪变化,她手捧着姜茶,热气扑在她的脸上,这似乎使她很享受。妈妈说:“他是可以喝一点水的,因为他需要水清除体内关节的油渍,而且需要水来打扫房间卫生。他也能如同人类吃点东西,但那不是真的吃,只是装模作样,食物会掉进他的胃中,然后被他掏出来喂养宠物,如果我们不养宠物,他会把他吞咽下去的食物扔掉。”
豆丁突然兴奋了,说:“妈妈,那我以后可以管他叫爸爸吗?”
妈妈的眼圈突然红了,是不是蒸汽太热了呢?姥姥觉得有些尴尬,站起来去拽了姥爷的衣角。
“随你吧!”妈妈低头喝下一口姜茶,脸也一下子红润起来。
豆丁又说:“那妈妈你能不能教我给爸爸编程?”
妈妈牵着豆丁,端着茶碗走进卧室,嘴里喊着:“直男,你跟我进来。”然后嘱咐姥姥姥爷:“爸妈,你们先帮我做饭吧!”
姥姥姥爷嘀嘀咕咕地进厨房里鼓捣去了。
一会儿见豆丁领着直男去主卧,一会翻开衣柜,一会指着书柜,一会又钻进了储物室,屋子里一会寂静下来,一会又有他和爸爸的笑声。
等香喷喷的饭菜摆上餐桌的时候,爸爸押着豆丁进了卫生间,和豆丁一起洗了手,来到餐桌。
“啊,妈妈,这一定是你编的程序。”豆丁虽然洗了手,但依旧嘟囔着。
姥爷说:“你就不愿意洗手,不愿意洗澡,这回有人治你了。”
当天晚上,豆丁是和爸爸睡在一张床上的,他偷偷摸摸爸爸的肌肉,很硬的。在睡梦中,豆丁都笑出声。
可是,妈妈在睡前好像哭了,因为第二天早晨妈妈的眼睛肿肿的,原来的三层眼皮变成了单眼皮。姥姥和姥爷对此视而不见。毕竟马上过年了。
今年的新年最像新年,因为新年在大房子里住,因为新年过后妈妈不像候鸟一样离开,更因为今年有一个新爸爸,全家人真的团圆了。
采购年货时需要给爸爸多穿一点的,因为如果穿的少,爸爸耗电量太大,时常前言不搭后语,惹出不少笑话。
“您……好,好……好,这……牛肉……怎么卖……”爸爸直勾勾地问。因为电量接近临界值,爸爸不停眨眼睛。
售货员起初觉得这个人有些结巴,并没在意,热情地回答:“您看,您是要哪一块?”
“牛……腩,腩……”爸爸不理会他的破音,依旧接着说:“要……”
豆丁着急得不得了,抢着说:“牛腩,炖西红柿用的。”
爸爸摸摸自己的头:“儿……子,我快没……电……”
售货员目瞪口呆
豆丁小声地说:“你不是还有油吗?”
爸爸还想张口说什么,却任何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豆丁拉着爸爸走的时候,听到服务员说:“这个是不是喝多了?”
没等到家,爸爸就再也不肯向前挪动一步,可是豆丁和妈妈根本扛不动爸爸,还是姥爷推了一个轮椅,把有些僵硬的爸爸按在上面,推着进了电梯。电梯里一个大妈问:“呦,你爱人这是咋了,哪旮沓不得劲儿呢?”
妈妈脸一红,瞠目结合无法对答。姥姥姥爷也支支吾吾。豆丁说:“我爸喝多了,路滑咔了,就说腿疼,大概咔秃噜皮了。”大妈说:“咔秃噜皮就得坐轮椅?”豆丁说:“嗯,这不是喝多了吗?现在还不清醒。”
一到家,豆丁就到处翻充电宝,还说以后带十个充电宝出门。
妈妈说:“让爸爸多穿点就可以了,你给你爸爸插充电宝,别人看见了,不就露馅了?”
这时直男说:“安佳,你就不能给我买点高科技防寒的衣服吗?”
姥爷这时候说:“他咋啥都懂啊?”
妈妈说:“这是出厂编程,他头部连着电脑,这个电脑可以连接淘宝,淘宝有啥它都能说出来!”
姥姥问:“那他能自己买东西吗?”
“可以的,只要我给他钱。”
“呦,那可不得了,要是他乱买怎么办?可不能给他钱,他毕竟不是人。”姥姥连忙说。
“我是豆丁的爸爸。”直男一本正经地说。
“妈,别担心,他会根据自己存款买,如果我给他一千块钱,下指令让他几点在网上订什么他就会订,当然他会给自己买东西,但是绝不会超支,因为他没有信用卡,没有支付宝花呗和借呗,他根本没有超支的权限。”
姥姥还是有点不放心。
偏偏这时候,直男说:“安佳,我已经买了高科技保暖衣,365元。”
妈妈蹦了起来:“我允许你买了吗?谁让你买的?”
