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呆呆地坐在地上,裙裾散落,半掩着赤/裸的脚,露在外面的肌肤已经微微发青,却丝毫察觉不到寒冷,径自陷入自己的世界,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喃喃自语道:“建筑之道,在于以人工造天然之趣……”
“别背了!”不算短的路,却并没有磨去王岸之心头的怒气,那双时常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此刻仍然烧着熊熊的火焰,甚至,比之前烧得更加旺盛。他走到陆云芝面前,俯下身子,强迫性地扳着她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的眼睛,“不要再去背那些没用的东西了,看看那边,你朝思暮想的男人,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想见他吗?当初,你那样拼死拼活地闯出来,救了他送你的盆栽;为了他,你从明月楼三楼的书库跳了下来;为了你跟他的孩子,你悲痛欲绝,伤心至疯癫……现在,他就在你的面前!就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看他?”
云安然就那么冷冷地站在房间中央,浑身都带着冰雪的气息,一言不发。
陆云芝被动地转过头来,对上王岸之那张怒焰焚烧的脸。
然而,即使这样炽烈火热的眸光,都没能映入那双因为疯癫而呆滞的眼眸中,没能融化那张空洞苍白的脸,她依旧呆呆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对眼前怒火中烧的丈夫,几步远的地方俊美倜傥的云安然,全部都视若无睹。
“影,寓光阴之变,日头庭荫,月移花影……”
云安然冷冷地看着:“我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哈,听到了吗?你魂牵梦萦的男人,现在在说什么?这就是你看中的男人!他说,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王岸之怒极反笑,随手丢开陆云芝,站起身来,转身怒道,“好,我一字一字地告诉你,我在说什么!你,跟她,你们之前就认识,她委身于你,可惜,你突然从京城消失,她没办法,只好嫁给了我!我愤怒过,心痛过,挣扎过,我说,只要她跟从前一刀两断,我们再好好地过,可是她呢?明月楼花厅里摆的那盘盆栽,是你送给她的,我没说错吧,云安然?”
“是。”云安然静静地承认,“那是我送她的,那又如何?”
“我说,只要她砸了那些东西,我就不计前嫌,一切从头开始,你猜她的回答是什么?她拼死抱着那盆盆栽,死命不肯放手,那架势,像是要与那盆盆栽共存亡!”王岸之自嘲地笑道,“真感人,是不是?我们婚后才一个月,她从明月楼三楼跳了下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边疆传来了你的噩耗,说,你……云安然,葬身漠沙族,第二天,她就从三楼的书库跳了下来,双腿骨折,几乎丧命。”
云安然紧紧抿着嘴,面似平静,手却在微微颤抖。
是吗?是真的吗?
漠沙族……
是啊,他曾经陷身漠沙族。
在那个大漠沙如血的地方,他内力尽失,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完全与外界断了联系。夕阳西下,殷红色的光芒映彻大地,仿佛漫天漫地都是鲜红的血,一簇簇的,是她的,也是他的,漫无尽头。
那个时候,多少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多少次昏迷了又清醒,清醒了再昏迷……连他自己,都找不到活下去的力量。
可是,原来,在那个时候,在远在京城的地方,有一个女子为了他,舍生相随吗?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老天爷才不肯绝他,才让他闯过那道生死难关,就是为了,在六年后的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看着疯癫呆滞的她,听别人,对他说这番话?
“被感动了,是吧?当然,当然被感动了,不然,等你回到京城,你们怎么会又私会在一起呢?不仅私会,还怀了孩子。可笑,我居然以为,那会是我的孩子,居然相信她说,那是我那次酒醉后,到她房内歇息,所以有的孩子!哈哈哈哈!”王岸之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悲苦难抑,“我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傻瓜,我居然相信了!可惜啊,可惜,老天爷没保佑你们到底,那个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来,所以。”他两手一摊,凄然道,“她疯了!”
云安然依旧静默不语,只是,目光已经从王岸之身上,转到了那个呆滞痴愣的纤弱身影上。
随后进来的菡素,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凄怆欲绝的悲呼声:“姑爷,你在胡说什么呀?你怎么能够这样污蔑小姐的清白?”
“清白?”王岸之冷笑道,“你不知道吗?菡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她的贴身丫鬟,难道你不知道,你们家小姐,她的心里,搁着这个男人吗?为了这个男人,她什么都要了,清白,声誉,家庭,她早就不要了,她只要这个男人。而现在,这个男人站在她跟前,她却认不出来!而这个男人,却说,他不懂我在说什么。哈哈,真是讽刺啊!”
“不会的,不会的!”菡素泪流满面,哭着喊道,“小姐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
“够了!”陆修齐厉声吼道,年迈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痛,“芝儿已经这样了,你们就不能放过她吗?就不能别再刺激她吗?王岸之,我知道,我们陆家对不起你,可是,芝儿已经这样了,老朽也已经为了竭尽了心力,你到底还要哪样?”
王岸之笑得眼泪纵横:“岳父,我不是在刺激云芝,我只是,把真相说出来而已,我只是,在揭开一个侮辱了我,却又杀害了我的侍妾的凶手而已!侍月她死了,除了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账,还有谁会杀她?除了这个混账,还有谁会费尽心机,找出那块金牌来吓人!不是鬼啊,是人啊!”
“姑爷,你不能这样污蔑小姐!”菡素挺身而出,眸虽带泪,却是一语一字铿锵有力,“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几乎不曾离过小姐的身,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她了!小姐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子,她这一生,只有你这一个男人。小少爷,他千真万确是姑爷的孩子,那晚,姑爷的确喝醉了,闯进了小姐的绣房……难道姑爷你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