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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渎归海

白鹿原前线,两军深沟筑垒,木栅高起,双方营寨扎得硬实,看过后都不敢小觑对方,桓温军势大,有八万之众,一路杀来,且士气高昂。苻雄避其锋芒,坚守原上高地营寨而不战,只派出几支百余人的骚扰队,伺机攻击砍柴取水的南军,坚壁清野做得及时,这一带人人转移,家无遗粮,哪怕是未熟的粮食也已割掉,让其无法就地补给。另有奇兵在南军后方攻击粮草押运,八万大军靠山间小道运粮,日夜不停也难以为继,想来在此拖上月余,南军军心必将动摇。

桓大将军觉察遇到硬茬了,此次用奇兵拿下武关,一路畅通,大军所过之处百姓欢呼,终于看到朝廷的大军了,帮忙筹粮运粮,这一切感染桓温,民心未失,一路进兵,沿途莫不闻风而降。

四百年前,汉高祖就是夺取武关,经此地至咸阳,逼降秦帝,桓温有心重演当年之盛举,率大军来到灞上,眼看长安在望,却往前走不动了。战前军情,对面就是苻氏的主力羽林军,三万马队,长安军情来报,前几日刚补充五千马步军,双方隔着十里对峙。对手一反常态,这么多日子,只守不出,恃着地势就这么耗着,若要是下令强攻上去,这地势不利,死伤太大,还不一定攻得下来,一旦对手反击,损失会很大,不能这么硬来;放弃这里直取长安,补给线将在灞上断掉,在坚城之下一点补给都没有,这种方略简直就是自杀,更恼人的是,大战在即,长安城门还照常开着,象是在昭示,就怕你不来,这苻氏太猖狂了。

此刻的白鹿原已是天下瞩目,连带着几个战场在等待着桓温大军与苻雄的战事结果,战局牵动着天下人的心,可桓大将军被动了,战事进展不象事先预料的那样,这么远的路带来的抵御敌骑的锥车还没机会用,这个车平时可以用来运输粮草,战时在车尾装上铁锥,车把手预留有眼,可以固定在地面,车尾铁锥翘起比拒马还厉害,一排锥车结阵抑制敌骑冲击,几个方形锥车相互组合还能用车尾锥成排杀伤飞奔的马匹。原先计划只要在白鹿原用这锥车打败苻氏的羽林军,长安顺势可得,再就食于关中秋收的粮食,安心等着汉中司马勋与凉州张氏的消息。这苻氏果然不一般,善用兵,坚忍不出,应该在等自己熬不住,撤军之际再猛烈一击,好厉害的对手,自己的撒手锏用不上,如何才能让对手出来交战,这是个问题。

这日午后,桓温苦于没有破解之法,干脆补了个好觉,尽管身体强健,毕竟年岁不饶人,醒来后有帐下司马入账禀报,刚歼灭一小队苻军,杀死二十多人,俘虏六十多人,会震慑敌军,以后去打水砍柴会安全许多,审问过战俘,问出来的口供,和掌握的军情对的上。桓温根本不在意这些军情,问道,“还有吗?”

“适才大将军未醒,郗大人有封手书呈在案上。”

桓温看过,大怒,咒骂建康无礼,自己率军打下长安,这个督关中诸军事却是司马勋的,坐实了他梁州刺史之位,朝廷重臣包括王氏在内有一半人不说话,还有一半人支持司马勋,谢氏就是,恼人的是无一人反对,这些人但凡还有一点天良,断不该如此,刚奉回传国玉玺,不然天子还是个白板皇帝,想抬举司马勋来抗衡本大将军,他也配,天子年幼,朝廷无德无能,这么多年毫无建树,只会搞这一套制衡之术,如何能酬我心中壮志。这个司马勋连苻菁都搞不定,不是搞不定,在等自己费力打下长安,他好乘势击败苻菁,这个司马勋安敢如此,没有我扶持,安有今日,不由地大怒,干脆说道,“不打了,回建康收拾完这帮无良之人再说。”

帐下陈司马说道,“大将军,此时后撤也是不易啊。”

谁说不是,两军挨得这么近,对方马队一个冲锋就到了,搞不好要吃大亏。

帐内两人说着话,商议召集众将一起议议,羽林军与长安如何取。帐下参军何穆前来禀告,递上名刺,王颖老先生的弟子王猛在辕门求见大将军,也是自己学长。王猛岌岌无名之辈,走何穆的门路,一旦见过自己,就会趁机拿自己说的两句客气话来抬高身价,以此刻事多,回绝不见。

陈司马提醒说道,“此人若久在关中,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名师子弟,见一见总没有坏处。”

桓温想想有道理,安排在小帐内见王猛,其人貌不张扬,却面带刚毅,是个沉稳的人,这是自己欣赏的一类人,在江左尽是夸夸其谈之辈,已经厌恶了。

桓温担心王猛张口就要求收留于他,故而一张口就拒他于千里之外,“关中风物颇佳不似荆襄荒蛮,阁下此次前来有何赐教。”

王猛行大礼见过桓大将军,此人年过四旬,儒雅却不失威严,谨慎应答,“大将军,赐教不敢,晚生知大将军到了灞上,有事相告。”

“请说。”

“这是关中山里的山芋,此时播种,最多三月后可收,可补大军食粮。”

桓温看王猛带来的这些不起眼的山芋,有了些兴趣,也对王猛有了些好感,此人明事理,也知大军缺粮。

王猛接着说,“此物不能生吃,有毒,煮熟则无妨,可单独食用,亦可与粮食混杂食用,只是口味不佳,吃多排便不畅,山里人种上一些,眼下即是种植时节,供大将军思量。”

“本将军军中有粮,不过还是要谢你关心战事,王老先生故去,实为憾事,王老先生是大家,你及追随于他,精通何艺?”

“晚生随先师习春秋,仪礼,再律法,先师过世前命我追随此地左先生习兵法,相较之下……”

“你久在关中,还有何事相告。”桓温不觉有它,打断他的说话,有送客之意。

“谢大将军挂怀先师,晚生见过羽林军演练,从灞上高地三路往东杀到长安城下,也有兵分两路向南而去,此辈擅长途奔袭,望大将军察之。”

此语击中桓温心怀,白鹿原是对手早已预设的战场,苻氏果然厉害,看来在此地击败羽林军当困难之极,不由地放下姿态,“先生此来定有良策教我。”

“大将军撤兵,分兵或者直取长安均为下策,会坠入苻氏彀中,眼下只有熬下去,经营所占之地,静观其变。”

仅凭此语,此人可在帐下听用,难得他思虑深远,似在一直等候本大将军。

“江左不思进取者众,安境保民者有,唯独大将军锐意进取,志在天下,可谓鹤立鸡群,大将军连得巴蜀,汉中,当攻下长安,再有关中之功,足以睥睨中原,天下归一可望,愿大将军纳之。”

桓温漠然无言,无法言及建康朝廷内情,此番出征王氏应允夺下关中,拥戴他禅让,眼下有心抬举王猛,给个机会他吧,“先生久在关中,心怀天下,这天下文章尽在江左,先生可有大作。”

“哈哈哈”王猛一反常态,大笑起来,“此刻天下不需要文章。”

