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故事都会有一个开始。起初是应著名的港片写手魏君子之约而加入的网易“香港制造”,他觉得网易娱乐论坛的我爱电影版内容庞杂,有关香港电影的主题应该独立出来,结果“香港制造”的山头立起来,简直一呼百应、从者如云,很快“香港制造”就成为最具青春感和最聚人气的电影论坛,似乎世界上有关香港电影的声音全部聚集到了这里。
互联网时代电影评论的魅力就在于完全不受纸媒规则的制约,加之论坛结构带来的互动性,网易“香港制造”一发而不可收拾。
多年来,我先后在新浪、网易、搜狐、天涯社区等网站的电影论坛担任过版主,但与“香港制造”的感情最深,就因为这里聚集了大批的同道,整体的氛围与别处大不相同。
香港电影曾经是所有人的梦。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香港电影本身就足以被大众理解为电影的定义和最高标准。“香港制造”绝对是达人天下。他们居然会比香港人自己还了解香港电影。
在录像厅广告板将香港电影归类为枪战动作喜剧言情等类型之前,香港电影首先以武侠片或功夫片叩开了内地市场的大门,几乎所有的录像厅都传出刀剑交鸣或噼噼啪啪的打斗声。在直至发展到电视银屏的泛滥过程里,香港电影最擅长的功夫片终于成为远去的神话。当理想走向远方,由邵氏、嘉禾、李小龙电影、成龙电影、徐克电影时代走来的香港电影便期待着“文艺复兴”。所以,意在讲述理想逝去的周星驰作品《功夫》(2004年)会使观众肝肠寸断,故事结尾,男女主角回到了温暖的现实世界,而功夫则再次被乞丐当作了谋生工具去骗流鼻涕的小孩儿……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沦落了?
粗略统计一下,好像今年所看的香港电影还没超过10部!而在远去的录像厅时代,几天之内就可以突破这个数字—如果我说那时候每天都像节日一样,或许没人相信。当年录像厅中的香港电影片源充足,供销两旺,即使在录像厅逐渐沦落、音像租赁行业开始崛起之后,只要你愿意,仍然可以每天看到新鲜的香港电影—那确实是一个井喷时代,各个时期的香港电影(哪怕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古早作品)都被内地出版机构以及刚刚崭露头角的盗版行业充分挖掘出来,所以,过去做影迷真的非常幸福,你丝毫不必担心今天无片可看。那么就算电影产量仅次于印度、美国、日本的东方好莱坞创造过10年产量2000部的奇迹吧,也架不住内地市场如此惊人的消耗啊。那么,很快我们就进入了一个没有香港电影可看的时代:近年香港电影进入低谷期,不仅年产量只有几十部,各种类型片的发展也不尽如人意,以至于最能满足消费者自由观影需求的音像产品商仍然视全盛时期的香港电影(邵氏作品和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商业片)为优势股。
香港电影最为坚挺的《省港旗兵》时代(1984第4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配角),内地恐怖分子被维护香港制度的机器(皇家警察)一一绞杀,此后,还有相当数量的类型片(《表姐你好嘢》1990第1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将内地人以及内地公安作为戏谑对象—可见,香港电影历来反感和排斥内地文化—这一传统在内地改革开放后因“合作拍片”数量的增长而有所消隐。随着20世纪90年代低谷期以及香港的回归,香港电影开始依赖内地市场寻求生存之路—这个过程好漫长啊。
世上任何一种奖项,都应该是对本土价值观的认证,因此香港电影金像奖的奖励对象应该是纯而又纯的“香港制造”才行,而第26届香港电影金像奖评选出现了内地文化色彩十分严重的所谓的香港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和《霍元甲》,同时,内地女演员也开始屡屡在金像奖上“封后”。
既然吴宇森已经利用内地的庞大资源执导了《赤壁》(2008),那么我当然相信所有的互动和改变都会是喜剧。2011年,杜琪峰终于在《单身男女》中完成了一次穿越,香港,苏州真的好近,就像两个人终于相爱一样,内地、香港已经没有距离了。我期待着未来能出现《飚城》(1989)般飚过两岸的电影。
香港电影不会停止自己的脚步,我们目睹了香港电影的转变。
来自“香港制造”的朋友们共同经历了一段无人可以阻止的阳光灿烂的日子,最终,大家一步步,离梦想更近。同时,也渐渐地告别了一个时代:随着LD、VCD、DVD影碟陆续出现,录像厅早已成为一个怀旧名词。我们就像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在论坛里大声哭泣,撒泼打滚,或者,占便宜卖乖—因为新的影音介质带来了更多的香港电影,更具选择性和自主性的观赏方式也使我们阅读港片的视线可以延伸得更远—所以,我们相当幸运:在这样一种文化背景推动下,几乎每个写手都是通过网络平台赚到了自己“第一桶金”。新浪网的稿费很丰厚,而网易让我认识了很多平媒编辑。
