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销售老何与老丁斗法,让他们的上司黄总对老何所请到的老K产生了兴趣,于是他通过老何结识了老K。
黄总找到老K,自然不只是结交朋友那么简单,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希望老K帮忙解决。
黄总是福建人,在广东有很多生意,贸易公司只是其中一个。当时,他还有个更赚钱的业务——在靠近广东的闽南老家有一家高档KTV,平时交给自己的内弟经营。
据说,整个装修和人员都不逊于传说中的“天上人间”,数年里,他的娱乐事业与当地经济一起高歌猛进,每天光流水就几十万。
黄总的KTV是个集洗浴、K歌、餐饮为一体的大型娱乐场所。说是休闲娱乐,但主要项目还是提供“三陪”服务——当然,再进一步的服务却是没有的。不是黄总不想,而是当地负责治安的某官员曾警告过他“有些事情不能过线,否则连我也兜不住”。黄总明白其中利害,不敢太过张扬。但是为了迎合客户,黄总想出了不少点子,什么“红色主题趴”“俄罗斯风情夜”“南美烤肉狂欢季”等花里胡哨的营销方案,虽然俗气,还的确吸引了不少客人前去,成为当地一景。
但是这样的地方,想保持一定底线也不容易。道理很简单,客人多了,自然就会有很多“非分”要求,来陪酒的小姐又不是真正的良家妇女,客人愿意多支付小费来尽兴,就有人看在钱的面上来配合,“宾客一起尽欢”。
类似事情多了,黄总自然有风闻,虽屡屡告诫内弟千万小心,不要因小失大,私下也知道这些都是潜规则,看着每天流水不断增加,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让黄总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居然有熟悉的官场上的朋友气愤地来投诉,他们在娱乐城和小姐“玩闹”时,竟然被人拍了照片,遭到了陌生人的敲诈。从这些照片里小姐的服饰、胸牌和KTV装饰来看,一看就知道是在黄总的KTV被偷拍的。
几年前的公务管理制度不像现在那么完善严格,当时一些公职人员随意出入高档场所和娱乐场所,毫无顾忌。而那些娱乐场所的老板或者邀请公职人员前去的老板们无不怀着各种目的,刻意巴结。原本这些公职人员去娱乐场所就不符合组织要求,现在还被人偷拍了不雅照片和视频,此事如果闹出来,可大可小。谁也不愿意被揭发出来,只好先吃哑巴亏,花钱买平安,可转身就对黄总和邀请的老板大发雷霆。
为了摆平这类事情,黄总平白无故地甩出去上百万,得罪了客人不说,KTV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甚至招来很少登门的工商、税务、消防等部门的突击检查,生意一落千丈,这让黄总十分焦虑。他想搞清楚问题出在哪儿,调取了监控,也悄悄调查过一些员工,并没有什么发现。
黄总对负责KTV日常业务的内弟也十分不满,这家伙平常有点小赌的毛病,对此事不是太上心,一直也没找出问题在哪儿,倒是经常仗着自己身份,在KTV里动辄呵斥责罚员工。要不是看在他姐姐的面上,黄总早就开除他了。
虽然事后黄总想尽一切办法上下打点,又积极采取各种各样的活动,生意稍许缓和了一些,但和以前的盛况完全没法比。尤为雪上加霜的是,因为生意低落,店里几个常驻的“妈咪”转身带着熟悉的小姐们转投到其他几个娱乐城了。有时也会打电话喊她们来转场,但都懒洋洋的,极不情愿。
更可恶的是周围几家娱乐城转过来的妈咪私下还落井下石:场子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大家商量着低价盘下这家KTV。
这些事让黄总非常堵心,他知道肯定是公司里出了“内鬼”。整个娱乐城上上下下连服务员带小姐不下几百人,他谁都信不过,但这类场所流动人员来来去去,查也没法查。
★★★
老K接到黄总的请求,联系了我,希望我帮他一起完成这单业务。
对于这单业务,我并不积极。我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觉得能给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一些惩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借故推脱了几次。
老K见没说动我,自己悄悄去黄总的KTV摸了一次底,回来后就约我喝茶,连着几天,狠狠夸赞了一圈黄总那家KTV装修多么豪华,多么纸醉金迷,里面的小姐多么热情火辣……
在老K几番连续鼓吹下,我顿时激情四射浑身膨胀,感觉要去现场体验批判下资本主义灯红酒绿和腐朽不堪的生活,要给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姐妹们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太腐败了!咱啥时去?”