“先生此语何解。”桓温已不小觑此人。

“此刻天下需要的是帮助大将军平定中原之人,而非锦绣文章。”王猛站起身,边走边说起来,“衣冠南渡,江左有文章,能居正统之位,对大将军北伐战事有何益处,左右不过是暗中掣肘,大将军恕罪,晚生狂悖了。”

“先生看来熟知江左,请说下去。”

“大将军为中原计,仅凭荆襄楚地,难之又难。此刻攻取长安,经略关中,再移天子驻跸洛阳,摆脱掣肘,方能上下一心,成中原事,天命在中原。”

桓温心里大致就是这样想的,不想在此遇见知己,如今朝上反对者众,没有此大功,难以平复朝局,叛乱之事不可为,只能平顺禅让,这禅让要在建康难上难,洛阳则不一样,郗超已有此议,皇陵修缮后,借祭祀之名驻跸洛阳,此人竟为知已,可眼下夺下长安又非易事,何况还在给他人效力,此刻欣赏王猛,欲揽入麾下,“王先生之才足以风流一时,随我回江左如何。”

王猛心头一惊,难道大将军已有撤兵之意。

桓温觉察失言了,随即道,“战事结束,先生随我回江左,定有一番前途。”

“大将军,王猛尚在随左先生学艺,先生身体有痒,不能远行,等那长安收复之时,王猛定来效力,还有一策,大将军不如往东佯动,呈收复潼关之势,引羽林军离开灞上,战场将为之一变,胜算大一些,祝大将军凯歌高奏,王猛告辞。”

好计策,深合我意,此人绝非那等沽名钓誉之辈,乃国士也,桓温暗叹失之可惜,唉,可惜。

随即定下方略,不打长安,单打一个大胜仗,灭了羽林军,足以威慑群臣,命升帐议事。

苻健这日刚睡起,内侍禀告梁楞,蔡杨二位大人已在宫外有要事禀告,苻健心头一喜,命人带到偏殿。

果然是好消息,梁大人经樊世带来的人指点,锁定禁军当值四人中的一人,此人叫安昆,让人骗他出来诱捕,在保命的诱惑下,安昆招供了,消息就是他泄露的,细究之下,供出禁军还有两名同伙,有这个在手,梁大人直闯禁军军营,这两人一个在被窝里被抓进大理寺,另一个在岗被抓,同样在保命的诱惑下,很快招供,与江左之人沟通,见过对方两人,一老一少都称姓何,却不知住哪,战事一起,每日见面,今日下岗时就是见面时间,已然过去了,说不定自己被抓被他看见了,这除了同姓,与何协分毫搭不上,这会要抓这两姓何的也难上难,梁大人象是掉进冰窟。

蔡府尹派人搜了五个人的家里,在一人家里搜出好几样奇珍异宝与大量钱财,将此人带回严刑拷问下,最后招认与河北相通,只知对方姓李,其它不知,那晚是逢“四,九”自己与他见面的日子,随便找个借口出来与其见面,因事涉江左,不关河北事,也是当趣闻轶事说出去,并未在意,对方前几日说要离开长安,躲过战火再说,故而不再见面了。

“天王,江左来人有姓何的,这里有问题,众所周知,何侍郎家有一支在江左为桓温效力,与乔嵘在一起的极有可能是他,何协定知乔嵘去处,长安只有何协能保住乔嵘。”

“天王,这个李沁就是乔嵘的化名,此人狡黠异常,藏在幕后,确在长安。”

苻健怎么想也不信何协会谋反,绝不会参与到行刺自己的阴谋当中,象何氏这样有名望的大族,各房头各为其主,此类情乱世也是常见,总会有一房辅佐上成大事者,就算姓何也说明不了什么,但众多机缘巧合在他身上,总觉得他有问题。但乔嵘总是拿获不到却是恼人,厉声喝道,“你们忙了一晚上,能告诉孤,乔嵘昨晚住哪吗?现在起床没有,是不是还在睡大觉?”

两人见天王暴怒,不敢抬头,自己的进展打动不了天王,心里均痛恨对方打乱自己的步骤,不是防着对手抢先一步,是应该抓着乔嵘再来禀报,也不至于挖出内奸却依然惹恼天王。

到了这里,苻健反而安心了,这个乔嵘果然是阳为江左,阴为河北,好手段,苻氏险些断送于此人,拨动风云,好大手笔,刚来两个月,天知道此前准备了多久,城外战事还僵持着,这是好消息,但不会就这么僵持下去,对手是桓温,桓大将军。

蔡松是穿着军服到长安县任典史,无人说他,前几日还能坐得住,可这整日坐班,实在没意思,杨县令这几日同意让他随着一班县衙役,走街窜巷,就当散心,这样倒也自在。这一日来到西市,这里人多混杂,特别是战事一起,城外进来的人多是在此,再是破烂的铺子也有人赁下来有个落脚地,顺便挣几个糊口钱,蔡松沿街察看铺子,进进出出的哪家也没有残疾之人,自己认识乔嵘,可被兄长弄到这里来,这里破破烂烂的能找到乔嵘吗?

这是一家修理农具的铺子,长短农具挂了一铺子,里面台子上摆满各种修理工具,一老妇人在前面关照生意,掀开一席草帘,进了后面,一个后生在摆弄一把坏了的镢头,其后还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石凳上,左手边紧挨着水盆,两手在飞快地磨镰刀,时不时左手还浇点水,脚边一大堆生锈的镰刀,见自己进来,还侧着小半边脸傻笑看自己,这傻瓜,转眼一旁粗大的陶盆里摆放着几把磨好的镰刀,看着锋利得很。

蔡松不关心这两人,进屋里瞧了两眼,就知道这里没有藏人的地方,这破地方,家徒四壁,几乎什么都没有,伙房里煮着饭食,釜中装一大半水就放一点粟米,半框切好的青菜等着水烧开了倒下去,这三人穿的破破烂烂倒也衬,话也懒得问,随即被人招呼出去了。

看着老夫人发出安全的信号,周威扶起乔嵘进屋,他右腿彻底不能动了,左手酸楚,周威帮着搓揉,好一阵子才缓下来。

那日李沁离去后,乔嵘嘱咐几句,让二人驾车随后跟上,瞧见李沁确实出城离去,就去西市寻陈达,巷口没有值守的人,住处已是他人了,不敢询问,周威咒骂何融无义,急忙在西市牙行赁下一个破旧的铺子,乔嵘吩咐了,要开一个农具铺子,接上乔嵘后,周威还问,这个李沁真会出卖帮过他的人?老夫人都笑话他,“这乱世人心难测,这嘴上抹蜜的更要提放,刚才还恼恨何大人,这自己人都信不过,更何况是外人,要想活命就得这么小心。”

周威回头看了乔嵘一眼,“可他确无恶意。”

乔嵘颇有深意的叹了口气,“这么多日子,连让你出去报个信都不让,他说报信可以代劳,你想过让他代劳吗。”

互相提防的人,这会有什么理由不提防,周威羞愧起来,到了地方放下老夫人和乔嵘,周威远远地扔掉拐杖,马车也不要了,回来三人和周边小铺子一般开张做起买卖来。

战事一起,三人心中有了希望,为了不暴露行踪,藏匿在此,周威喜欢那马车,这是他驾过的最漂亮的车,也是一扔了之,穿上破旧补丁的窄袖衣衫干起活来,乔嵘只能磨镰刀,坐着掩饰右腿,他的左手也只能搭在刀背上做做样子,浇点水润润磨刀石,掩人耳目,牙行的人来过,西市官员来过,这回县里的官差也来了,他是蔡松,穿着军服比去年好看多了。

