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看《甜蜜蜜》,每一次相同的感动,每一次都问自己,同一个故事,讲了好几年的时间,为什么还是感动?很多次提起写字的念头,很多次又放弃,直到这一天,翻看从前的日记,1998年7月12日,看《甜蜜蜜》,哭泣;2001年2月13日,再看《甜蜜蜜》,哭泣;2002年10月5日,和妈妈一起重看《甜蜜蜜》,忍住哭泣;2002年12月26日,又看《甜蜜蜜》,不明白,两个人,怎么会有那样纠缠;2003年9月16日……
八月的时候,计划和朋友做一期网络电台节目,有关电影与经典老歌。我们找了很多资料,决定下来的,是这一部《甜蜜蜜》。我们写好了串词,策划了背景音乐,但最终,没有做成。
然后整个八月,我一直沉浸在《甜蜜蜜》的故事里,无法自拔。有时,不得或错过的,往往是最使人惦记的。
就像我现在码着的这篇文字,仍然无从下手。整个房间里飘满了邓丽君甜美的声音,但仍然无从下手,任何东西,爱到极致,便是毁灭吧?所以凡?高最后,也只能,自己杀了自己。
把碟片放进碟机里面,那些早已熟记的场景一幕一幕,与记忆揉在了一起,无法剥离。我看到他们出来,却早已知道他们会分开;我看到他们分开,却早已知道他们会回来。当任何东西深刻得与记忆溶在了一起,就成了伤痛。于是我开始,做一个看戏的傻子,在他们的故事里,流我早已泛滥成灾的眼泪。
叫我如何写这十年?慢吞吞晃悠悠空荡荡情长长,梦远远路遥遥心牵牵人渺渺!
1986年的黎小军和李翘,1986年的内地和香港,1986年的事业与爱情,那是故事最初的模样。
念高中的时候我狠狠地喜欢过黎明,喜欢到前些日子收拾旧家具要卖掉的时候发现了整整一抽屉的黎明海报,比遗留下来的高中课本占地儿还多。而课本上,我那时模仿他签名的笔迹仍然清晰,看见往事,失笑。
1986年也是往事,黎小军和李翘的往事。
1986年,香港往事—
黎小军来到香港了!他带着美好的梦想来到了香港,他骑着破单车往返于鸡鸭店和各个街市之间。他不会讲广东话,他没有朋友,他用皮带像抽拍马屁股一样抽着单车,他唱“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他掩饰不住对香港的向往,他的梦想就是接女朋友小婷来香港;这梦想是如此美好,使他在每一封给小婷的信里都流露出因为有了梦想的乐观来。是的,就是乐观,黎小军,是一个乐观的男人。
李翘来到香港了!她带着美好的梦想来到了香港。她迅速地投入了香港快节奏的生活中,勤奋努力拼命打工赚钱。她的梦想是做一个香港人,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内地人。她会说,不一样的嘛、我讲广东话的嘛、我们离香港很近的嘛。她像香港人一样申请了提款卡,学习英文,她的梦想叫她好好地掩饰起自己的身份来。她要强地向梦想靠拢,是的,就是要强,李翘,是一个要强的女人。
黎小军和李翘认识啦!恐怕在李翘的心中,会永远记得那个叫黎小军的土包子,广东话不会讲,英文不会讲,觉得在麦当劳工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看到BB机会大声叫出来的土包子。但这并不影响她在介绍黎小军去学英文时心安理得地抽取佣金,她会想:你看你看,这是多么不同的两个人。但最后,这两人却做了朋友。
1987年,友谊万岁—
都不知道友谊是从哪里开始的,也许是两个人骑一辆单车穿过城市时所哼的邓丽君;也许相似的社会处境。也许,根本就像李翘在后来讲的,只是两个孤单的人在一起吃了个团年饭。
那个元宵夜,当李翘把提款机里所有的钱换成邓丽君歌带时,天开始下雨。她说,香港有那么多的内地人,没理由不听邓丽君的。结果雨越来越大,歌带销量不容乐观。黎小军拿着热的维他奶跑回来,他高兴地安慰她,明年我们改卖维他奶。
然后,这两个喜欢邓丽君的孤单的内地人,在那晚一起吃了个年夜饭,一整晚家乡的汤团和纠缠的纽扣……第二天在麦当劳的餐厅里,两个站着的人,互相说着恭喜的话,新年进步,恭喜发财,一帆风顺,身体健康,大吉大利,龙马精神……终于,友谊万岁!