最初的日子,我觉得电子邮件已经足够快捷,从来没有用过QQ等即时通信工具,觉得论坛上发帖回复的交流方式特别受用,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在上面转转—以今天的眼光来看,时间在那时古典又缓慢,所有的阅读过程恬淡又惬意。现在,鼎盛的日子终于也像录像厅一样慢慢地老去了。
既然选择了来,就无法避免去。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大家不得不用文字的方式靠近电影,那么他们肯定不会甘于只使用文字靠近电影。几乎所有朋友的所有文章都会有这样的潜台词:如果一部电影交给我来做,结果会怎样?而许多质问也是雷同的:批什么批,有本事自己拍一部看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偶然的。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一切。
“香港制造”吸引了一批写手,带出了一批写手,今天,很多朋友已在专业媒体和影视圈中大显身手,作出一番事业。有的甚至真正把自己融入到了香港电影事业之中,譬如魏君子。
就我个人而言,也是一样成长,从开始向纸媒投稿,见证DVD、HD等影音介质的发展变化,到今年完成独立电影《山妖》,源自“香港制造”的情怀仍然澎湃。从《山妖》的整体格调和某些局部细节来看,香港电影的影响是最深重的,在王家卫、吴宇森、周星驰等一流技匠那里学来的电影手段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正是他们告诉我如何避免在电影中犯错。现在,我仍然一如既往地追溯着香港电影的源头,当我发现吴宇森的师承并非张彻而是皮埃尔?梅尔维尔,便开始梦想能拍出《独行杀手》那样的完美之作……
影评人无数次用笔写到电影的时候,仿佛是站到了电影的对面。其实,我个人觉得,我并没有站在电影的对面,而是一直和电影在一起。写了这么多年电影,让我决定开始独立制作短片的却并非电影本身,而是一部叫做佳能5DMarkII的机器。从我刚刚知道有了这部机器并看过它所拍摄的样片之后,我就知道,我注定要用它拍电影。在电视摄像机、家用以及专业DV并存的时代,所有迈向电影的脚步都会面对一道无法跨越的屏障:那就是,电视摄像机和DV永远无法获得电影摄影机的景深和电影胶片的清晰度,而犹如神迹的5DMarkII改变了这一切。从此以后,拍摄高水准的影像将变得轻而易举。对那些拥有相当丰富的视觉经验的人来说,5DMarkII其实就是足以使人泪流满面的独立电影工厂,值得用一生去等待。
谈到结构故事,我首先选择王家卫:感情会给人造成伤害—这是他电影中永远的主题;《山妖》最初只有几页纸,我一边拍一遍丰富整个故事,从计划中的30分钟拍到近百分钟;这部电影其实可以代表我的电影理想,也会是我的电影课。
现在,人们常用各种各样的视频拍摄设备拍“电影”,但几乎百分之九十五的所谓电影作品离真正的电影尚有万里之遥。充斥网络的大量草根视频,具有速读时代特点的泛滥影像,非但没有起到普及电影的作用,反而将电影艺术与大众的眼球隔离开来。当“电影”变得到处都是,真正的电影就难觅芳踪了。
并且中国内地的观众正处于缺乏电影教育的时代,虽然盗版为影迷提供了饱暖的精神温床,但电影在社会的主流文化中仍然为官方所限定着身份,从电影院的国有供给方式到学校教育,电影已经很难在每个人精神的童年里深深扎根,这在法国或者香港简直不可想象。
这些年来,我的心一直在跟随香港电影,我想,这也是与我同时代的人所共有的幸运。在今天这样资讯发达的年代,香港电影可能已经不再具有非常意义,在被内地环境制约、同化以及趋向国际化的发展策略之下,香港电影在精神、娱乐等方面的“独立性”和“灯塔”作用一点点消失了—很难想象今天的小孩会像我们一样对香港电影如饥似渴,在他们眼中,现在的香港电影似乎和国产片或者其他亚洲电影没什么两样……
而看香港电影长大的我们会继续前行。
那些香港电影教我的事。
2002年冬天,我在广东省的某小城跟同学一起开店,生意不好,百无聊赖,所以常常会租碟(DVD)在店里看。我记得某天下午,有一部片我竟然一口气看了三遍。
当时的我肯定没想到,一年之后我会去出版这张碟片的音像商那里打工;而八年之后,我居然会跟这部电影里涉及的台前幕后建立了所谓的工作关系。
这一切,都与一个名为“香港制造”的论坛有关。
那年,我们不是朋友。
我与香港电影的接触,最早得追溯到中学时期,也就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人集体回忆都会涉及的场所:录像厅。当时录像厅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也因此从中获得了香港电影的启蒙:周润发、成龙、周星驰、梁朝伟、刘德华、邱淑贞、叶玉卿、李丽珍……全都是在那里认识的。当年痴狂到什么程度?我记得曾经拿随身听去录像厅把电影的声音录下来反复听。小学的时候,你只要一说:“天王盖地虎。”就会有人接下句:“宝塔镇河妖。”到了中学,这暗号变成了:“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总有人接着来一句:“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出自《笑傲江湖2东方不败》)你就知道,接这句的人必是“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