好一阵子,周威说道,“这战事也不知道怎样了,长安这城门不关,就是战事不利啊。”

乔嵘闷闷地说,“不错,这是示强,是挑衅,引诱大军来攻长安,沉住气,很快会有结果的。”

苻雄在灞上军营得到斥候禀报,南军在退兵,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要打起十分得精神,他派出了更多斥候,眼下难以判断是真退还是诱骗自己出战,他必须沉得住气,父亲生前对他讲过,“大将之才,在于稳得住,局面突变之时尤甚,冉闵与李农是他平生仅见,局面危难而面不改色的大将。”苻雄引以为志。

几天下来南军的确在退,每日后退三十里,已退出白鹿原,整个进度有序,大军接替后退,营寨扎得紧,斥候说的清楚,退得最远的辎重已接近商地,再退就进山了。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南军退兵已然是真,现在是决定何时出击的关键时候了。

桓大将军据王猛所言,,四万羽林军会两路进击,想来两路力量大致均衡,一边退却,一遍布置,将却月车置于左路,派大将董宛领兵一万据守,抗住攻击就是战功。自己亲率主力在右路,七万大军歼灭两万羽林,绰绰有余。一方想击尾,另一方想的却是反击,反包围。

“还抓不到人,孤指望不了你二人了。”苻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引起梁楞,蔡杨的恐慌,这二人几乎把长安各翻了一遍,大理寺甚至兵营内的伤营都查过,京兆府把城里得大小医馆,凡是有可能掩饰伤腿的地方都搜过,连各位勋贵府邸都作保绝无此人,现在除了皇城……二人不敢想,沮丧之情,无以言表,只能挨骂。

这二人跪在面前,不敢抬头,苻健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痛苦,好胜心激荡起来,忽然放声大笑,“你们败了,孤未曾败,当不会败。”

二人如释重负,抬头看着天王,看着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乔嵘就是只老鼠,钻进洞了,不出来当然抓不到它,想办法把它逼出来,就有机会了,孤给你们除个主意。”

二人日思夜想,穷尽一切可能,不信天王能抓住此人,心里均念叨,话好说,事难办,有高招就亮出来。

不料接下来的寥寥数语,让二人心头一晃,都说三公子聪慧,才能在邺城活下来,果然不虚。

苻健已经意识到乔嵘阴阳两面的最强点亦是最弱之处,做密事之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信任,趁两边都抓住了奸细,令大理寺和京兆郡府据实成文上朝禀报,做实乔嵘归顺了河北慕容氏,襄助张遇,孔特等人反叛,城内撤销乔嵘的缉拿令,城门不可放松;再让梁顺呈文表彰此战功臣第一位就是乔嵘,此人向孤透露了此次战事的机密,如此我们战前做好了准备,当然这份呈文过几日就不见了,没有了,造成这是一次失误的假象,是底下办事之人把呈给孤的上表,误递到吏部,如此一来,此人将失去庇护,手脚已废尚不如普通人,记住,孤一定要活的。”

长安东门外,李佑驾车载着何融出了城,陆续汇合陈达等人往洛阳而去,路上李佑对车里的何融说道,“何大人,你不要相信,这些都是流言,乔大人与我们一样,是一心办事的人。”

何融冷笑说道,“这世道人心,如果他是一心,我何融会体察不出来吗,说他腿脚不便是托词,信不过他才是真,在邺城就看出来了,有问题,果不然,两条线都传出来他是河北的探子,他投靠慕容氏了。”

“何大人,可他毕竟把……我们要将这些消息禀告郗大人,结论要郗大人来下。”

“哼,当然要禀告,乔嵘无耻之辈,看来这次作战失利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这天大的事怎么能怪罪到他头上,我们是来诛杀张遇,他不是死了吗。”

“张遇是他杀死的,还是他谋划杀死的,乔嵘通不通苻氏,我不敢肯定,但他知道战事大致日期,透露给了河北慕容氏,以致消息泄露,让苻氏早有准备,战事才如此艰难。再说,那天你怎么等不到他,就睡觉那两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客舍伙计都说天一亮被人接走,被什么人接走的……卑劣小人,从邺城到长安,我没被他害死,也算走运,你也要小心些。”

“……”

乔嵘被逼到绝境了,老夫人在外面听到的传言,让他乱了方寸,毫无疑问这些传言很快就会到郗大人那里,何融再添把火,没了郗大人的信任,就算没有人追杀,自己又有何用处……乔嵘不敢想,如今做一名普通军士亦是不能,战事就这样结束了吗,怎样才能见到郗大人,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苻雄发动攻击了,白鹿原上起了两股风暴,董荣率一半人马攻右路,自己亲率一半兵马攻左路,两军汇合点就按演练过的,放在南军后退必经之处商南村一带,桓温大军突然遭遇攻击,哪怕再有准备,急切间也会慌乱,至少后军跑不掉。

董荣率军飞奔三个时辰,前军来报,发现桓温军,有牢固防线,冲不过去,已死伤众多弟兄,董荣奇怪,这一带都是开阔地,只有一条河,对手并无地形优势,且在撤退中怎能挡住冲击起来的马队,快马来到前面,前军部将懊恼地正组织再次突击,此地一边是河,一边是林子中间开阔地被运粮车占据道路,部将禀告说,敌人把运粮车挡住去路,后撤回来的人马再次冲上去,一阵箭雨后,骑士收起弓箭,操起马槊如风般冲过去,战马见到高高翘起的铁锥不敢跃起,忽见前面有车收回让出路来,奋力朝缺口挤了过去,这几千马队如潮水般从这涌了进去,董荣大叫不好,下令让他们撤回来。

马队冲了进去,发现两边亦是有铁锥的车,只能向前冲,听到刺耳的鸣金声,想退也退不回来,正减速之际,两边的车挤压过来,用铁锥撞击马腿马肚,马匹受伤纷纷倒地,人仰马翻,车后面的军士持刀上前砍杀,还在马上的见势不妙,但无法摆脱,失去速度被困阻的骑兵就如同没了牙的狼,纷纷中箭落马。些许时刻,数千人马被聚歼。

董荣目瞪口呆,冲不过去,也绕不过去,这些车是防守利器,硬冲只会白白送死,敌人操作熟练,演练日久,知道这回势难过去,董荣战场老将,最善马队战术,特别是胶着之际找到薄弱处冲杀过去,穿透敌阵,在反杀回来,与前阵马队前后对进,敌阵随即崩塌,无往不利,眼下无计可施,只得派出传令兵去寻主帅苻雄禀告进攻受阻,实难按时抵达商南村。

苻雄这边也很艰难,一路突进遇到小股敌人,稍触即溃,苻雄下令不予理会,直接向前突进,前军报告,南军军容齐整,完全不是退却的模样,看架势敌人主力在此,苻雄来到前军阵前,对面南军严阵以待,不下五六万人马,正刚才的小股队伍乃是诱饵,自己没吃诱饵也到这了,环顾四周,还好没有伏兵。已分五千马队绕小谷抄敌后路,军力更少,此刻退却,那深入敌后的五千人将全军覆没,尽管如此,苻雄毫不示弱,双方摆开架势对峙,一时战场空气凝结,决战之时到了。