老K嘿嘿一笑,告诉我,他曾亲自去了现场,发现这个活儿确实不那么好做:一方面,KTV上上下下几千平方米,上百间的客房,几百号员工,如果要用设备查,不派个专业的工兵连去,根本没法完成;另一方面,有些画面抖动厉害,显然是透过人身上某处进行偷拍,但是这么多人,实在没法知道偷拍的人具体是谁。
我有些疑惑,问老K有没可能是公职人员中的某位同事偷拍呢?老K说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内鬼”的可能性更大。因为视频和照片里很多都是全景,房间里的人都一览无遗,若真是同事偷拍,不可能将自己也拍摄进去,而且被偷拍的人来自很多行业和部门,并不是一个系统,不可能都是同事所为。
我听完有些犹豫,听得出来,这次任务绝不简单。
见我表情凝重,老K倒是很放松,安慰我:“放心,有我在,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反问他需要我具体做什么。
老K眯着眼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看得我有些毛骨悚然,然后说:“我需要你帮我揪出这个‘内鬼’。”
我正想细问他计划,他接了一通电话,急匆匆就要离开,叮嘱我稍微准备下,过两天等他的电话。
★★★
到了第三天,我终于等到了老K的电话,他让我在附近路口等他,他开车来接我。我那时刚在便利店买最爱的碗仔翅和炸鸡腿,想等老K来了,车上再吃。
到了约定的地方,就在我左手碗仔翅右手炸鸡腿和饮料,满脸困惑时,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车缓缓驶到我身边,车窗降下,露出老K那一脸鄙夷的脸。
“哟,换车了?”我谄笑着想把手里的碗仔翅和炸鸡腿递给老K,让他帮忙拿下,没想到却被这家伙一把接过直接摔在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上了车,老K扭头打量着我从服装市场淘回来的一身服饰,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长叹一口气,从副驾上提起个袋子就扔向我:“把你那身旧衣服换了。”
我接过的是个硕大的纸袋,里面是几套看似普通的休闲服以及皮带、皮鞋。我看了看服装吊牌,好家伙,都是品牌货,价格都不便宜。
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有人送新衣服,岂有拒绝的道理。我喜滋滋地在车上换好衣服,尺寸正好,就连皮靴都非常合脚,心想这个老K真不是一般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我穿多大的衣服和鞋子。新衣服穿在身上,自己也感觉精神了不少。
老K扭头瞥了我一眼,点点头,一路不再说话。
我明白他凡事都不肯多说半句,应该早有安排,只是不明白打扮得这么帅气和去抓内鬼有什么关系?不过,合作了两次,我也了解他的脾气,既然他不多说,我也不多问,索性假装欣赏窗外风景。
宝马很快就离开城市道路,飞驰上了广深高速,我此时肚子有些饿,对之前老K粗暴地丢掉我的碗仔翅和烤翅有些不满,也憋着气不再说话。
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老K在一处高速服务区停下,我们一起上了洗手间,回到车里,他习惯地点上根烟,吐着烟圈,这才告诉我计划。
目前场所的规模很大,人员也复杂。如果一个个去排查,耗时耗力还不一定有效果,所以他打算“引蛇出洞”。
因为之前那些家伙偷拍尝到了甜头,势必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一定会继续寻找目标下手。最近,去黄总那里的公职人员少了,对方也一定在等机会,如果这时能有个新的猎物出现,很可能就能将那伙人给钓出来。
新的“猎物”?我听到后,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明白老K给我这身衣服的目的——我就是那个“猎物”。
“原来你是想让我来做卧底?为啥不早说?”我恍然大悟。
老K吐了个烟圈,不紧不慢地说:“现在说也不晚,你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演个戏,到时有人会配合你。”
按照老K的计划,我姓孙,是附近县级市要害部门的科级干部,来这里是参加个系统培训,临时被相熟的金主给拉到场子里“娱乐”一下。我的任务是尽量多观察现场情况,从中找出可疑的人来。
虽然之前我也去过很多夜场,但对自己是不是可以胜任这个“角色”,还是有些没底。
准备开车的时候,他瞥见我还穿着自己的灰色袜子,笑着提醒:“袜子脱掉,光脚穿皮鞋,这是这里的时尚。”
我不情愿地把袜子脱下来,团成一团,塞进了纸袋里。
继续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们终于到了黄总的老家,一个紧靠广东的福建南部三线城市。