1988年,所谓理想—
这两个高喊着友谊万岁的人,开始在一间情人公寓窄窄的床上进行着他们的友谊,慢慢都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
黎小军再无法给他亲爱的小婷顺利地写完一封情书,李翘投资股票的钱也血本无归。两个人用身体相互依偎,从对方身上得到仅有的温度。那间527号房间,算是他们的天堂吧?
珠宝店里男人黎小军口无遮拦地暴露出李翘按摩女的身份,这无心的伤害叫女人李翘自卑了。然后那个男人却一口气买下两条相同的手链,他说,一条给你,一条给小婷。这个女人已经不晓得是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生气了,她只好用最后的自尊呼喊出这样的话:“黎小军同志,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啊!”
之后,各自向着自己的理想走去,因为方向的不一样,所以,越来越远,远得几乎都不能回头了。
很多年以后,理想实现了,那颗理想之外凭空多出来的真心,藏在哪里都不妥当,才晓得原来是错了。小婷后来问黎小军,那你为什么跟我结婚?他说,因为那是我的理想。
可见,理想有时候,并非真正所想。
1990年,夕阳记错了下山的地方,我和你,没有遇见—
算是重逢吧?在一方的婚礼上。
这厢里,这一位如花美眷;那厢里,那一位义薄云天,看起来理想都已实现。四目相望,只好讲些不着边的话,连笑也是不太自然的,话当年,当年已远。
对于仍在相爱的人来说,重逢是一种残酷。
两个人,掩饰着,竖起耳朵听那一切有关于对方的消息,每一句都是针,扎在心窝最痒的地方,挠不到的难过。
又等又避的,还是躲不过在更衣室的那一刻暧昧相见,更躲不过车厢里咫尺的距离。
总是要发生点什么的,不然那么多年深情的负载,如何才能释放引爆开来?
车子开过那个街头的时候,黎小军叫了起来,邓丽君呀!他飞似的打开车门,冲到偶像邓丽君的旁边,让她在他背上大大地签上她的名字。他回到李翘身边,像孩子一样展示他的得到,车窗里的那个女人,拼命忍住潮涌的情绪,看着那样高兴的他的样子,不敢回忆。
她只好逃离,逃离那个与他一起喜欢邓丽君的自己。于是她不再迎向他炽热探索的眼光,她要他,离去。
那个别人的男人,背着邓丽君的名字,慢慢从兴奋到失望,到沮丧,慢慢远去。
她便再也撑不住了,垂下头撞到了汽鸣,唤他回过头来,也唤回他所有的激情。
好了好了,这两个实实在在相爱着的人,终于肯越过最大的障碍来面对自己了,可命运,又让他们错过了。
也许是夕阳记错了下山的地方,总之,我和你,没有遇见。
黎小军撑着雨伞站在码头等了半生,船儿没有靠港。
1995年,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还有交错。
香港也好,美国也好,全世界都好,逃到哪里都逃不掉的,只能是缘分。
他做的贵妃鸡,在美国也会被她吃到。而她将要被遣送回去的那一刻,看来明明是交错无望的了,却叫她看到他,拼了命地追过无数条街道,最近的距离,只不过一条马路。
缘分没到的时候,就算是一条马路,也隔得断生死。
再过多几年,他在自由女神神像的顶端,而她在他的下面,这一次,又是她要回去了。
然后,邓丽君去世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失神走在大街上,邓丽君于他们的意义,可能,也只是彼此最后的联系。这最后的联系致使他们走到了同一个地方,有了最后的契机。
而镜头切回1986年,原来这两人,在来往香港的火车上,头抵头背靠背,早就相遇。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感谢岸西,这一个好故事;
所有的离合承转,情理之中,意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