桓温看得清楚,敌人只有不到两万,坐在高处信心满满地大喝,谁敢去闯阵,这是示威,最为危险,为探虚实,寻找薄弱环节,能扰乱敌人阵脚自是最好,主将将据此观察下一步攻击位置,身边站立的几人纷纷请战,桓温看着何穆,点点头,你去吧,带你的人去吧,不要失了本大将军的威风。

何穆领命,他带着半支桓大将军的卫队,一百二十人向羽林军冲去,同时大军纷纷向前缓慢推进,气势压人。

苻雄结下五个大阵,前三后二,每阵之间相隔不远,何穆带领卫队从两阵间冲进去,苻雄未料到这么点人敢冲进来,以为是阵前喊话的,等明白过来,弓箭已经来不及了,这一百来人冲进阵来,与两边敌军保持一定距离,一直突进,引起一阵骚乱,过了一个大阵拐弯走横,在大阵里狂飙起来,羽林军军令严酷,未得军令不敢擅动,任由这支小队在大阵里冲撞。为这点人马,扰乱阵脚实在划不来,苻雄按住性子,不予理会,稳住阵脚,守住等着董荣大军从后面杀出来。

桓温大军缓慢地向羽林军靠拢,两侧的马队速度快,渐有包围之势,何穆竟然毫发无伤从大阵里闯出来了,耀武扬威地在阵口振臂高呼,向羽林军挑衅,由于离阵太近,大阵指挥官不敢下令放箭,怕误伤自己人。何穆等这一日很久了,深谙闯阵的奥妙,此刻第一战就有军功。

苻雄下令退却二里,中军留下五个百人队绞杀这支烦人的队伍,随后跟上,两支队伍终于厮杀在一起,双方冲杀,何穆不支,向后方大军靠拢,羽林军见敌大队已近,不敢追击,随即后撤追上大队,这二里地战术退却连续下令了三次,苻雄见敌方马队与主力拉开了,就不再退了,下令前右阵向包抄的敌骑攻击,看看桓温的马队战力如何,双方的马队冲刺起来,第一个来回,羽林军大获全胜,这支马队根本不是对手,就一个回合,一小半人被挑下马,羽林军损失不大,开始第二个回合冲杀,胜负已分,南军马队已无对抗信心,纷纷后撤,羽林军顺势追了上去,听到鸣金收兵这才变队形回撤。

初战告捷,苻雄大喜,命令前左阵亦出击打掉这一侧前出的敌骑,以图保持战线的稳定,这时南军大队里右侧杀出一支马队朝着羽林军中军杀去,这是桓温大将军器重的马队,雪藏在此,专等羽林军左侧露出破绽时出击,此刻就是,对面一个大阵离去,苻雄的中军旗仿佛就在眼前。

这支南军马队冲击起来,意图冲乱敌军,或者纠缠上羽林军,等步军主力赶到,没有速度被纠缠上的马队毫无作为,则可一举聚歼。

苻军的前中军迎面冲上,双方厮杀在一起,大队依然在缓慢撤离,未几鸣金,羽林军出击的两支队伍快速回撤,南军马队紧紧追赶,又一支羽林军大阵杀过来与其交战,一刻钟后,同样的戏码又上演一遍,这时南军马队主将发现与步军越拉越远,敌方这个车轮战***番上阵,自己这数千之众不战死也得累死,心生惧意,自作主张,不再追击了,也不敢后退,等着步军上来。

桓大将军在高处看得清楚,苻氏这马队战术已经炉火纯青,远在自己之上,这样保持距离,又不脱离接触的战法实在恐怖,连羽箭都不舍得用,下令各军后撤回到作战前的出击位置,既然没占到便宜,也没怎么吃亏,不如退去。

苻雄不会让桓温退回去的,他得到了董荣的增援,通过前来禀告的传令兵命留下三千马队监视,剩下的全部调遣过来。

南军一退,苻雄命董荣结成三个大阵,列于羽林军最前列,八个大阵缓慢前进,桓温不安起来,这样打又打不了,退又退不了的局面着实恼人。

攻守之势转换,桓温大军开始各自后退,向出击前的位置退却,日头渐西,不甘心的桓温在看着羽林军是否会发动攻击,随时将万余人的预备队投入反冲击,这样双方陷入混战,自己才有胜机。

苻雄没有出击,他在等什么,这样打下去,双方只能是趁黑脱离战场,各自安营扎寨,他在等自己出错,还是等其它什么,桓温意识到有诈,敌人在等待增援,下令后军后退五里在商南村安营扎寨,打算一个时辰后全军后撤,进入营寨,苻氏当真后生可畏。

大战开始的消息在长安传开了,天王苻健去了洪福寺为苻雄祈福,后廷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在享堂祈佑祖先护佑子孙,每半个时辰就有耳目郎从前线带回战报,长安城内的高管勋贵按捺不住,聚在洪福寺门口,以期得到最新的战况,职位低些的官员性子急的汇集南门门口,等着回前线的耳目郎说几句也好,这些话语随即被传遍长安各处,至于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就难说了。

乔嵘身处的西市,百姓也在议论,重新燃起希望的乔嵘三人很是兴奋,战事不是结束了,而是才开始。

桓大将军所担心的敌军援兵来了,但是不是在前方,而是在后方,穿越羊肠山谷的五千人马从身后杀将出来,正在搭建营寨,挖壕沟的后军瞬间被冲散,这股马队不做停留,直往前杀,猝不及防下,大军军心浮动,隔得远的在问出什么事了,离得近的看见了军阵后方突然冒出来的敌军,心生恐惧不知有多少人,桓温明白了,这才是敌方主将等待的时刻,被其从后穿透军阵就麻烦了,命预备队攻击。

苻雄测算时间,在预计时间里,桓温大军后尾军旗已乱,尘土扬起,知道后面打起来了,下令董荣带五阵人马出击,自己随后适时出击。

桓温把预备队用在后方,一时堵住了后面的攻击,羽林军五千人马在乱阵中冲不过去,随即后撤,预备队紧追上去。前面羽林军的冲击开始了,双方弓箭对射,扛过一阵箭雨,羽林军马队从阵前多个位置切了进去,面对冲击的马队,南军纷纷避让,被马匹撞到,非死即伤,顿时大乱,董荣率队如狂飙般在军阵中只管前冲,他喜欢也习惯于这种感觉,战到此时双方杀红了眼,但气势上羽林军已然压倒南军,虽然损失很大,已然冲穿战阵,最后时刻到了,羽林军回头反杀,与苻雄率领的三阵马队前后对进,桓温这支以步军为主的大军崩溃了,没有战线,没有指挥,各自为战,接着纷纷后退,随后就是溃散,连后方正在与五千羽林军厮杀,已占上风的预备队都被冲散了。

眼见败局已定,羞愧之下,桓温当即拔剑要自杀谢罪,被众人拦下,在何穆卫队与儿子桓冲身边还能掌握的几队人马保护下,混在乱军中掩旗向后退去。

天色渐暗,战场惨烈,见胜局已定,苻雄命人回长安报捷,亲率卫队冲入混乱的战场中寻找桓温,此地离绵延群山太近,天一黑跑出二十里就进了大山就无法再追了,如今已大胜在手,只有生擒或杀死敌人主将才是全胜。