城市不大,黄总的KTV就在这个城市的市中心位置,整个外墙体包裹着水泥块仿制的奇形怪石,外边装饰着几根不伦不类的粗大的仿古罗马柱,门头上艳丽四射的霓虹灯牌勾勒出“热带雨林”四个大字,映射着一个时代的审美品位。
老K在距离“热带雨林”不远的路边将车停下,把车钥匙交给我,要我自己开进去,停在“热带雨林”地下停车场里。他自己另外有点事情去处理。
我非常纳闷,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怎么丢下我自己走了?我下面该怎么办?”我有些不安地问。
“做局做全套,你自己开车去,怎么说也是人家老板请的客人,得有个样子,这车也是他们借的,你停进去,会有人来和你接应的,有事听他安排就好。还有,记住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老K说完,塞给我一个手机套,不过里面不是手机,而是他改装过的迷你“狗鼻子”(无线信号监测仪),然后他习惯性地左右张望了下,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
带着满肚子疑惑,我缓缓将车开进了“热带雨林”的停车场,入口处的保安非常留心地看了看车牌,然后拿起步话机说着什么。
停下来没多久,一个戴着耳机身穿黑西装的光头胖子夹着个黑色男士手包走了过来,还跟着一个身型魁梧戴着金项链的男子。光头胖子打开车门,两人分别快速地坐到了副驾驶和后座上。
“辛苦,姐夫都和我说了,介绍下,我是这里的负责人余斌,这是今天负责做东的胡老板,不是说来了两个人吗?”对方语速很快,一边和我握手,一边打量着我。
不用说,这家伙应该就是黄总的内弟,这个KTV的具体负责人。我之前听老K介绍过,看他长得胖乎乎的,心里忍不住给这家伙起了个“胖头鱼”的绰号。
“就我一个,这样的业务,我一个人就够了。”我随口胡诌道。
“兄弟怎么称呼?”那个胡老板热情地招呼我。
“叫我阿鬼,不过,今天晚上我姓孙,对吧?”我不清楚他们知不道今天的计划,故意反问他。
“哦哦,对的,姓孙,姓孙,孙科长!”胡老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来了,那后面的事情就都拜托兄弟了,我和我姐夫就等着您的好消息。”
“好说,好说,反正也要靠诸位配合。”我敷衍道。
“不知道‘孙’科长下一步计划是什么?需要我们做点什么?”“胖头鱼”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笑着问。
“也没啥计划,反正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机会把这个‘内鬼’给钓出来。”我如实回答。
“行吧,咱们别在这里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不愿意透露而已,找出人交给我们处理就好了。”胡老板插话进来。
“胖头鱼”将腋下夹的厚厚的手包递给胡老板,说:“都进去吧,反正都安排好了。”
我猜到里面应该都是今天晚上的“道具”,反正晚上不管怎么花出去,大部分还是又回到“胖头鱼”口袋里。
“怎么样,兄弟,没问题吧?”胡老板扭头问我。
“没问题,没问题,花钱谁还不会!?”我笑了,他们也笑了。
出了停车场,胡老板熟门熟路地带着我们进入“热带雨林”的大厅,KTV的装修是南方热带风格,整个顶部是透明的玻璃,棚顶的阳光可以直射进中庭。四周种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的热带树木,宽大的枝叶恰到好处地掩映着走廊两排设施豪华的KTV包房。走廊的灯是诱惑的玫红色,豹子、大象、鳄鱼等珍禽异兽的石膏塑像散落于四周,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迷幻奢靡的气息。
胡老板给我安排的包厢是整个“热带雨林”里最豪华的“总统套”,据说也是经常被偷拍的场所。
我打量了下这个套间,感觉足有几十平方米,大得有些夸张,有吧台、独立卫生间,房间里所有沙发都是真皮的,头顶是高档的水晶吊灯,电视机也是当时少见的液晶55寸,连喝酒的杯子都是进口的。当然,来这儿消费的人,可不是为了欣赏什么布置。
我掏出“狗鼻子”,四周细细检查了一圈,并没什么异常。
“兄弟,看样子很年轻,做这行多久了?”胡老板试探着问我。
“也有好几年了,做我们这行的都不算大,毕竟是高科技的玩意。”我半真半假地回答。
“哦,对!高科技,我最佩服懂高科技的人才了!”胡老板递给我一杯倒满酒的杯子,我收拾好仪器,和胡老板碰杯。
一会儿,服务员和妈咪带了一队“公主”进来,我摇摇头,然后又换了一批,又摇摇头,看了看胡老板。
这家伙老狐狸一个,立即心领神会,咋咋呼呼地喊道:“这里的小姐品质怎么越来越差了,一个不如一个!今天我有贵客,赶紧让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小姐进来!”