直男这时候有些委屈。
豆丁说:“爸爸,别怕她,我让你买了,这个家我地位还是很高的。”
姥姥和姥爷不禁笑了。
买菜贴对联剪窗花,都是直男和豆丁一起做的。
洗菜做菜是妈妈和老老爷爷一起做的。
和面擀剂子是直男做的。调馅是姥姥做的,饺子是妈妈和豆丁一起包的,姥爷忙着烧水。
清早开车拜年,直男负责开车,豆丁负责拜年。妈妈负责解释直男的由来,豆丁很不高兴妈妈说“直男是个机器人”,他总是拽着妈妈强调:“机器人也是人,真的,不信,你看……”而直男总是“我是豆丁的爸爸”和“过年好,恭喜发财”。好多亲戚家的小孩笑着闹着,问直男“你能唱歌吗?”直男就唱上两句《恭喜发财》,问直男“你会跳舞吗?”直男就走两步太空步。孩子们都羡慕地和豆丁说:“你爸爸好酷。”豆丁就是不停地纠正,你应该管我爸爸叫叔叔,你呢,说你呢,你叫舅舅。还有以后谁也别和外人提,我爸是机器人,谁提我就和他没完。
春天来了,还没等开学,绿化带的雪似乎就融化了。豆丁又缠着妈妈给爸爸买了两身衣服,一身休闲,一身西装。因为豆丁要让爸爸妈妈同时送他上学。这是他的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没有人知道他没有爸爸,不,他现在有一个爸爸,天下最牛的爸爸。他打赌老师什么都看不出来。
老师的确什么都没看出来,直男礼貌地问候,妈妈介绍豆丁的情况,直男就在旁边附和,附和得恰到好处,而且会一会看看妈妈的脸,一会摸摸豆丁的脑袋,一会看看老师的眼睛。等妈妈领着直男离校,豆丁进教室,老师也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向豆丁提出疑问,豆丁兴奋和得意,都写在脸上。
这一学期上下学都是直男接送的豆丁,从学校到家的路程都是豆丁和妈妈编程进去的,他们俩几乎把家附近超市、菜市场、公园和学校的路程都变成进入直男的脑袋,姥姥和姥爷一个劲说:“不要那么复杂,别走丢了,别让人偷了,这么一个机器人多好,丢了多可惜!”直男从未走丢过,每次有豆丁的同学从身边经过,直男都会搜索记忆,然后报以温暖的微笑:“乐乐,你好啊!”“美美,你最近长了一厘米。”“笑笑,你最近胖了。”同学们日常就是围着豆丁说:“你爸爸记忆力怎么这么好呢?”豆丁还总是神秘地说:“别惹我啊,我爸还特别记仇呢!”
直男在辅导豆丁写作业时经常被安佳数落:“你不要直接告诉他答案好不好?你再说答案,你去面壁。”然后直男就默默地面壁,几分钟后就会听到角落有呼噜声。直男在墙角站着睡着了呢。豆丁总在这个时候拿一个小铁棒去搔直男的胳肢窝,然后看着直男手舞足蹈来一顿霹雳舞蹈。春季运动会上,直男牵着豆丁的手跑出了第一的成绩,连美美和他田径队教练的爸爸都被甩在身后。
豆丁觉得和直男在一起的日子总是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安佳就如同春日的小蜜蜂,飞到这个咖啡馆那个公园参加相亲,这些相亲都是亲友安排的,这让豆丁很不爽。豆丁总和姥姥说:“姥姥,爸爸不好吗?”
“机器人哪里是人啊!”
“可是我总听妈妈和她说话呢。”
姥姥叹口气:“要不怎么说你妈是个工作狂,她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一家餐馆里,安佳对面那个中年大腹便便男说:“你父母身体怎样啊,他们能照顾孩子到成年吗?”安佳说:“孩子和父母都是我的责任,孩子不是我父母的,我没资格那么要求”。然后起身走了。只留下大肚男还兀自嘟嘟囔塞。
咖啡馆,香气氤氲。西装革履男问:“安佳,你的确特别优秀,但我能问你,你和当初的同事设计机器人为什么设计成男性呢?”
“这种机器人设计出来是男女都有的,他们都被投入到生产线上或者给特殊家庭某种帮助。”
“那你为什么选择男性进入你的家庭?”
