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焱从欧洲回来后,就开始着手为年末的退出计划做准备。
目前现有的合约能完成的完成,不能完成的就想办法将损失减到最低,每天就是工作、开会、谈判,REPEAT……很是昏天黑地忙了一阵子。
等略微空下来点儿,才蓦然发现已是炎炎盛夏,大好春光竟无暇一览便悄然溜走。
这种怅然的心情温淼显然是不会明白的,因为对她而言,自从科技进步将四季食物的明显分界点抹去后,便什么时候都自是人间好时节。
雷焱望了会儿窗外那能将路面烤软让人心情无比烦躁的当头烈日,又回头看了看抱着一大盒冰淇淋吃得兴高采烈的温淼,不免有些羡慕嫉妒恨。走过去捏住她的鼻子:“瞧你这猴急的馋猫样儿,简直恨不得用鼻孔和嘴巴一起吃!”
被打扰了吃兴的‘吃货’抬腿就是一脚,雷焱轻松避过,又顺手夺过了勺子。
温淼怒,跳起来抢。奈何小挫个儿不给力,他只是随随便便将胳膊一举,她便无论怎么蹦跶都只能望勺兴叹。
吃货的尊严被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
温淼登上沙发,奋力向上一扑,终于将高地成功拿下。
雷焱却被吓了一跳,生怕她摔着,一把将她稳稳接住。
搂住他的脖子得意地晃晃战利品,温淼刚想跳下去继续吃喝大业,不防腰上一紧,眼前一转,竟被脸朝下打横儿夹了起来。
雷焱快走几步到阳台,推开窗户,断喝:“缴勺不杀!”
半个身子探在窗外,俯视着十九层高楼下的芸芸众生,温淼铁骨铮铮威武不能屈:“要勺没有,要命一条!”
狞笑一声,雷焱稳准狠地摸到了她腰上的痒痒肉。
于是前一秒还视死如归的女壮士瞬间便怂了:“有话好说啊英雄!别说是把破勺,就算是破处也没问题!”
“……”
雷焱一哆嗦,险些手一滑真的将她给丢了出去。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是跟谁学的?!”
“书上啊。”
“什么书?”
“好多呐!光BL就分很多类的……”温淼落地后站好,掰着指头认真算:“现言,古言,机甲,末世,人兽……”
“人……兽……”雷焱狠狠抽了一口凉气,又问:“还有那B啥玩意儿?”
“BOY'S LOVE。”温淼眨眨眼,用最简单最直观的方式来解释:“就像你和苏昀那样。”
“……我和他哪样也没有啊好不好!”
“难道你是直的?”
“……废话!”
温淼顿时露出嫌弃的表情。
被鄙视了的‘直男’自尊受伤很崩溃,决定拉一个来垫背:“苏昀也不是弯的呀!”
“是你说他喜欢男人的。”
“……我那会儿胡说的。”
温淼用人生观被颠覆了的悲伤表情沉痛宣布:“异性恋什么的最讨厌了!”
“……”
感受到了深深危机的雷焱决定要把某人跑偏了的三观给抢救回来,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远离现在生命中那些可怕的地球人:“淼淼,等你考完试我们就去旅游吧!”
“好呀,去哪里?”
“上次去埃及你不是说时间太紧了,什么都没看到吗?咱们就再去一次,顺便把希腊也逛逛。另外,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非洲的?哦对了,还有玛雅文明的遗址。”
“这么多地方,一个暑假明显不够。”
“也对……”雷焱摸了摸下巴:“这样吧,暑假先去希腊。剩下的等年底我把事儿都搞定了再去,那就可以什么时候玩够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还要上课呢!”
“大不了先办休学呗。”雷焱拉着温淼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里搜集好的相关资料,循循善诱:“古语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学的是考古,不能只知道中国的古文化,应该到世界各地的古迹去走一走,看一看。况且不是有种说法,人类文明的起源其实都是一样的吗?”
“可是……”温淼大为心动,研究了一下线路,又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样一来,没个一年是不可能跑完的。”
雷焱弯下腰,用手肘撑着桌面,笑得人畜无害:“那咱就按照两年来定计划,不用赶时间,反正有的是时间。”
温淼诧异地扭头看他:“两年?你?”
“对啦是我!我马上就是个超级大闲人了你不知道吗?”