长安城夜晚凉意已浓,前线大捷,全城松了一口气,群臣簇拥着苻健离开洪福寺,路上命人好好准备犒劳品,越多越好,明早给前方将士送去。

众人回到宫中,大摆宴席,庆贺胜利,按规矩,第一杯酒敬前线作战的将士,第二杯酒才能向天王庆贺,此刻满殿之上喜悦无以言表,苻健恨不得把苻雄拽回来与他连喝三大碗,哈哈哈,苻健有些飘飘然,桓温一败,汉中司马勋与凉州张氏还不吓得屁滚尿流,在笑声中,宣布设立钦天监,择吉日登基,大赦天下,哈哈哈,偏殿里满是他的笑声。

欢乐是别人的,铺子里的乔嵘三人当夜就听到桓大将军兵败的消息,乔嵘开始还强迫自己相信这是谣言,等周威从外面回来,看他的惊惧,不知所措的神情,乔嵘才接受了现实,壁龛内一油盏的火苗飘忽不定,把三人木然的身影映衬在墙上四处晃动。

第二日,熙熙攘攘的街市上,一名专事偷盗的小贼刚偷了一个老妇人的钱袋,有人举报给街上巡视的差役,小贼被抓上县公堂,赃物俱在,判令杖责二十,收押起来。失主未找到,杨县令打开钱袋,除了几十钱外,还有一个小竹节,细看之下,竹节里有东西,取出来是一封蝇头小书,大致意思是思念母亲,要她带上月儿,三日后去终南山玉真观,他会派人去接,不要告诉重,没有落款。

杨县令看出名堂了,急忙找到蔡府尹,蔡府尹问了几句,拿着钱袋进宫了,苻健心下一乐,又看到乔嵘的字,嗤之以鼻,“雕虫小技。”

蔡府尹谄媚地说道,“我主聪慧,岂是这雕虫小巧能欺瞒,早已识破。”

“此人心思巧妙,不是机缘,识破那封修家庙的手书,一旦相信这个笔迹,此刻难说。”

一旦扣押这两母女,苻菁必反,好手段。

殿外一阵噪杂声,苻健不悦,喝道,“什么事,进来说。”

雷弱儿、吕婆楼、毛顺、毛贵、樊世、梁顺、梁楞、等人进殿,随后苻生、苻坚也进来了,众人愁眉苦脸的,苻坚头上戴着丧帻。

苻健心头一震,起身问道,“苻坚,你……”

苻坚泣道,“禀王叔,父亲昨日天黑之时战死了,被一支冷箭射中,现在已送回家里。”

偏殿里一阵寂静,苻健一晃,支着案几,慢慢坐下,神情哀穆,好一会,才悲愤出声来,“苻坚,不要怕,有孤在,不,有朕在,本就要封你父为东海王,你来袭王位,你父有留下什么话吗?”

苻坚含泪拜谢,泣道,“父亲咽喉中箭,没有留下话了,但这几日说过要善待何先生,苻家离不开他。”

“好,苻生,你去接上何先生,陪他一道去祭拜,告诉他,孤在那等他。”

苻雄战死的消息天亮就传回长安,谁也不敢去禀告,拖到苻生苻坚把遗体都带回来了,洒泪一番后这才相约陪着苻生苻坚一块上殿禀告。

夜色中,苻雄府正堂已布置成灵堂,祭幡林林,一片哀穆,哭泣之声不绝于耳,苻健呆坐着,见最后一面的那瞬间,痛失手足之悲情,让他绷不住了,当场泪如雨下,抚着苻雄的面容哭述自己的痛,雷弱儿等人见状,强行拖开到一旁坐下。为了基业,这些年来苻氏子弟先后战死多人,这是一条异常艰难之路,苻氏不能成就帝业,就将族灭,只能向前,没有退路,世上何人有退路啊。

苻坚按母亲的吩咐,劝苻健回宫,国事为重。苻健点点头,抚着苻坚的的肩膀,这是个宽厚明礼,懂事识大体的孩子,欣慰道,“孤等等何侍郎,在你父灵前与他说上几句话。”

苻坚也奇怪,按道理这个时候早该到了。

苻生终于来了,一句话让苻健呆若木鸡,“何先生在大理寺自尽了,儿臣已送回何府,这是他留给父王的遗言,还有,还有梁楞在外面请罪。”

过了五日,乔嵘见长安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听说,知道被识破了,这个时候是想想老夫人与周威的退路了。

“我们都有家人在江左,不能拖累他们,如果真被误会了叛敌,他们会遭殃的,你们俩回去,把这里的事禀告朱大人,郗大人。”

二人听出乔嵘的悲意,知眼下情形,乔嵘是万难出城,周威当即就说,“大人,我留下,让老夫人回去吧。”

“你留下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留下来看着你。”

“看着我?”

“你要死,我陪着你一起,来世也好追随。”

“你不要死,死了就什么都做不了,活着才能做事。”

乔嵘穷途末路,被困在长安,已无计可施,以后就算风声过去了,能捱到可以出去的时候,三人的家人可能是另一番光景,但走一人,用这个铺子做掩护易被识破,还不如让这二人都走,自己既然活不了,那就选择个死法,轰轰烈烈地死一场,向郗大人表明心志。

三人一阵凄凉,老夫人说道,“乔大人,你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

这几日总是下着小雨,为长安举行的国葬添了一丝哀意,又过了几日天才放晴,这一日周威买了一辆牛车,在车上绑了根杆子,乔嵘与周威二人饱餐了一顿,洗漱一番,换了一身交领右衽的宽袖袍子,头上扎好青色的帻巾出了铺子,周威扶乔嵘上车站立,用麻绳把他左手臂系牢在牛车上的杆子上,再围着他的腰与杆子系了一绳圈,这样乔嵘可以靠着麻绳稳稳地站立在车上,乔嵘手遮着阳光仰视蓝天,贪婪地深呼吸后赞道,“好暖和的天,真是好日子。”

二人与柳老夫人告别,往坊门去了,老夫人拿着包袱,红着眼远远地跟着。

牛车来到坊门,这里行人如织,进出做买卖的,路过的,瞧热闹的,什么人都有。乔嵘大声喊道,“我是江左乔嵘,前些日子赏格三千金缉拿的就是我,我没有背叛江左,绝不背叛。”

很快一大群人围了上来,随着牛车缓慢地向前走,好奇地打量着牛车上的人。

乔嵘一路高喊,人越围越多,不久就惊动了巡街的京兆府兵,这些人亮出家伙挤进来围住了牛车,乔嵘把锃亮的匕首举在手上,继续高喊着,府兵有令生擒此人,不敢做主,不敢靠近。

乔嵘知道这是要活口,大笑之后,继续高喊。

在长安的大街上,一辆牛车,围着一圈府兵,再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长安人从未见过如此奇异事,纷纷打听。

随着乔嵘的狂喊,人群中时不时发出叫好声喝彩声,百姓识得忠义二字,围观人群还在扩大,牛车还在缓慢往前行,人群中被喝令闪出一条缝来,蔡松领着几人来了,看着车上高喊之人正是乔嵘。