就这样换了一批又一批,期间好几个专门负责带队的“妈咪”忍不住冲进来劝说,都被胡老板骂跑了。
等换得差不多了,我冲胡老板使了眼色,他极为默契地留下了几个还算顺眼的“公主”。
这几个被留下的“公主”有些兴奋,一来之前被赶走那么多人,说明客人非常挑剔,她们被留下,感觉很有面子;二来看得出今天是个暴发户请客,出手不会太寒酸。
这些江湖经验比她们脸上的脂粉还要厚的“公主”早就看出我才是这房间的“主角”,左右簇拥着我,不住地恭维劝酒。
在这些“公主”的劝说下,我们又陆续叫了不少好酒、果盘和一些零食,胡老板在一旁不住地恭维我、巴结我。
间歇,不断有人嗲声嗲气地询问我的来历,我故意装傻,插科打诨,玩得非常开心。
这时,胡老板来敬酒,他举杯喊道:“孙科长,要不是你来我们这小地方学习,想请您这个财神爷来我们这里一趟真不容易,小弟我敬你一杯……”
我不吭声,抬眼冷冷看着他,他醒过神来,立即抽了自己一耳光,表示歉意:“呀!大哥,忘了,忘了!小弟我自罚三杯!”胡老板立即“咣当”“咣当”将三杯酒并入一个大杯,一气喝下。
“没事,胡老板,这里是你的地盘,我就是来随便玩玩的,别那么客气。”我也举杯虚情假意了一番,心里很佩服这位“胡老板”的演技和酒量。
酒过三巡,我按计划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表示抱歉要尽快离开,胡老板会意,起身准备买单,当他拿出黑色手包,想点钱出来时,我笑嘻嘻地将包从胡老板怀里夺过去,说道:“胡老板,别小气,赚了这么多钱,也大方些。”然后抽出一大把钱猛地撒了出去,漫天飘舞的“钞票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抢啊,谁抢到的就是谁的!”我笑着说,把包扔给了胡老板。
“还是大哥豪气!”胡老板有些哭笑不得。
包厢里犹如丢进鱼食的锦鲤池,顿时炸了,一群女人踢掉高跟鞋,疯狂尖叫着到处扑抢满地的钞票。
我哈哈大笑,拍了拍有些无奈的胡老板,起身离开。
我知道,这下谁都会对我印象深刻:一个来到当地学习,挑剔又有些闷骚的小公务员。
★★★
夜里,胡老板将我安置在一处偏僻点的酒店。
在酒店,我接到了老K电话,将现场的情况大致说了下,特别是说起最后我灵机一动的“钞票雨”,让老K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我再次询问他为什么中途离开,去忙什么时,他还是什么也不肯多说,只是叮嘱我,尽快找出可疑的人来。
第二天,胡老板又带我去了“热带雨林”。
这次,我几乎成了场子里的明星,胡老板又叫了好几个“公主”陪我,很多妈咪和领班纷纷中途进来给我敬酒,就连“胖头鱼”也中途进来和我敬酒,他搂着我小声问我进展情况,我举着杯子,摇了摇头。
“胖头鱼”似乎早有预料,笑着要我不用着急,再好好观察观察,离开时又和胡老板嘀咕了几句。
当晚,老K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
“饵已经撒出去了,就看鱼咬不咬钩了。”我说。
连着几天,我都被胡老板带到“热带雨林”体验夜夜笙歌的日子,趁换包厢的机会,我用“狗鼻子”把其余几个重点怀疑的包厢检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我心里很着急,毕竟不是来娱乐,而是来工作的,虽然我知道这个“内鬼”可能就隐藏在这些花枝招展的小姐或者身穿黑色制服的KTV工作人员里,但我还是没法判断出来,到底谁是这个“内鬼”,而且由于现场特殊,一些事先准备好的检测仪器也没法用,我有些苦恼。
当我和老K联系,说起我的苦恼后,他表示知道了,让我别着急,他自有安排。