“可就算你不当演员了,也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啊。雷伯伯不是说,打算让你去负责一些很重要的生意吗?”
“天大的事也先放到一边!”雷焱抬手揉乱她的头发:“因为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陪陪你。”
温淼不及细想,脱口就回了句:“我又不用你陪。”
雷焱的脸顿时黑了。
感受到一股寒意的温淼终于迅速反应了过来,忙补救:“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人特地陪着的,你只管去忙你的正事儿就好啊。而且我也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旅行,虽然那么远的地方是没有去过,但以前也常常跟驴友们一起在国内到处玩来着,应该问题不大。”
雷焱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不过依然不吭声,阴沉沉的表情散发着‘求安慰,求抚摸’的信息。
只可惜,温淼觉得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认为现在只需要留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调整心情,于是转头抓过一包甜甜圈,打开网页,兴致勃勃且专心致志地自顾自又吃又玩了起来。
被晾在一边无比失落的雷焱:“……”
默了半晌,认命地叹口气,雷焱如同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涎着脸主动凑过去刚想说几句软话,却无意间一瞥电脑又再度刹那黑了脸,一开口竟带了几分火药味:“你干嘛呢!”
温淼被吼得一激灵,下意识手一抖,将高悬‘苏昀’二字的百度贴吧就给关了。定定神,看着他堪比锅底的脸,面无表情也回敬了一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干嘛呢?”
这慢悠悠的语速,温吞吞的语气,配着白净净的脸和扑闪闪的眼,对雷焱的伤害度堪称一击绝杀,便是滔天怒火也顷刻间变成了随风消散不留痕的水蒸气。在外面呼风唤雨嚣张一世的强势男人,这会儿却只剩了赔笑讨好的份儿:“没干嘛没干嘛……”
温淼不理他,觉得渴了,便去客厅拿喝的。
而雷焱则原地又站了片刻,对着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屏幕皱了皱眉,适才还因了嬉闹而柔软的面部线条再度恢复本有的硬朗。
“淼淼,我有话对你说。”
温淼用吸管戳开饮料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跟着走出来的雷焱眸色深深地瞧了她少顷,在转椅上坐下,而后展臂搂过她的腰,极是自然地顺势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其实我早就已经跟家里说好了,两年之后再接手生意。”
“不会真的就为了跟我去旅行吧?”
“小没良心的,不然呢?”
温淼不甚赞同地咬着吸管。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没问题,还有什么驴友啊什么的。”雷焱苦笑了一声,又低低叹了口气:“但越是这样,我就越内疚。因为这只能说明,我之前错过了多少陪你的时光……淼淼,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舍得。老天是很公平的,想要有所得,就必须同时有所舍。在过去的那十年里,我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舍了家人,舍了你……”
温淼见他这般黯然模样,心里也有些难过,便在他胸口安慰性地拍了拍:“别这样,至少你从来没有舍了我,因为我们一直都在一起的啊。”
“怎么没有呢?”雷焱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越发低沉的嗓音带了艰涩:“我一年一共也没办法和你一块儿待几天,每次回来为了避开八卦媒体,还只能让你和我一起闷在屋子里,即便偶尔出去也都跟做贼似的……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多粘着我啊,别说出城了,就算出咱们那个大院的门,你也一定要我陪着才行。”
“那会儿我还小嘛,总不能一辈子那样。”
“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要让你永远都黏着我,依赖我。什么都交给我,你只管跟着我就好……”雷焱敛了眉眼,伸出食指,放入温淼的掌心,良久,方轻轻说了句:“就这样。”
温淼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然后慢慢收拢五指。
雷焱抬眸将她凝视,沉了嗓音却柔了语气,带着些许无容置疑的霸道铿锵:“一辈子。”
温淼的动作一顿,终未能紧握。
其实对于自己将来要跟雷焱结婚这件事,温淼就算再迟钝,也多少总有些认知。
虽然谁都未曾明言,但两家长辈那种话里话外的心照不宣,她还是能察觉得出的。
只是之前对此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结婚生子什么的于她而言,似乎真不是件多么大不了的事儿,不过就是人这一生所必经的步骤罢了。
雷焱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雷焱,所以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在一起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到,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也正因如此,当雷焱第一次当面说出‘一辈子’时,温淼也第一次开始认真的想着,自己这是要,嫁给雷焱做老婆了呢……
那些小说里很少会写到婚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可在主角们在决定厮守终生的时候,必定是相爱着的。
所以,她爱雷焱吗?