乔嵘见着蔡松,蔡松也见着那锃亮的匕首,拱手说道,“乔兄,久违了。”

“哈哈哈,我可不久违,见你多次了,你来抓我吗,哈哈哈……”

蔡松令赶车的周威停下,周威哪会理会他,继续赶着车缓慢前行,蔡松无法,只得跟着车说道,“乔兄,我们谈谈好吗。”

刚喊完一句的乔嵘奇道,“我们能谈什么,谈孤山吗,哈哈,不用你费事,再往前走一些,我就自尽。如果你念在昔日有缘相识的份上,这兄弟与此事无关,你若能给他一条活路,乔嵘谢过你了。”

“行,行,你等等,我兄长很快就来,他想见见你,与你谈谈,你跟他说才有用,他是京兆府尹,说话还是管用的,还有,王猛现在长安,前几日我还见过他。”蔡松为与乔嵘搭话,急刻间什么都讲出来。

这是长安前所未见的奇观,围观人群是人头攒动,牛车实在走不动了,两侧的树上都爬满了人,乔嵘见人够多了,足够了,可以了。

这时外围一阵骚动,府兵们强行挤出一条缝来,蔡杨到了。他接到禀告,不敢相信的他还是即刻赶来,费了好一阵子才挤了进来,实在够挤的,人挤进来了,衣冠不整,有些狼狈,蔡松迎上去,告知的确是乔嵘。

蔡杨整好衣冠,赶上车前来,打量眼前人一番,“你叫乔嵘。”

“不错,我是乔嵘。”

“你到底是出来了,本官是京兆府尹蔡杨,随我走一趟吧。”

“哈哈哈,走一趟,是抓我吧,哈哈哈。”

蔡杨拿这种不畏死的凶悍之徒一点办法没有,见他手中利刃,这样让他死了,天王还有许多疑问未解,那就真的成为永久的谜团。

“你不敢吗,昔日荆轲带着秦舞阳见秦王,你何不效仿呢。”此话说完,自己都觉得此比极为不妥,这二人是带着利刃上殿行刺,一时尴尬不已,又急忙道,“你连死都不怕,还惧怕什么呢?”

“你这激将对我无用,若能当众允诺,放这兄弟一条生路,让他安全回江左,或许我可以答应你。”乔嵘想着顶多是腰斩而已,无所畏惧,能换回周威一条性命那就太值了。

“这个……”蔡杨打量了周威一眼,瞧着年轻的周威只是个小角色,“行,行,我答应了,但我允诺后,你要将匕首,还有其它随身利器交给我,这公平吧,晚死一会而已。”

周威热血已然沸腾,“大人,小人与大人一道赴死。”

“你要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好。”说完,乔嵘把匕首递出,“送与蔡松了。”

“那我也要一道去,我给大人料理后事,若真能回去,一定带大人回江左。”

蔡杨也顾不得在大街上,凑近乔嵘低声说道,“你告诉我,何协何侍郎有无参与张遇谋逆。”

“这我哪知道,他做事又不曾与我商量。”

“好,何侍郎因力证苻菁将军未涉张遇谋逆,若祸上身,收押在大理寺,前些日子自尽了。天王可能会见你,到时还望你还何侍郎一个公道,这样,你的这位兄弟,本官就一定给他一个公道。”

“乔嵘确实不知。”乔嵘这才弄明白,苻菁参与张遇谋逆没有曝光,是何协在帮忙,最后把命都搭上,看样子,这个府尹大人是在暗示自己……

“那苻菁呢,你为何要陷害他?”

“你说呢。”说完大笑,蔡杨也觉得无趣,此人来长安就是来做这些事,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大殿之上,今日是国丧后的第一次大朝会,为报复江左,苻黄率军于潼关前出,南军新败,畏惧之下即撤离洛阳,退守南阳,洛阳不战而得,苻健略微安慰。

择日举办登基大典之事还在斟酌,钦天监选了三个日子,取舍之间还未最后议定,国号就是秦,誓要在这三秦大地,重演始皇与汉高的旧事,自关中一统天下,年号就是皇始,今年将是皇始元年,

有人急冲冲跑到大殿门口,见大殿内正在议事,不敢进,叫出一旁侍候的內监,耳语几句,他又向天王身边的内侍耳语几句,这名内侍听后惊讶之色溢于言表,犹豫一会,还是向天王禀报,苻健闻听也是神色异常,无心议事,想了想交待内侍几句,内侍高唱休会,就下殿去了。

众臣走出殿外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这才知道乔嵘出现了,还是以这种决绝的方式出现,这份胆略豪气让这些从战场厮杀过来的人动容,钦佩,想着今日或许能目睹真容了。

蔡杨本欲将乔嵘押回府衙大牢再问上几句,然后进宫禀告,不想宫中内侍诏令来了,宣蔡杨验明乔嵘身份后,将其交予禁军收押。

蔡杨上殿了,大家跟着进去,蔡杨把乔嵘出现的经过向天王简述一遍,要犯乔嵘二人此刻就在宫门等候交接,何洽闻讯也上殿了,在宫门他与王猛见到了牛车上的乔嵘,禁军已经接管了乔嵘二人,几人隔着老远行了个礼,随即何洽凭借腰牌进了宫。

苻健命人把乔嵘二人先带到偏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始才好,梁楞主动请缨,愿替天王问话,何洽也请求见乔嵘,问明兄长之事。

何洽那日哪人少就往哪跑,最后驾车来到终南山脚下,随即在山上乱跑,摔得浑身青紫,累了就随地一躺,休息一阵又继续跑,直到累极睡去,天明醒来后想起终南山有兄长一好友,凭着依稀的地址,找了过去,在那里却见到了王猛,兄长的好友将居所借于左先生。左先生是老汉人,原是刘氏的战将,仰慕王颖老先生才学,二人相交甚厚,兵败后隐居于白鹿原,王猛回关中求学兵法于其门下;自灞上驻军后,左先生嫌过于吵闹,就带着王猛几人搬到这终南山上借居于此。左先生见到何洽浑身是伤,收留了他。第二日苻坚与何全上山找了过来,何洽不愿下山,两人见左先生与王猛真心挽留,第二次见到王猛的苻坚想着让何洽在此住一段也好,就与何全回长安报信。

前几日接到噩耗,兄长离世,何洽悲痛不已,左先生让王猛陪同何洽回长安处理后事,这才知道兄长莫名涉入谋逆案,在大理寺自尽,刑部的仵作验过,确实是自尽,还有给自己的一份遗书,说自己是清白的,苻雄战死,辩白既无可能,也无必要,与其受辱,不如归去,并嘱咐何洽拜名师,一生修学,不要涉入官场。

安葬好兄长后何洽一直闭门不出,待丧期过了,再回终南山,今日在府中听说外面的奇闻,与王猛赶了出来,一直追到宫门,何洽坚信兄长是被冤枉的,定要亲口问问乔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论如何一定要知道真相。

乔嵘被禁军搀扶下来,由周威扶着往宫门而去,王猛与乔嵘四眼相望,这二人一年未见,眼睛里闪烁着喜悦,只是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场景,这二人深刻地影响了对方,在对方身上都找到了一片新天地。

柳老夫人远远地跟着二人,一直跟着眼见到了宫门,这个情况事先可没想到,按照三人说好的,见证二人死后,老夫人立即返回江左报信。

偏殿静得很,乔嵘坐于一角的软榻上,低头沉默,周威侧立。

梁楞与蔡杨,后面何洽还有两三个大臣一道进来,打破这一宁静,梁楞背手,傲然说道,“要犯乔嵘,本官奉天王令问话,你要据实回答。”

乔嵘没有表示,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依然低头沉默。

“张遇谋逆,都有哪些人参与,据实说来。”

“大人,如果你谋逆,会告诉我吗?”乔嵘头都未抬起来。

“你,你,太猖狂了,猖狂之极。”

“来人,给他笔墨,让他把到长安后的每日都写上再说。”

乔嵘倨傲地说,“蔡大人,我跟你到这来,是回答你几个问题的,不是来投靠的。”

蔡杨说道,“乔嵘,西海客舍你住过吗?”