第二天,我听胡老板说,“热带雨林”出了个内部通知,说近期装修店铺,KTV会暂时停业一段时间,我一听就明白,这准是老K的主意,让黄总这么干的,这叫釜底抽薪,为的就是逼那个内鬼尽快自己跳出来。胡老板还说,黄总给了余总很大压力,限期务必找出内鬼,不然就让余总辞职。
★★★
在胡老板的“盛情”下,我来了“热带雨林”快一个星期,也成为这里最受欢迎的“客人”。这天晚上,我又照例找了几个相熟的“公主”喝酒摇骰子。
一个从没见过的妈咪笑眯眯地端着杯子进来,咋咋呼呼地要敬我一杯。自从我做了那个高调“撒钱”的动作后,有转到其他夜场的妈咪都主动回来,想见识下我这个喜欢撒钱的“闷骚男”。
这个妈咪自称“艾米丽”,穿着KTV的黑色制服,典型的南方女孩长相,身型干瘦,但是她故意将白色的制服衬衣拉得很低,露出套在她细长脖子上的一条choker(黑色项圈)。这是当时一种潮流,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里边的女主就戴着choker,给人酷酷的形象。
女孩在黑色项圈中间点缀了一副方形的类似红宝石的饰品,显得很时尚,但是这个饰品和细细的项圈配在一起有些突兀。我注意到,她总会时不时地摸一摸脖子上的choker,喜欢有意无意将中间的钻饰摆正,有点强迫症。
我隐隐感觉这个“艾米丽”有点可疑,但是一时不敢肯定,借助上厕所,再次打开了“狗鼻子”,这次仪器显示房间里有很强的信号源,而且看数值不是普通家电的波段,我心里有数,揣好仪器,回到房间。
和房间里几个“公主”嬉笑了一会儿,我突然掏出自己那台号称小DV的诺基亚N95(这可是当时一款“潮机”,S60V3系统,8G内存,500W像素卡尔蔡司认证镜头,双向滑盖,翻盖旋转的屏幕极为高大上,也是我平时跑业务的利器),顺手拧开翻盖屏幕,打开摄像头,一把搂过“艾米丽”,笑嘻嘻地说:“美女,这么酷,咱们来合个影吧!”
“艾米丽”显然有些措手不及,捏着酒杯,满脸紧张地和我脸贴着脸出现在了手机镜头里,我故意将镜头倾斜,顺着镜头扫到她脖子上那条黑色choker上的红宝石装饰品……果然,我在镜头里看见这个红宝石饰品发出淡淡的紫色微光。
我推开“艾米丽”,拍了拍一边正在放声高唱的胡老板,低声说道:“喊人吧,找到了。”
他有些惊异,看见我肯定的眼神,急忙丢下话筒,揣着手机快速走出了包厢。
“艾米丽”可能感觉到不对劲,有些坐立不安,趁着其他人给我敬酒,急着想离开,被笑嘻嘻的我一把搂住。
没一会儿,“胖头鱼”带着一伙人匆匆赶来,我冲着“艾米丽”扬了下头,“胖头鱼”挥手赶走了和此事不相干的其他人,胡老板和几个壮汉上前扭住“艾米丽”,这个女孩顿时紧张地大喊起来。
我上前扯下她脖子上的choker,用牙签挑出了藏在红宝石饰品中的红外摄像头,举着问她这是什么东西。
罪证如山。她在自己的choker里利用红宝石饰品暗藏了一个微型的偷拍机,这种偷拍机是专门在昏暗条件下拍摄用的,所以安装了红外发光二极管。这种偷拍机不可见光,拍摄效果有时夜晚反而比白天更好,虽然二极管发出的红外线凭肉眼是看不到的,但用照相机或手机摄像头却能看见。
过了一段时间,“艾米丽”逐渐镇静下来,很爽快地承认是在偷拍我,之前的偷拍事件也都是她找了外面的人干的,她坦白,自己缺钱,这样做只是想捞更多的钱。
我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顺利,可能是她看见证据确凿,无法抵赖,想少吃点苦头。至于后续就交由“胖头鱼”他们自己处理吧,我这里工作算是完成了,只可惜老K不在,没看到我这么机智的一面,我多少有些遗憾。
当晚,“胖头鱼”对我表示感谢后,让司机送我回到酒店,我收到老K发来的短信:速回深圳,自己多当心,等我联系。
★★★
返回深圳后,老K一直没联系我,打他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有些担心他。
