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寺单臂一抬,一手挡住老船夫凌厉的一击,反手再抓脚腕,轻微用力,正要向地砸去。
老人双眼一撇,立刻收势,连忙退回船头,清了清喉咙,缓缓说道:“陈年旧事,何须再提!”
“当年的护国将军被诛了九族,想不到……不该死的都死了,而这该死的……却活了下来,”年轻男子,甩了甩左手,像是在清掉刚才老船夫脚上落下的灰尘,满不在意的说道:“魏邈,好一个大丈夫啊!”
绵绵的细雨似渐渐大了起来,一滴一滴打在船夫蓑笠上,声音很响。
“你,你怎么……”老人有一丝惊讶,能知道他是何人的,想必年龄也不会小,但看面前这位年轻人,实在是无法想到是谁。
“我怎么会知道?”男子一柄美人扇徐徐晃动,面无表情,慢慢说着,“当年你被问罪之时……陛下给你颁的旨,是咱家亲手交到你手上的,可想起来了?”
“你……你是大朝寺?”老者脸色霎时变白,哆嗦地说着,当年的铮铮傲骨全然不在,“共主已亡,你这时候来找我做什么?莫不是……怀疑我杀的那自宗小儿?”
大朝寺缓缓起身,淡然笑道:“前梁武道楼第三的枪圣自然不会,咱家此次前来也并非是想找你麻烦,而是想请你……帮个忙。”
老船夫没想回答男子问题,直直看着前面,轻声说道:“前面便是滁阳,靠岸后再往前走个百余步便可到西……”
“将军就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大朝寺双眼看着船夫,语气微沉,摇了摇头,慢慢说道:“唉,贤妻幼子就这么枉死,甚是可惜!”
“大朝寺的意思,您知道是谁?”老船夫神色动容,像是逝去妻子的依稀面容映在眼帘。
“将军都已出世山野,当起了这寄情山水的船夫,这陈年旧事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大朝寺淡淡地说道。
“如何能信?”
“就凭……这个。”大朝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符。
道门卦师,一张符纸,问得前世今生。
“若大朝寺告诉我,必能让您称心如意!”老者佝腰,缓缓拱手,坚决地说道。
年轻男子对着老人问道:“不知这价钱……”
“三件事。”
“好!枪圣的三件事,很值钱!”大朝寺嘴角上扬,又接一句,“你家在哪儿?”
“周口岸头,杨柳畔边,怡家小院。”老者用手指了指,没有丝毫隐瞒。
“西湖就先不去了,先去你家。”
老者迟疑了一会儿,左手抬浆,侧砸河面,仍是调转了船头,原路返回。
……
周口岸头。
老船夫走在最前面,不紧不慢,像是为了与后面的那位“公子”保持同步。
“就是这儿?”大朝寺指了指船夫面前的小院,不算大,但也绝不小,就算跟当地一些富贵人家,也有的一比,但若是跟以前凤州赏的将军府比,那也就如九牛一毛了。
年轻男子又笑着说道:“想不到现在的钱都这么好赚啦,不过当了六年的船夫,就已经积攒了这么好的院子。”
“七年。”船夫一直佝偻着的腰渐渐挺了起来,又从怀间掏出一小瓷瓶,将里面的白膏放在手上,涂在脸部周围,船夫将脸皮慢慢撕了下来,等全撕开后,一张儒俊的脸庞露了出来,一个中年武夫的样貌。
“太医院的手笔,这生根的脸皮,做得的确用心,”大朝寺一把夺过了魏邈手中的面具,轻轻摸了摸,慢慢说道。
人皮面具也有区别,分为九分、还真、生根、入神四类,也有高低贵贱,若是个“九分”脸皮只能骗过常人,而若是“还真”的面具便逃不过入境武者的眼睛,“生根”的脸皮估摸着也得是灵虚的强者才看得出来,而这“入神”,恐怕也就只有这武道楼第一人能清楚了。
“前几年太医院的伯贤送了我几张,也就这一张还用得时辰长点儿。”魏邈指了指大朝寺手中的面具,轻声说道。
魏邈将腰间的钥匙摸了出来,走上前去,打开了面前的大门。
“大朝寺,请进!”
