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地影视圈打开知名度后,苏昀的片约开始不断。
他接戏的范围很广,基本什么类型的都愿意尝试,对投资多少或是制作班底的知名度也不是很在意。所以拍出来的片子难免会出现良莠不齐的情况,偶尔还时不时冒出一两部让人实在不知该当如何评价的逆天神作。
但是每年,苏昀都一定会抽出几个月的时间,沉下心来参与一部历史题材,扮演一个真实存在的历史人物。
除了康衍,他还和其余几位业界知名的导演有过合作,得到的风评和口碑都不错。
并成功凭借扮演讲述春秋时代吴越争霸一片中的范蠡一角,获得内地最具影响力的电视节的‘观众最喜爱男演员’大奖,也是首位得此‘视帝’殊荣的港台艺人。
这一年,温淼研究生毕业。
河南一带发现了大规模的古墓群,温淼和几个同学被导师带着跟随考古队实地学习,在荒山野岭待了三个多月。
刚一回来就立即忙着准备毕业答辩写论文,晨昏颠倒不人不鬼得差不多连自己姓什么都快忘了。
等雷焱忍无可忍一脚踢开寝室的门,被资料淹没了的温淼抬起头,望着窗外被烈日蒸腾着的柏油路面,才终于慢半拍地醒悟,原来眨眼,又是一个夏天。
雷焱自那年的年底正式宣布因为私人理由而退出娱乐圈后,便极其彻底地消失在了公众的视线,不折不扣地成了一个活在人们心中的传说……
对于他为什么要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出,以及退出后究竟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向来神通广大的八卦媒体竟集体失声。只在网络上曾有过各种不靠谱的揣测,比如移民了,比如当和尚了,比如得绝症挂掉了,比如被富婆包养了,比如回火星了,比如提前登船了什么的……
无论如何,这位留下了诸多可堪回味且不可复制的经典角色及票房神话,也留下了无数供人津津乐道的桃色段子的年轻影帝,在叱咤娱乐圈整十年后,毅然决然地退了场,如他一贯的作风,从不拖泥带水,永远干净利落。
不过,娱乐圈和观众看客历来在喜新厌旧方面的契合度堪称珠联璧合,雷焱的离去,除了带动了一波与他有关的所有商品的销售狂潮之外,不过三年两载,便已基本不再有人将他提起。于是渐渐的,也就只会在一些怀旧栏目中偶尔看到一脸深情的主持人对他光辉岁月的沉痛追思了……
而事实上,雷焱依然在这个城市里活蹦乱跳,且照旧活得恣意而嚣张。
只不过,现在的雷大少乃是好几个国家重要产业的幕后控股人,衣食住行的生活圈子自是不会再和普通百姓有什么交集,说他是人间蒸发在某种程度上倒也不算为过。
雷焱在这世上的这三十多年,任意妄为我行我素,将常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能体验得到的人生,活了个酣畅淋漓精彩绝伦。
然而他积累了半辈子的自信自负还有掌控一切的运筹帷幄,却全都折在了一个人那儿。
看着坐在对面撑着脸,萎靡不振到了极点的温淼,雷焱暗暗摇头苦笑。
以前觉得他俩的名字取得好,简直光看名字就是应该在一起的,而且也的确只有温淼才克制得了他骨子里仿若天生的那股永远不安分的燥。
然而何曾想过,这其实也是意味着,她就是他命中的克星。
水火本不相容,若要共处便唯有一途,火隐去本有的一切特质,心甘情愿被水消融。
所以在她的面前,他就算是有滔天的情绪也无从发泄,便是百味杂陈也只能憋在心里,千言万语满腔柔情,到头来,竟无可奈何得无计可施,竟不过只剩了一个字,等。
无力至极。
“这都快两周了,你就算没空回家,好歹也给我回个电话吧?”
“忙,忘了。”
“你自己死活不愿意配个手机也就算了,居然还拔了寝室的电话线!还有那个汪晓冉怎么回事?一直关机!”
“她手机前几天被偷了,忙着赶论文就没再买。”见雷焱越说越气愤,温淼连忙往他的饮料里又加了两块冰:“紧要关头非常时期,你就别跟我计较了。”
“吃完就跟我买手机去,省得你动不动就给我玩失踪!”
