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蜒长阶,直通数丈高的营府灰墙,盈盈游廊如一条巨龙盘踞环绕着校场,三处观望台俯瞰于此,不仅是校场下一切尽收眼底,放眼望去,就连兖国皇宫的勤政殿琉璃高喙都能瞧的清楚。
“场下如何!”
声音深沉却又带着些许柔和,似是随意的一句问话可偏偏又夹杂着几丝戏虐,蓦然,又轻咳两声,许是受了凉亦或吃了什么辛辣食物,让嗓子偶感不适。
偌大的校场无人会在意到高墙游廊之上的两道身影,更何况,他们眼前还有更精彩的打斗目不暇接。
今日郭起穿了一身轻便的训练服,头顶绑着一道赤红色的抹额,整个发髻高束头顶,更显威严五官。不过,此时的他却敛容谦卑,那股子震慑吓人的肃敬全然不见。
颔首低眉,目光攸的朝着校场望了过去,片刻后轻言回道,“公主殿下好是威风,可明公子~似是快挺不住了。”
他站在游廊一侧可纵观辽远一切,而此时,却没心思欣赏眼前风光。提着一百二十个小心严阵待命,不仅要时不时等着回话,还得专注的捧好手掌上那只陶瓷小罐。
“哈,心疼了?”
说话人一手伸向他掌中的陶瓷罐子,轻捻一撮干谷,悠悠细致的往横梁挂下的鸟笼中撒去,瞧着笼子里那只活蹦乱跳的麻雀不觉扬起嘴角。
这只麻雀是上个月郭起在营府后院的杨树边儿抓的,不过是个随处可见的寻常麻雀,也并非什么贵重的品种,可怎奈,主子就是喜欢。
郭起自知这是句玩笑话,跟着自我打趣起,“王上说笑,明公子臣可是疼不起。”说话间,略略躬身,面对王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寰王姜殇,自带一股锐气,即便是笑容可掬,也无人知晓这笑背后到底是隐藏着什么心思,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不单单是一种情绪表达。
所谓笑面虎,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
“王上既然想再次重用明承,为何还要纵容公主如此对他。”郭起琢磨不透姜殇的想法,但是他却能准确判断,什么问题该问,什么问题不该问。
“你不觉得,好玩儿吗?”姜殇撇嘴一笑,看了眼郭起奇怪的表情更觉欢愉,“明承这小子躲在不周山两三年了,怎么,不该让他受点儿苦啊。”
郭起转念一想,不无道理。当年落晖关道出事明承半死不活,而外界一切压力全都集中在了姜殇身上,若说没点抱怨,怕是谁也不信,眼下,当事人回来了,总有些私心想让他也尝尝当年的煎熬。
他是王上,怎么也如此小心眼。郭起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却觉失礼又赶紧打消,转念一想,他是王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匆匆收起内心的小剧场,抿嘴附和着轻点起头。郭起这个人自会顺着王上的心思行事,要不,姜殇也不会选他做玄鹰军有名无实的大将军,可不是谁都甘心愿意被操控。
昨日,这处校场可是热闹极了,大家围观等着瞧那些新兵蛋子入营第一天丑态百出,却总也不吝啬叫好,为拔尖儿的新人喝彩。
可今日不同,公主殿下对战明承少将,明明是场十分精彩的竞技却无一人敢出半声,即便是讨论,也是悄声低语,稀稀疏疏的早已淹没在这片空旷的场内。
他们是在怕什么?那倒也不是,只是瞧不懂眼前是个什么局势,明承被打成了一副熊样儿却迟迟不还手,可谁又知道,他其实是无力回击。
一脚下去,明承又被击倒在地,应该很痛吧,瞧他颤抖着的身躯蜷曲表情难耐苦涩,许久,这才见他稍有起色。
明承脑袋已是一阵眩晕,他不想这么快起身继续挨揍,但并不代表姜芷就停止对他的折磨。瞬间,姜芷移动到他身侧,不顾他死活用一只胳膊狠狠压向他。
“你还不求饶。”姜芷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语调一如她的拳头。
她是打累了,只等着身下的那个男子求饶,轻瞥一眼,他却依然倔强不肯服输。
明承竟然笑了起来,参杂着血丝的嘴角往上一提,勾勒出一抹异样的表情。在这么一瞬间,姜芷心头咯噔一跳,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行为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就在她放松警惕之时,却见身下的明承笑容更加灿烂,也就是在那一刻,眼前被突如其来的沙土笼罩。
明承趁其不备,抓起一捧土朝着姜芷眼前撒去,他知道她能躲开,可自己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姜芷抬手去挡,明承猛然起身,将所有的重量反压到她身上,顺势抽出她腰间的“赤雀”没有丝毫停顿利索的插入地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是自己轻敌了?姜芷被压在地上脑子已是一片空白,对于他的一系列行为姜芷未曾预料。
可他明明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就连拳头都躲不过,可为何遍体鳞伤之时还有力气和思绪想着反扑。
“赤雀”锋刃,更是削铁如泥,当那赤黑的弯刃从脸庞“咻”的落下那一刻,姜芷没有任何波澜,因为她来不及反应。
光束打在刀身,刃色明晃好不刺眼,可已是半截扎入土地中,与沙粒摩擦的轻微颤动此时在她耳边瞬间放大。眼下,姜芷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
“少将,竟然反扑了~”围观的士兵中,仿佛有人在小声嘀咕些什么,似乎还有人与他回应。
明承还是如之前那般浅笑,只是这次,是他俯看姜芷。
自己都没想到会有力气来这么一段戏剧化的反转,手里紧握着刀柄此时如何也放松不下来,他稍稍将身子往下沉,贴近姜芷的耳边,沉音缓言道,“做将领的哪能只靠英勇。”
脑子一片混沌,身上更是无力,可就在这个时他想到的竟然是那日在百味楼里老伯的话。
“做将领的哪能只靠英勇!”
那时没细琢磨,如今,竟有所领悟。
还有什么豪言壮语涌在嘴边却说不出口,身子无力已无法继续支撑,颤颤巍巍来不及翻身顷刻倒地。那些欣喜,悲愤,不安,畅然……全都化作一阵风,身子飘零悠悠,逐渐连意识都不复存在……
等明承醒来早已是躺在床上。这里他记得,自己刚来时就是在这儿换的衣服。可真是没想到啊,他们的床真是硌死个人~
浑身作痛可不是床硬的原因,想想之前被姜芷一阵暴打,现在没死已是万幸。
“明兄,你可醒啦。”黎夏川瞧见他猛然睁眼,赶紧贴脸靠近,咧嘴一笑别提有多高兴。
竟然有人守在一旁,竟然还有人关心自己,这让从疼痛中醒来的明承心头一阵温暖,微微张嘴总想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不容他组织语言,黎夏川这边已然是兴致高涨,提着兴奋的语调凑上前说道,“晌午你在校场的表现可真是厉害,最后那一招式叫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