过了大概一个多月,老K终于出现,又将我约在了之前的茶餐厅,还是那副南方老伯的装扮,不过人显得有些疲惫,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事情都办妥了?”我问。
“总算都结束了,余斌终于被抓进去了。”老K回复道。
“什么?余斌?他自己不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吗?”我想起来这是“胖头鱼”的名字,惊诧不已。
“没错,不过他只能算小股东,大老板是他姐夫,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在找我之前,老K就反复观看分析了黄总给他的偷拍资料,发现这些偷拍很有技巧,多数是固定机位,甚至是多机位偷拍。简单说,不光有人揣着偷拍设备随机拍摄,更有专业的人事先在这家“热带雨林”的包厢安装了固定的偷拍设备,是有计划有准备地偷拍。
为了查个究竟,老K事先去踩点过,他发现整个“热带雨林”里,每天来来往往的客人非常多,营业结束后还有多名保安在巡视,谁要想在某个包厢安装那么多的摄像头还不被发现,非常不容易;而且,很多被偷拍的公职人员实际上都懂得保护自己,他们的实际身份,除了请客的金主,普通妈咪小姐之类根本无从得知,而KTV里的老板由于业务往来,是知晓这些客人真实身份的。
掌握了这些信息后,老K琢磨了半天,他让黄总告诉自己内弟,会派个专业人士去调查“偷拍事件”。他因为事前在“热带雨林”露过面,为了周全,就将我推到了台前装模作样做个戏,麻痹“胖头鱼”他们,自己则隐蔽起来利用关系深入调查“胖头鱼”的情况。
“难怪你让我说,就我一个人来调查,那个余斌和胡老板听后笑得那么暧昧。”我回忆起刚开始遇见“胖头鱼”和胡老板时,两人对视后的细微表情,他们一定觉得我只是个“雏”,一切都还在他们的掌控中。
“是的,这个胡老板其实就是余斌的搭档,也是个狐朋狗友,余斌找他来陪你,就是为了时时提防着你。这个姓胡的更不是玩意,就是他策划让余斌掉进了整个局里,将其给一步步拖下水。交友不慎啊。”老K叹息道。
老K通过朋友,悄悄调取了“胖头鱼”的银行账户和通信记录,同时还偷偷跟踪了“胖头鱼”,一点一点将获取的信息拼凑成了真实情况:原来,这个“胖头鱼”十分好赌,又十赌九输,没钱了就到处赊账,因为他姐夫手上的这家“热带雨林”当时生意不错,很多人也愿意赊账,反正没钱了,“胖头鱼”就悄悄挪用KTV的流水去还赌债。直到有次他被胡老板带到一个更高级的赌局,前前后后连输了近百万,再也没法赊账了,被人追债后,他才慌了神。胡老板这时给他出了个馊主意,就是偷拍KTV里出入的公职人员,那些人好面子,也有钱,吓唬吓唬,可以逼这些人拿出钱来。
“胖头鱼”听后有点动心,毕竟“热带雨林”真正的大股东是他姐夫,自己早就对此不满,而且他也对姐夫经常当众责骂他非常愤恨,于是半推半就,利用职务,找了个借口给员工放了一天假,然后找人在几个豪华包间安装了偷拍探头,专门偷拍那些公职人员的不雅场面,事后进行勒索。
起初他还有些紧张不安,但是发现这样做,一来可以报复自己姐夫,二来这些钱来得又快又安全,并且那些被偷拍的人没一个敢到处声张。渐渐的,他不但还上了赌债,甚至还赚了不少钱。只是KTV的生意是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
当他得知黄总找了“代表”前去调查“偷拍事件”时,偷偷找机会派人将偷拍设备全部拆除,又因为自己姐夫限期要找出“内鬼”,为了交差,自作聪明找了个相熟的小姐冒充妈咪,许下重酬抛出来做“替罪羊”。
我有些不解地问老K,这个叫“艾米丽”的小姐怎么这么蠢?后果会多惨不知道吗,而且一旦把她交给黄总,“胖头鱼”自己不就露馅了?