“因为我知道我的孩子需要一个父亲。”
“那你呢,你是不是也需要男性,你这才……我是想问,这个机器人是不是有某种功能?”
安佳一杯冷水直接泼在西装男的脸上。
一张又一张面孔从安佳面前飘过,安佳感觉坐在面前的似乎不是人,而是一个符号,一个程序。
夏天过去了,秋叶一张张地铺满在街道上。姥爷因为高血压冠心病等老年疾病总是让姥姥操心,直男的事情就更多了,他要拎着热水瓶陪着姥姥姥爷去公园散步,按时提醒姥爷吃药。当然还要不耽误接送豆丁。
在这个秋季安佳到**大学客座了一堂人工智能的编程与应用,认识了张伟,他是那所大学的讲师,他对直男特别感兴趣,在讲座结束后,他请安佳吃饭,问了有关直男的很多问题。安佳看张伟的确很有求知欲,于是在第四次见面时带上了直男,当然还有豆丁,豆丁不放心任何一个人靠近直男,因为他最讨厌别人盯着看直男,还要伸出手对直男的皮肤又摸又捏的
意料之外,张伟并没有,他只是问直男,你喜欢豆丁吗?
直男露出骄傲的神色:“当然,他是我儿子。”
“你有一个乖儿子呢?”
“是的,我们一起成长。”
“哦,豆丁、安佳你们想吃什么呢?”对着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张伟轻声问。
豆丁点了一份乌冬面,安佳和张伟索性也叫了乌冬面。
直男说:“我也要乌冬面呢。”大家都笑了。
在回家的路上,直男从裤兜位置拿出一个食盒,把食盒的乌冬面倒给小区里的流浪猫。
然后露出轻松的神色。
转眼又是冬天,腊月二十三张伟带来灶糖。
春天来了,张伟带来了一束春花。
一个周末早晨,直男走到安佳面前,说:“张伟要求我给您读一首诗。”然后直男还清了清嗓子,用抑扬的声音读:
寻
寻自然变化,寻天地异常
寻日月晦明,寻柳绿花红
寻人情冷暖,寻安身立命
我们都是被吹散的蒲公英
在飘荡中渴望
有那么一片厚土
在上面
生根、发芽、开花
然后流浪
继续寻圆满的过程
豆丁都惊呆了,大喊着:“妈妈,你个叛徒,你怎么允许张叔叔给爸爸编程呢?”
安佳说:“我没有啊,只是蓝牙接收而已”
豆丁说:“那也不可以,要接收你自己接收,不要通过爸爸和别人打情骂俏。爸爸,你怎么就不懂得吃醋。”从此直男就再也没收到任何来自张伟的信息。
一晃,豆丁上初三了,期间姥爷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姥姥那不易变白的头发也终于白了,妈妈总是定期给姥姥染头发。她和张伟的感情怎样她很少在家里说,但她最近总是有心事。
同样有心事的还有豆丁,他不那么腻着直男了,也几乎不管直男叫爸爸了,也不允许直男睡在自己的卧室,现在直男只能住在客厅的沙发上,每天晚上十点时,从直男的眼中似乎都能看出不解和惆怅。豆丁又回到幼年时期的失落,他多希望直男是人,是他的爸爸,可他只是机器人,外人不知道,但是亲友知道,更重要的是他知道。
安佳找到豆丁说:“这么多年,你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
刚开始,豆丁有些震惊,因为他不敢问,他以为妈妈也永远不会说。
他怕妈妈伤心,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摇头。
可是,我的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在哪,从事什么工作,这些疑问如同虫子一点点蚕食自己的心。上课他有点漫不经心。老师经常提醒他,当然也少不了给妈妈打电话。
一个周末,妈妈带豆丁去机场附近咖啡馆见了一个老年男人,地中海的头发,大腹便便,妈妈说:这是他的生物学父亲。
这时候豆丁有些恼羞成怒,他冲着妈妈喊:“谁让你这么自作主张,我说过想见这个人了吗?”
“我觉得你长大了,你有知情权,你应该知道一切你该知道的。”
“什么知情权,你不就是想甩掉我,和那个张教授双宿双飞吗?”
“我把你养这么大了,最难的时候已经挺过去了,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甩掉你,你也不用激动,好好和他聊一下,想问的问清楚,然后回去,好好学习。”
“别说你养我,你陪我的时间有直男多吗?”
“那你为什么疏离了直男?”
“因为他不是人,他也不是我爸爸!”