年轻男子向门内走去,走到魏邈旁边时,将手中的面具还给了他,指了指院内的一个正在练枪的小女孩,疑惑问道:“你女儿?”
“嗯,算是吧,她是我刚到扬州时,碰到的小乞丐,见她还算有些根基,便收她做我的弟子,若说是女儿,倒也说得过去。”中年汉子一边关门,一边慢慢说着。
其实这几年,都是这小女孩儿陪着他,虽不太爱说话,但是能给这院里,增添几分热乎气儿,对于刚被诛九族的魏邈,显然,很像女儿。
大朝寺阔步走到灰裳少女面前,就问了句多少岁了,都差点儿遭受无名的“血光之灾。”
少女见是生人,直接将木枪刺向大朝寺,一击未中,再一踏步上挑,想将年轻男子挑起,男子起手似乎总比少女快那么一点,直接一跃,便单脚独立上枪尖,向下沉力,枪身弯成弓状,再一轻踏,便立空中,枪头反势力道十足,少女反应也够机敏,直接将残留余力的木枪抡圆,这便是她师父教的卸力之法,足足转了三圈,枪头残留的余力才消耗殆尽。
少女再次起势,一手中平扎枪,平正迅速,直达枪尖,向大朝寺平稳刺去,年轻男子空中落下,两脚将木枪一夹,少女双手感到一丝酸麻,双眼一横,直接放手,后撤一步,右脚发力,冲向枪身,用力一踩,想以四两拨千斤,大朝寺不乱反正,再一反势,木枪枪身弹在女孩身上,飞出几丈远,重重地躺在了地上。
四两终究是四两,但千斤已成万钧!
大朝寺走了过去,蹲着身子,摸着小女孩脸颊,轻声问道:“到底几岁?”
“十一岁!”少女拨开了年轻男子的手,瘫在地上,缓缓说道。
“你还行,比咱家那徒儿要厉害些,好好练!”大朝寺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站起身来。
小女孩似乎全身都感觉不到疼了,本是在地面奄奄一息的样子,也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红霓,过来!”魏邈将地面的小女孩喊了过来,轻轻问道:“感觉如何?”
“不疼,还能打!”
“为何不疼?”
少女摇了摇头,按理说刚才那一棍直接打在少女肚子上,最少都得疼半月下不来床才说得过去,但现在好像正逐渐恢复,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大朝寺帮你升了一品可知道?”
少女经过刚才的打斗,已然步入武道“一品手”。
少女转过身看着大朝寺,作了一礼。
“你先别揖礼,咱家还有一样东西给你,”年轻男子从衣袖里掏出了一本《马槊谱》,递给了小女孩儿,“给,这本枪谱就算是你师父都未看得懂,你先拿去,但先说好,你若接了这书,得答应咱家一件事。”
魏邈嘴角轻蔑上扬,在红霓身边踱步徘徊,枪圣在世,又有什么枪谱是自己不懂的?
少女终究是个直性子,这年轻男子已经给自己升了品,还给自己枪谱,奈何是个大人都会忍不住感动得落泪,何况是一小孩儿。
“请说!”少女再次作礼,接过了枪谱。
“七年之后,你且到益州湘关的拂尘村去一趟,帮我接个人。”
“接谁?”少女问道。
“咱家的徒弟,阿喃。”
“为何要七年后?”红霓又问道。
“本与他说好是五年的,现在看来,是去不成了,但……若真要说个数……最迟七年。”年轻男子看着远处,像是在想着那未知事的白衣少年。
“那接去哪儿?”
“随他吧。”
老船夫两眼婆娑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他知道,自己的徒弟太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