温淼忽然觉得有点遗憾,因为在这么个太平的世道里,没机会生离死别或是国仇家恨。按照两人的成长轨迹和家庭环境,也必定和血海深仇巧取豪夺之类的沾不上边了。于是大悲大喜相爱相杀这种轰轰烈烈直接搞掉半条命的强烈感情,显然不大适用于他们。
她和雷焱之间所拥有的是,应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吧。
那么,这种原本类似亲情友情的情感,通常都是如何发生化学反应转换为爱情的呢?
似乎,应该会有那么一个契机。一个让至少其中一方,顿悟彼此间竟存在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的可能性的契机。
而最简单也是最通用的方式就是……
温淼审视了一番自己和雷焱目前的这个看似奸情四射实则却是两人早已习以为常的姿势,衡量三秒钟,随即一把搂住雷焱的脖子,对着他由于过度惊悚而张开的嘴,万分淡定地亲了下去。
然后坐直,眨眨眼:“你擦枪走火了。”
雷焱:“……”
被暴跳如雷发誓要让所有盛产‘小黄书’的网站通通倒闭的雷焱给拎着后衣领丢了出来,温淼表示很无辜。
天阴了一整日,树梢一动不动,傍晚的街头仍是蝉鸣阵阵热浪滚滚。
温淼溜溜达达闲逛了一小会儿,便像是刚刚蒸了桑拿一样浑身湿透。
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吹着空调舒了口气,在司机询问目的地时,报了苏昀家的住址。
这三个多月来,温淼没事就会过去一趟,给怒哥带点好吃的好玩的。
保姆阿姨应是已经征得了主人的同意,除了第一回寸步不离地紧盯着这位和大花猫一看就很熟络的访客外,之后便任由得她爱待多久待多久了。
面对陌生人,温淼向来惜字如金,每次去那儿也就是跟怒哥玩一会儿,或者枕着怒哥的肚皮睡上一觉。
所以即便已见了很多回,保姆依然和这个长得可爱性子却极冷淡的姑娘完全不熟。
打开门看到她,便只是客客气气的一句:“不好意思温小姐,猫被苏先生接走了。”
温淼愣了愣:“接去哪儿?”
“苏先生没说。”
“噢。”
再度走在只余了满天星斗的路上,温淼觉得更热了,还有,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有点空。
是因为没看到怒哥,还是因为,今后好像再也没理由可以经常去苏昀家了呢?那个虽然没有苏昀却有着苏昀气息的地方。
顶着就快爆掉CPU的脑袋回到寝室,见汪晓冉正对着电脑发呆,温淼便过去瞧了一眼。
是她一直在玩的游戏画面。
白雪皑皑的群山之巅,人踪灭鸟飞绝,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了那静静伫立着的玄衣男子。
却从没有人能够看到,就在男子的身后一步处,还有个黄衫少女隐藏了自己的身形,抱膝坐在冰冷的雪中,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痴痴望着咫尺距离外,那衣袂翻飞的萧索背影。
温淼不玩游戏,也不知操纵这个男号的在现实里究竟是谁。只知道,那是汪晓冉默默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
对别人的事从不感兴趣也从不主动打听的温淼,今天却鬼使神差般的问了句:“你真的就永远都不打算告诉他?”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汪晓冉下意识地回答:“能每天这样看着他,就够了。”
“可这毕竟是游戏啊,又不是真的他。”
“有什么区别呢?”汪晓冉表情空空地笑了一下:“其实有时候,我也分不清,自己喜欢的到底是游戏里的这堆虚拟数据,还是现实中的那个人。甚至常常在想起他时,眼前出现的都是游戏里的这张脸。”
话音刚落,外面便是一道惊雷,憋了一天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温淼仿若是被惊着了,直愣愣地望着漆黑窗外的电闪雷鸣。
她想,苏昀苏昀苏昀……
脑子里便顿时浮现出了许多张面孔。
演唱会上的,MV里的,各种影视角色的,还有通过文字描述自行想象的……
可真正的他,真正的苏昀,又是什么模样的呢?
于是这才恍然发现,那个在出租车里睡着时紧紧蹙起眉,那个靠着大树笑着说:“太累了,没空疼”的人,容颜竟不知何时起,已开始模糊了。
这样不行,温淼想,这样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