那一刻,安佳、豆丁都泪流满面。
豆丁决定和那个地中海男走了,去加拿大。姥姥为此哭了好一阵子,但是不忍心骂豆丁一句。豆丁不知道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也许他只是想自己那个生物学父亲的禀性和习惯,了解他是不是等于了解一部分的自己。
生物学父亲在国内也是IT从业者,技术移民加拿大,本在一所大学做网站维护,几年后失业,然后一直在一个旅行社作司机。
他跟着这个生物学父亲在短短一个月走过加拿大的很多地方,很多景点,地大物博的加拿大总让人感觉很苍茫。父亲虽然住在一个拥有壁炉的大房子,可是他过得并不好,收入除了支付水电吃住,几乎毫无积蓄。豆丁几乎有点怜悯这个生物学父亲。
他尽管会帮助做家务,尽管会对他报以微笑,但是他的心里却有密不透风的压抑。
有一天他在网上遇见了美美,寒暄一阵子。
豆丁不知不觉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她——他六年的小学同学。
美美沉默一阵子,说:“那你喜欢你的爸爸吗?”
豆丁竟然打出:“哪个爸爸?”
“当然你的加拿大爸爸。”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如果我是你,我绝不会如你这样选择”,美美说。
这个时候,豆丁眼圈已经泛红:“那你说,是生恩大还是养恩大呢?”
“这要分具体情况把!比如,父母要是因为疾病等不可抗因素致贫,抛弃了孩子,我觉得可以原谅,但是如果没有理由,只是不能舍弃房子、事业就推卸对孩子抚养的义务,换句话说,陪伴和金钱一样都不给,现在寻求别人的安慰或陪伴,这样的父母不混蛋吗?”
“可是我的养父是机器人啊!”豆丁的眼泪到底还是流下来。
“我不知道你怎样,我对我身边一切东西都有感情,一支并不昂贵的笔,因为用了三五个月,突然丢了,我心里会空落落的。”
“可是笔对你并没有感情啊!”
“我对他有感情就足够了,我不能欺骗我自己。”
“你不可理喻。”
“你更不可理喻,再说,你怎知笔对我没有感情呢。从我买它那一刻,它就是我的了,它在我的手中磨损它的年华,那些年华就是对我的感情。”
聊天结束了,投在墙上的美美消失后,屋子暗淡下来。我对我的机器人爸爸真的没有感情吗?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二,直男风里来雨里去接送他,用人工胡须摩挲他的脸,生日时为他擀面条,一根面条下了一锅,装满一盆,爸爸也曾为他挡住汽车的碾压,此后他还为此经过几次疼的呲牙列嘴的检修。
那个机器人对我没有感情吗?妈妈曾经说过:“什么叫感情?就是他有关于你最好的和最坏的记忆,但是他还总是对你不离不弃。”那个老机器人啊,在你和他打闹,他会说:“我是你爸爸”,在拒绝他接送时,他那种失落的小眼神……
豆丁想家了。
他给姥姥拨通视频,姥姥几乎是马上接通的。姥姥眼睛红红地问:“在加拿大好不好,习惯不习惯?”
豆丁说:“都挺好!爸爸呢?”
姥姥说:“直男啊,他病了。”
豆丁皱起眉头:“他一个机器人,怎么病了呢?”
姥姥说:“我也不懂,好像染上什么病毒!”
“病毒,他以前染过病毒,不都被妈妈治好了吗?”
“你说这些我哪懂,反正他现在在你的卧室躺着呢。”
挂了视频,豆丁坐不住了,他刷了自己的花呗额度,买了一张两天后的机票,他和他生理学父亲交代几句,回国了。那个地中海男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澜。
下飞机那天恰好是小年,坐机场大巴进入市内时,天竟然开始飘着雪花。灶糖财神摆放在小摊上。推开家门,家里一股中药味,原来姥姥最近添了偏头疼的病症。
姥姥又是煮了姜枣茶,又是和妈妈坐在卧室地毯上,豆丁和妈妈一起研究直男身上的病毒,后来妈妈又叫来了张伟,几乎到了深夜,直男身上的病毒才清除。直男能说话能走动了,但是部分硬件需要更换,因为这些硬件已经带不动新系统了。原来机器人也会衰老啊!
直男的这场大手术被安排在了**大学的实验室,手术成功了。
豆丁又开始给爸爸编程了,妈妈眼角长了鱼尾纹,直男的脸部也被编程出两条鱼尾纹。不仅如此,豆丁变本加厉,还给直男的鬓角编出星星白发。
有时候豆丁和直男一起坐在沙发上,豆丁喊:“老爸,给我拿瓶可乐。”
直男就会喊:“嗨,我是你的老子啊!儿子,给我来点电吧”
初三就这样过了,盛夏也来临了,树上的知了开始叫。
豆丁就会问直男:“老爸,你说你就不能靠太阳能活吗?”
直男就说:“问你妈啊,她是我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