“住过。”

“好,你住了几晚?”

“两晚。”

“不错,是两晚。”

“为什么离开,你可交了十天的房钱。”

“因为接到示警,一早走的,是匆忙了些,让蔡大人见笑了。”

“你走之后的晌午,我们就到了那里,你说的是实话,是什么人来示警的,还请乔先生告知。”

“两人,一个自己人,一位故人,都是小人物,我想蔡大人对这样的小人物不感兴趣。”

“我对你说的这位故人感兴趣,他是江左来的吗?”

“不是,他是我在邺城时,识得的故人,姑且算个熟人,见过面的朋友罢了。”

“当夜雨可不小,这么个普通朋友会甘冒大险来救你,这两人的交情有这么普通吗?”

“蔡大人,假如我在客舍遇到火患,情形危机,可我欠下巨债于你,你会不会救我呢?”

“好,乔先生爽利之人,这人是否叫李沁。”

不光乔嵘,连周威都一愣,难道李沁被抓了。

“看来是了,能再讲讲与李沁分别的事情吗?”

“那日听闻桓大将军到了白鹿原,第二日他们三人赁了个马车出东门离开了长安。”

“那你们呢?”

“过了两个时辰,我们也离开了。”

“太不巧了,要是晚走一个时辰,我们早就见面了,后来又去哪里了。”

“西市,开了个小买卖,掩饰身份。”

“噢,是这样,那今日为什么要露面?”

“你们赢了,做我们这个的,输了走不脱就要死,既然要死,那我就挑个喜欢的死法。”

乔嵘因事涉河北,为力证自己并未叛江左,实话实说,不曾隐瞒,这里靠窗,窗外传来两下轻微的笑声,外面有人在听殿内说话。

蔡杨掏出手书,说道,“这两份手书,是你写的吗?”

“蔡大人,你问的问题够多了。”乔嵘见到自己写的手书,知道被识破,心中不忿。

“看来是的,乔嵘,本官敬你是条汉子,还望你如实告知,你与河北的事,说的很清楚,不就想表明你与河北是清白的,不涉及河北却不愿说,那本官怎么能保证你旁边之人安全回到江左。”

“是的,是我写的,我受命来长安诛杀张遇,他被行刺吓怕了,护卫极严,无法下手,故出此下策,借你们的刀来杀他,不曾想,此人反叛成性,居然又反叛,倒也省事。”

“修家庙怎么能让张遇受死,这可说不通。”

“这是第一封,修家庙这种事情能让你们相信这个笔迹出于苻菁而已,第二第三封才是张遇的催命符,他既已死,就用不着了,我就烧掉了。”

“是这样,那这封?”

“战事已败,想着利用笔迹,逼反苻菁,出出气罢了,被你们识破,我无话可说。”

“乔嵘,我手上有这两封手书,你就认了,长安这段发生那么大的事居然与你无关,本官很难相信。”

“乔嵘此来目的就是诛杀张遇,他熟知荆襄军情,又遣人回来策反,江左怎能容他。他一死,任务完成,我不需要再做什么。”

众人皆以为,乔嵘出现,就能知道苻菁有没有涉谋逆,何协是否包庇他,哪知他推得干净,细想也是不错,他是来诛杀张遇,怎会知晓张遇谋逆内幕。

何洽不等了,向乔嵘行礼说道,“乔先生,我兄长含冤而去,事关重大,还望赐教。”

乔嵘犹豫了一下,“乔嵘确实不知何侍郎之事,只听李沁说过孔特与张遇密谋之事。”

何洽进而又说道,“有传言,说张遇与苻菁谋逆,我兄长包庇苻菁,这些,乔兄一点都不知。”

“乔嵘既未看见,也未听说,确实事关重大,事到如今,不敢乱言,如早知苻菁谋逆,举告就是,何必再伪造手书。不过曾听李沁说过,他在策划了孔特等人作乱接应姚襄进入关中作战,后因姚襄与张平交战,导致计划搁置,这才找的张遇。这些是否是李沁吹嘘,就不知道了,乔嵘只是遗憾此事若再迟月余,哪怕半月也好。”

此人说得有理,他是不知情,众人心底觉得,姚襄涉事,看来真是冤枉何协,苻菁断无可能与其谋事。

蔡杨心下甚喜说道,“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个,还说过什么。”

“此人好吹嘘,做了点事情就恨不得写在脸上,好让人高看他一眼,还说,事成之后姚襄得关中,关中以北属孔特等人,与慕容氏黄河为界。”。

晌午时分,有内侍端来两份酒食,乔嵘愤慨,果然无信无义,自己不吃,也不让周威吃,劝慰周威,一定要忍辱负重,他会营造机会让周威活下去,周威此刻生死置之度外,学着乔嵘平素的样子,袖手而立。

乔嵘躺了下去,说着今日行刑后,就拉去炼人场,明日就动身回江左,能汇合上老夫人一道走那就最好,下个月的今日郗大人会安排好事情给你做,不要学李寿,要站得稳,明年的今日又会怎样呢……

乔嵘交待周威如果他真能回去,就把自己葬在南阳宛城西五里外的西射冈上,妻儿兄弟的旁边,那里风景还好,青山翠冈,夏日有清风,冬日有暖阳。

乔嵘说着自己的妻儿往事,妻子贤惠,对孩子管教严格,女儿乖巧,儿子淘气,女儿七八岁时,见妈妈要打兄弟,端上一杯水给妈妈,然后换掉妈妈手中的笤帚,儿子有一回躲不过打,故意看着后面说,谁来了,等妻子发现上当回头,儿子已经溜走了,乔嵘边说边笑,周威却慢慢红了眼圈,忍不住侧头偷偷抹了眼泪,乔嵘说着说着睡着了,周威瞧着也一侧躺了下去。

日暮时分,余晖撒进了这偏殿,一阵脚步声,有人进来了,周威翻起身来,扶起乔嵘坐下,来人是苻健,他比一年多前老了一些,鬓角添了白发,乔嵘犹豫了一下,让周威扶他起身,向苻健行礼。

苻健看着案几之上的酒食未曾动筷,挥挥手,身后的内侍将酒食连盘端走了,“不必拘礼,坐下吧,你见过孤。”

“是的,在邺城。”

“邺城,孤在那待了八年,孤与二位兄长几乎就是人质,长兄忠厚,二兄聪慧,石虎残暴,杀了他们,接下来就是孤了。”苻健竟然面对着乔嵘坐了下来。“孤既要做事勤勉谨慎,又要乖巧,猜他心中所想之事,讨他欢喜,最后孤活下来了。”

乔嵘不知苻健为何来此讲这些,静默不语。

“孤一生有很多骄傲的事,但以此为最,能在石虎的刀下活过来,不易。”

乔嵘知此言不虚,石氏一族以残暴为荣,以杀人为乐,对文武大臣亦视为奴仆,摄于淫威,连苻洪,姚弋仲这样的枭雄都得忍气吞声,战战兢兢地过活。

“乔嵘,说说你吧,你做的事情当中,让你最骄傲的那桩,能说与孤知吗?”