老K叹了口气,告诉我,这个“艾米丽”是胡老板找来的,本身就是个吸毒者,家是山区的,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干,胡老板事先给了一笔钱,许诺她如果愿意去顶罪,即使她被抓住,也是交给他和余老板处理,然后会找机会就让她带着钱跑路。
我有些不解,问老K,如果这个“艾米丽”没有被我发现,后面怎么办?“胖头鱼”不怕放跑人后,自己姐夫找他算账吗?
“那么明显的人,你都发现不了,那只能说明你无能,余斌他们就更相信没人能抓得住他们。至于放跑了人,也不怕,最多让他姐夫再骂他一顿。但是这家伙早就有计划地向外面吹风,散布KTV被偷拍的消息,让这个店的生意彻底黄了。”
“不对啊,这个店他自己不也有股份,店黄了,他又有啥好处?”
“这个余斌就是嫌自己姐夫给他的股份太少,分给他的钱不多,两人没少为这个吵架,还动过手,他姐夫早就想把他踢走,换个管事的。所以,这个家伙早就想好了,只要将这个偷拍消息散布出去,不管找不找到‘内鬼’,这个店的生意迟早都要完蛋,那时他姐夫只能将店铺低价转掉。”
“所以,我没猜错的话,这个余斌原本也想过,事先联系好买家,等把店转了,不但可以从他姐夫那里分一笔‘遣散费’,而且可以从下家那里再赚一笔‘好处费’,关键是,这样自己之前做的坏事就再没人知道和追查了,一举三得,对吧。”
“没错,这家伙的算盘确实打得精。”
“所以,这一切你早知道了,就我蒙在鼓里……那后来呢?”我如梦初醒,也好奇之后发生的事情。
“你走后,黄总就带人赶来了。但是你抓住的小姑娘不见了,余斌他们说是看管不及时,让人给跑了,究竟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我这里有姓余的一些通话和短信记录,还找到了帮他合成视频的人的证词,再加上你之前抓住的小姑娘的证词,我把这些都交给了黄总,让他自己处理。”
“那黄总怎么处理的?”
“他后来报了案,以挪用公款罪把余斌送进了大牢,可能要关个几年,黄总手里证据也不少。”
“挪用公款?不是偷拍吗?”我有些纳闷。
“还不是他姐姐求了情,不过,黄总还是气不过,就和余斌摊牌,要么老实认罪,要么就把他这些情况告诉那些被他勒索过的人,那样无论是在里面还是在外面,姓余的都不会好过。”
“那就没人追究姓余的偷拍之类的罪吗?这么多人证呢?”我有些不甘心。
“所谓‘民不告,官不究’,整个事情没人报案,姓余的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原来的那些偷拍资料又被他提前给销毁了,什么也没留下。再说,黄总自己也不希望这个事情闹大了,不然无论对自己还是生意,都会是个大麻烦。”
“那个胡老板呢?”
“跑了,听到风声不对,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便宜他了……等下……你刚才说什么……拿到被我抓住的‘艾米丽’的证词?不是说她跑掉了吗?她是你放跑的吧?”
“什么‘艾米丽’,我有说过什么吗?听错了吧。”
……
我知道老K故意和我打起了太极,装糊涂,我也懒得和他在这上面纠缠,老K真救了“艾米丽”也是件好事,不然那姑娘落入黄总手里,下场好不到哪去。
而我也通过这件事,越发感觉到老K的神秘和不简单,感知到这个行业的未知风险,心里对自己是不是还能坚持下去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