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长河。
洒金河北起幽云十六州,南通运河,一路由北向南。
虽然都是一条河,但只有在京城里的那段才称得上“洒金”,出了城门没一段距离,进了京郊便称作荆水河。
昨夜雾重,拂晓的风习习吹来,荆水河两岸的芦苇,便凝了一层薄薄的霜华。
太阳出来之后,河边的石滩山便结出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凌。
李盛早已备好马车等在荆水河边,看着谢璟将李长愿送到马车上,才问道:“不打算在京城现身?”
“如今他们以为我死了,正是欢喜之时,又怎能扰了他们的雅兴?”
谢璟冷冷一笑,换下沾了血污的衣裳,扶着车帘看了一眼熟睡的李长愿,淡声道:“替我看顾好她。”
说罢,再次翻身上马,带着一群人消失在苍茫的群山之中。
长兴侯府,所有人都在准备侯府世子李长风的婚宴。
严姑娘昨日仓皇进了长兴侯府,今日醒来才发现这锦绣堆成的长兴侯府,竟无一处不富贵。
尤其走进明华堂后,更是犹如误入了天上仙境。
想到这一切本该是自己的,却被人夺走了十多年,严姑娘更是怄得眼睛都红了,跟着陈二娘进了正屋,也不管萧氏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便一头扎进萧氏怀里哭了起来。
萧氏虽然才与严姑娘相处没多久,可严姑娘却是她三个孩子里最像自己的。
见她哭得如此伤心,顿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搂过严姑娘在怀里好生安慰:“娘的妍妍受委屈了。放心,她从你这里拿走的,为娘都一件件替你抢回来。从今日过后,你便是长兴侯府唯一的嫡女,看谁敢低看你一眼!”
严姑娘这才擦干了泪上的眼泪,小心翼翼地看着萧氏:“可家中如今只有娘亲和大哥知道女儿的身份,祖母和父亲尚且被她蒙在鼓里。虽然女儿才是侯府血脉,可她毕竟在京中待了十几年,前两日父亲在为了她斥责了女儿一通。祖母和父亲对她感情颇深,若是……若是为了她不认女儿该如何是好?”
提起这件事,萧氏的脸上立即露出心疼的表情:“放心,你才是侯府的亲女儿,你祖母和父亲,见了你喜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承认?非但如此,还要将那野种赶出侯府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女!”
听到萧氏的保证,严姑娘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伏在萧氏怀中又撒了一会儿娇。
门外,流朱正捧了熨好的衣裳要进门去,便看见熙春从院外进来,一见流朱便忍不住抱怨。
“今日世子成亲,夫人做人婆母的,倒昨夜喝得大醉。今日世子那边的嬷嬷派人来叫了许多次,夫人竟也不起来把持着内外。世子那边不敢拿夫人怎么办,倒将我劈头盖脸一顿骂。”
“夫人这也是稀奇,以前郡主来给请安,分明已经醒了,还说正睡着。不管外头刮风下雨,都要郡主站着等上半时辰。今日不过是个客人罢了,竟比亲生女儿还稀罕。那般作践郡主,也不知图什么。”
听到熙春这么说,流朱连忙对着她摇了摇头。
熙春原来是明华堂里的三等丫鬟,是知道些院子里的秘辛的,想起沉碧几个是怎么没的,自己又是怎么捡了缺儿补上来的,顿时止了声。
流朱面上仿佛无事发生,可看见萧氏亲自抱着严姑娘,手把手地教她一会儿见了什么人,该行什么礼,说什么话。再看看两人同样有些寡淡的五官,联想起之前听说的事,哪还能想不到是怎么回事?
好在萧氏如今拿定主意公布女儿的身世,倒也不在意被她们瞧了去。
将流朱带来的话都听了,任由丫鬟替她绾好发髻,萧氏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好了,这不是已经起了么?就是我不起,难道杨管家就不能把事管好了么?你去同世子说,这便到前头去,叫他不要着急。”
眼看流朱答应下来,萧氏笑眯眯地拉着严姑娘的手看了又看,从妆奁里一只金如意纹的流苏,轻轻插在严姑娘头上。
笑着说道:“这是为娘出嫁时,你外祖母给为娘的嫁妆,已经许多年不戴了,给小姑娘戴上才好看呢!”
熙春见流朱去落梅居复命去了,以为萧氏早该到前院去了,没想到一进来还见到萧氏拉着严姑娘左看右看,不禁有些急了:“夫人怎么还在这里?世子那边催了许多回了。”
萧氏闻言白了熙春一眼,也不理会熙春,拉着严姑娘的手道:“还没见过你祖母和父亲吧,为娘这便带你去见见他们。”
没想到走到荣庆堂门前,便听到院子里响起李老夫人和长兴侯惊天动地的争吵声。
“都是你们听信了那姑子的鬼话,才把阿愿送到庵里去!也难怪阿愿不愿回府。这可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啊,她竟害怕到这种地步!那可是我唯一的孙女,那蠢妇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贼人掳了去,还欢天喜地地回来,出了多大的喜事一般!若是阿愿出了什么事,我定和你们没完!”
“母亲,您这么说,是要把我逼死么?我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又怎会把她送去庵里。可别忘了,当初儿子把事情说与你听,您也是没有反对的!”
“你!若不是你自个儿,三天两头就被那蠢妇哄得找不着北,事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有她昨日带回来那个姓严的姑娘,神色.鬼鬼祟祟的,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货色,趁早赶出去才是,免得留在这里祸害了家里!”
“母亲说的是,听说那日她在寺中还偷了阿愿的衣裳,实在叫人看不上眼。儿子也不知为何,萧氏会同她混在一起,等风儿的喜宴结束了,就把她赶回点翠庵去!”
严姑娘跟随萧氏来,心里满满的都是萧氏把自己的身世告诉长兴侯和李老夫人后,两人抱着自己失声痛哭的情形。
没想到一来就听到祖母和父亲这么说自己,眼眶顿时被眼泪浸湿。
萧氏听闻这话脸色一变,立即回头去看女儿,却见严姑娘早已捂着脸冲出了荣庆堂。
“妍妍!”
萧氏一时追不上,忽然看见陈二娘急急忙忙往这边赶来,又急又气地问道:“找我做什么?还不快去追妍妍?”
陈二娘哪里是为了严姑娘而来,附在萧氏耳边把方才听的事说了。
萧氏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都这样了,那贱种还能安然无恙。不过,谢璟已死,现在可由不得她。今日之后,我看谁还敢看不起妍妍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