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这条过。”
导演一声令下,安静的片场顿时开始活泛起来,换场景收道具换衣服补妆……
一片兵荒马乱中,苏昀低下头略微沉默了少顷,似是在平复情绪,然后放松身体跪坐了一会儿,才在送大衣过来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慢慢站起,边活动在之前半个多钟头的跪姿中麻木痛楚的双膝,边笑着道谢。
等差不多行动自如,方走到康衍旁边,小声问:“康导,这样演可以吗?”
“成,没问题。”
“谢谢导演。”
话音刚落,饰演皇上的季亿霖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对康衍的态度看上去比谦逊恭谨的苏昀随意了许多:“康导康导,我演得牛不牛?摔杯子那段是我灵光一现临时加上的,效果棒不棒?”说着,又不轻不重捶了自己的对手戏演员一下:“刚刚那什么,不好意思啊。”
“没事,那样演更好。”
“是吧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季亿霖明显很兴奋,手舞足蹈:“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看到你的那副样子,就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发泄一下嘿嘿嘿……”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幽幽的声音打断:“那套瓷具虽然不是真迹,却是仿真度极高的赝品,我求了好久老方才愿意借给我用两天,少说也值个十来万……”
季亿霖立马梗住,然后就像个中了箭的兔子一样,‘嗖’的一下窜没了踪影。
从监视器前抬起脑袋的老头,恨恨地哼了一声:“臭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片酬还在老子的手里呢!”
苏昀默了默:“要不然,我和他一起来承担损失吧,毕竟这场是我们俩……”
“留着你的钱,多买点暖宝宝什么的贴着。”康衍背着手站起来,没好气地为他拢了拢棉衣,瞪着他不用任何化妆效果便已冻得发白发青的脸颊:“不请私人助理,就自己多给自己操点心。现在年轻不觉得,过几年保准你浑身脑袋疼你信不信!”
“……”
接过旁边同事递来的热水杯,捂在几乎已僵了的手心,苏昀坐在捧着瓷器碎片痛心疾首的胖老头身边,看着监视器中的回放画面,只觉打心底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想想刚入剧组时,周围人的冷漠和排挤,导演的轻视和刁难,如今的一切,便更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坚守,总有回报。
他会坚持下去,守住当初的梦想。还有,那句承诺。
总有一天……
飘远的思绪忽地被眼前出现的一物所打断,伴着熟悉的声音:“给你的。”
苏昀呆了一瞬,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温淼,愕然:“你……你怎么……”
“快吃。”温淼却无视他的惊讶,只顾将手中的烤番薯又冲他递了递:“热的,很甜。”
“哟,你俩认识?”康衍探过脑袋,问犹自愣怔的苏昀:“你朋友?”
“噢……朋友的……妹妹。”
“她知道你在这儿拍戏?”
“应该……”苏昀看了看温淼,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吧。”
“这么巧啊!”胖老头一扫之前的苦闷,很有兴致地一拍手:“那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温淼摆明了并不打算参与其中,只把热乎乎的烤番薯塞给苏昀,表情很认真地看着他:“吃了会舒服点儿。”
“我没不舒服啊……”满头雾水的苏昀下意识否认,旋即没来由的心中一动:“你到这儿做什么?”
“帮老师送东西。”
“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小时前。”
“所以你都看到了……”苏昀恍然,伸手拿过番薯,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掌心,眼角眉梢刹那温软绵绵,而不自知。唯在唇边挂了笑意浅浅,低低道了句:“谢谢。”
温淼并不与他客套,点点头,自顾自准备吃另一个。
被无视了的康衍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玩闹的兴致似乎越发高涨,将手冲着温淼一伸,理直气壮:“我也要吃!”
温淼愣了愣:“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不给我的话,我就告诉你的方老师,那杯子是你在片场调皮捣蛋的时候打碎的,让他找你赔钱。”
温淼看了看凳子上那堆价值不菲的碎片,‘噢’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开始剥番薯皮。
出乎意料的老头不由一呆,随即再接再厉将为老不尊进行到底,完全没有欺负小孩子的羞耻心:“老方说,他这几天忙着批考卷,你们的期末成绩还没出来吧?万一挂科的话,将来的保研或者就业都会受到影响的哟小同学!”
这一次,温淼连‘噢’都懒得,淡定自如地一口咬下,甜香四溢,顺便还分出神催促目瞪口呆的围观者:“再不吃,就冷了。”
大有‘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只管吃喝’的傲然风骨,不愧是一枚有原则的优秀吃货。
不带这样的啊,就算明知道是在吓唬着玩儿,好歹也给点反应捧捧场嘛!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不懂得尊老了……
康衍完败,窝在椅子上郁卒。
温淼吃了一半番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看看哭笑不得的苏昀,皱着眉头像是在纠结什么,最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不了,我有空的话,去那个网络棋室教你下棋,这总行了吧?”
某臭棋篓子还在与自愿送上门的小师父讨价还价,不知道从哪里又窜过来的季亿霖贼兮兮地捅了捅苏昀,顶着一张穷极无聊的八卦脸压低了声音:“她是怕真把康老头得罪了,以后会给你小鞋穿吧?这姑娘对你不错嘿嘿嘿!”
苏昀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摇摇头,只管吃着犹自温热的烤番薯。
收工后,苏昀开车送温淼回去。
一路上,温淼总是时不时便用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诡异目光看苏昀两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昀被弄得毛骨悚然,伸手拉了拉帽檐:“先说好啊,我死也不会让你摸脑袋的!”
“不是……”温淼却并没有被这个玩笑给逗乐,沉默了片刻:“我今天看你演戏,有点难过。”
苏昀一愣,一笑:“演员的工作都是这样的,冬天演夏天的戏,夏天演冬天的戏,其实很正常啦!”
“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演得很好,让别人看了,会觉得很难过,就像是……真的在发生一样。”
苏昀曾听过无数的赞誉,然而却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这番词不达意的笨拙。
扶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紧了又紧,徐徐吐着气息,压下心中涌动,良久,方能勉强自如地说上一句:“得到你的肯定,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温淼歪头看过来,绽开了今日相见后的第一个笑,倒映着车窗上那变幻莫测的都市霓虹。
苏昀便也笑开,腾出一只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了,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后做什么?这个专业,应该比较多会去教书或者做研究或者……去博物馆吧?还是,不打算从事本专业?因为我看你之前,好像对分数什么的都不大在意的样子。”
温淼觉得放在自己发心的手掌很大很暖,便顺势蹭了蹭,随口回答:“这些不用我想,家里都安排好了。”
既然与雷焱是世交,那么她的家境必定也极是优越,非富即贵。关于这一点,苏昀心中早已有数,便也不再追问。
温淼舒舒服服地靠着椅背贴着他的掌心,眯起眼睛,静了半晌,又忽地没头没尾嘀咕了一句:“而且等我毕业,雷焱正好三十。”
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却让苏昀面上愉悦的笑意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蓦地一沉,旋即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握稳方向盘,专心盯着前方,踩下了油门。
呼啸而过的车轮,卷起残雪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