“自然有,年初乔嵘在邺城时,正值商议江左出兵襄助冉氏,郗大人派人送了两颗张真人的仙丹与我,这种礼物可是太贵重了,我不由地多想了几层,江左可能没有援兵,郗大人舍弃了我,为了填补心中惆怅,才送了这大礼与我。”

苻健听得很认真,乔嵘接着说道,“既然吃了仙丹要死,我就不吃了,送与蒋大统领与申侍中,最后我也活着离开了邺城。”

苻健愣住了,继而大笑,原来自己吃的这颗蒋干送来的仙丹,还经了乔嵘之手,这仙丹吃了要死,果然不错,第二日差点就……

“被人舍弃,你憎恨郗超吗?”

“我本棋子,下棋人取舍自有他的道理,又有这么贵重的礼物相送,足见郗大人的心意,何来憎恨。”

苻健点点头,“你头脑很灵光,那你说说,何协为何自尽,一日之内没了他与苻雄,孤很难过,更寂寞。”

乔嵘自信满满,“何兄高洁之人,视声名如性命般,身陷囹圄,其心苦闷,自尽当日一定有大事发生,让其绝望,天王会不知吗。”

苻健点点头,“是啊,绝望,不错,他是绝望了,与你一样。”叹了口气,把手向后一伸,有内侍把一卷锦帛呈上后,又退回去。苻健把锦帛放在案几上打开,上面有两条长线,起点接近,上面那条一个几字形后蜿蜒向上,下面的这条径直向下后蜿蜒向上再横着往右,在这中间还有两条短线,稍长的横于中间,短的那条位于其上,越过上面几字形长线向着右上蜿蜒过去。

“乔嵘,你可识得此物?”

乔嵘一眼认出这几字形长线就是黄河河道图,曾多次见过,这难道是幅地图,“这是黄河,这是长江吗?”

“不错,还有这是淮水,这最短的是济水,这是四渎入海图。”

乔嵘眼前一亮,指着地图兴奋的说道,“长安在这,洛阳在这,宛城在这,邺城在这,这是江陵,建康,为什么只有只有四渎入海,不标注地名。”

“此图刚制出来,孤早年间有幸在洛阳见到了原图,才知道天下广大。此图很快会标注上关中,伊洛,而后获取一地标注上一地,直至标注整幅图。”

“哈哈哈,天王有此天命吗?”乔嵘被苻健的这番话震住了,苻氏志向远大,实为心头大患,郗大人所言果然不错

“孤若没有天命,此刻还能在此与你说话吗?”苻健厉声喝道,“河北阴谋孤,江左阳谋孤,可孤还好好的,这不是天命是什么,告诉你,天命在孤。”

乔嵘一时无语,忽而又说,“天王为何与将死之人说这些。”

“孤五年内不动刀兵,修养生息,保境安民,后自当效仿秦皇汉高,荡平宇内,从此天下太平,黎庶不再有战火之苦,你会亲眼看着,见证这一切。”

“天王不杀乔嵘。”乔嵘震惊于面前人的宏图大志,又不敢相信,他如此费尽心力缉拿,却不杀自己,甚至不问……

“孤不是嗜杀之人,活着吧,活着才能亲眼见证。”

“这是为何?”

“你是忠义之士,孤不杀你,也不能放你。那个河北来的李沁离城后,伪作举报自己,意图让孤杀了你,世上多奸险之徒,孤厌恶这些阴谋,黑暗,很厌恶。你很灵光,把你留在身边防着这些奸徒。五日后就是登基大典,国号秦,改元皇始,孤敬天法祖,到时大赦天下,世人将知晓你在迁去朔方的路上,跳黄河而死,你会有个新名字,世间再无乔嵘此人了。”

“不,不,乔嵘绝不背叛江左。”乔嵘硬声直言道。

没人愿意死,只是不能活了,死反而是一种上策,乔嵘就是这样想的。

“你首先不能背叛你自己,让中原得到安宁,不是你的志向吗,你用不着绝望,自己想想,是孤能做到,还是江左能做到,就凭你的头脑见识,不可能不知道,上下一心者胜,登基当日孤会颁布很多诏令,其中一条,是何协自尽前留给孤的,关中土人日后称土汉人,包括你,以后你不再是晋人了。”

乔嵘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江左与背叛自己有什么不同,真有不同吗,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话语竟做不出反应。

“你用不着绝望,孤遵道守礼,会比中原人还象中原人,这么多年来,你和你的愿望有今日如此接近吗?机会就象这饭食一样,端走了,再想吃就没有了,不知要等到何时。”

乔嵘目瞪口呆,他从未这么慌乱过,口干舌燥,呼吸不平,对这些话语,非但不能反击,连招架之力都没了。

苻健起身,看着已经心神恍惚的乔嵘,指着图,接着说道,“天下大势自古乃是东西相争,以黄河,函谷关为界,而今有如百年前三国鼎立之态势,南北对抗之象,以淮水,还有你刚说的宛城,南山秦岭一线为界,南北通道有三,东边是水,西边是山,只有中间这南阳宛城,襄阳到江陵这一线才是路,再沿江而下,直取建康,当然这是后话。你现在看看四渎入海图,济水从黄河南边,潜行于地下,再出现就在黄河北岸,还是那么清澈,济水为何能与大江大河相提并论,好好琢磨琢磨吧。”遂即转身离去。

乔嵘呆住了,目送苻健离去,他几乎感受到砰砰的心跳,血往头上涌,脑子里一会又不清楚了,过一会身子一软,歪倒在席,周威急忙扶着他,这才发现乔嵘背上汗湿了衣衫,出这么多汗,身上冰凉,“乔大人,乔大人,你怎么了。”

乔嵘喃喃地念叨着,“土汉人,土汉人,汉人,四渎入海,汉人。”

阳光斜照在殿内,静极了。

关中往年此时已有大雪,几日后终于来了第一场雪,长安百姓纷纷说道,这场雪确实来的晚了些。

数月后,江陵大将军府,为了谢氏门楣接替谢尚出东山的谢安担任大将军司马,此刻小心翼翼地在正堂等候郗超,远处传来的琴声,谢安一听便知是郗超在抚琴,还是那么忧愤。

一曲终了,郗超感叹一声,曲终人未见,窗外,大雪纷纷。

多年后的一个冬天,郗超感染风寒,久病不起,自知不久于人世,命侄儿将自己与桓大将军多年来的来往手书收好,吩咐待自己死后交予祖父郗鉴。

两日后郗鉴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这个让他骄傲的儿子,心如刀割一般的痛,日夜思念不能自拔,后看过长孙送来的这些手书后,痛骂逆子作乱,当真该死,遂不再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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