“怎么又提着个啊,都说了几百次了。”温淼有些不耐:“我平时要么就是寝室教室两点一线,要么就是荒郊野外的没有信号,真用不着那个。等我回去就让汪晓冉立马去买新的行了吧?你有急事的话直接让她告诉我就成。”
雷焱抽出一根烟,点燃:“她是你同学,你俩几乎形影不离的,怎么人家就不说用不着手机?”
“因为她有男朋友啊。”温淼回答得理所当然:“反正除了你之外,也基本没人总找我。”
雷焱沉默着吐出几个烟圈,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打算接着读成灭绝师太吗?”
“暂时不了。”温淼摇摇头:“陕西博物馆那边正好缺人手,先过去工作两年再说。”
“怎么去那么远?就算想工作也该去北京,不是早就打过招呼了?”
“我现在对兵马俑的研究有兴趣。”
“淼淼你……”
“好饿啊,饭怎么还没来。”
见温淼明摆不想再讨论,雷焱只得叹口气,从旁边的包里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带着点没好气,绷着脸递过去:“火急火燎的找你,还不就是为了能让你赶紧吃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先垫垫吧。”
温淼两眼一亮,但转瞬又迅速地蔫了:“昨天刚补完牙,要过几天才能吃。”
雷焱一愣:“什么?”
“就是前几年补的那颗牙,不知道怎么回事里面的东西忽然掉了。”
“为什么自己去?”
“那天送资料的时候路过牙诊所,就顺个便。哦对了,大夫让我问你好。”
“为什么不找我?”
“找你干嘛?”
雷焱将大半截烟猛地按熄在烟灰缸,声音压在喉咙里,脸色沉得可怕:“你从小到大不都是一定要我带着陪着,才愿意补牙的吗?”
相较于他,温淼则始终一副不急不躁的淡定模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趣事般的笑了一下:“我这都多大的人了……”
下午的阳光从餐厅的整面落地玻璃斜照进来,光束中漂浮着无数细小如尘的颗粒。
温淼被强行从屋里拽出来时刚洗了头发,这会儿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已然过了腰。
前面的头发疏于修剪,有些长了,盖过了眉,眨眼的时候,睫毛总是会碰到发端。
和之前的二十五年相比,她这个人似乎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变化,仍是那样懒散温吞,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就连模样的改变都不是太明显,还是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鼻尖有一点点翘,甚至依然还带着些许与实际年龄全然不符的青涩稚气。
只除了,下巴尖了许多,不再是原本圆圆的可爱包子脸了。
但雷焱知道,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有了不同。
比如,五年前的温淼,在面前摆着自己最爱吃的巧克力时,就算牙正疼得要死要活,也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含一块在嘴里,先解了馋再说。
而现在的她,则只是略觉遗憾,几乎连挣扎犹豫都没有,便将美食放到了一边。
如果说,以前的温淼好歹还对那么一两样东西始终抱有极大的热情,那么现在的她,则像是对什么都可有可无。
或者其实……
按着眉心摇摇头,雷焱阻止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重新点上一根烟,在缓缓升腾的浅淡白雾中,对面坐着的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为什么这几年来,总会不由自主便生起一种与她之间一直在渐行渐远的怅然……
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在空中挥了一挥,似是为了将烟雾驱散。
而后垂下眼,看着自己紧握的拳。
守了二十年,等了五年,莫非,当真如这攥紧的手心,唯余空空如也。
“吃完饭做什么?”
“回学校。”
“不管做什么都要劳逸结合知不知道?今天听我的,跟我出去兜兜风,保证你再写论文的时候下笔如有神助。”
“我学习还没那么玩命……”温淼吃了几口东西又喝了两口水:“今晚有颁奖典礼,我和汪晓冉说好了一起看的。”
“什么奖?”
“电视节。”
雷焱手指尖夹着的那根点了便一直没有吸的香烟,在默默燃了半截后,终于不再苟延残喘,无声熄灭。
所以,她其实并非是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把所有的执着,都放在了一个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