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刨土太累人,亘谷一屁股坐在地上,稍稍喘了喘气又继续干起来,但是,并没有功夫回复归池的问题。
归池心头如挠痒痒般,跟着蹲下认真打量起那被挖的“野草”。一株五叶,深绿齿状,如柳叶纤细,如长竹坚韧,茎比指粗,光滑翠嫩,若不仔细看,它与路边儿生长的草类植物并无二意。
“许是什么灵药?”归池仍是锲而不舍的发问。
“……”
“要不然,定是山神伯伯的灵器,拥有它便能驱灾避祸?”
“……”
“小师父,你们延泽堂的神物怎么埋在这后山之中。”
终于是被问急了,亘谷猛然抬头怒怒的瞧上归池,白皙丰韵的脸蛋而今透着粉彤,蹙着眉,瞪着眼,忽而一吸鼻头,“石凝不是一般神物,它哪里都能生长,实乃可遇不可得,至于它神在哪里……等我成了师尊的徒弟才会知道……”说罢,又低头努力刨着土。
归池憋着笑,颔首掩下欢颜,随即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可见过?”
这个问题很是耳熟!
亘谷犹豫片刻,喃喃回道,“并无~师兄们说我还小,过几年下山兴许能见着。”
这个回答似乎也曾听过!
土松了,亘谷小心翼翼的拽着草往上一提……只是几枝分了叉的根须……然而也并无什么特别。
显然,这不是他要找的“石凝”,气呼呼一阵叹气,又鼓着腮帮子像是受了刺激的河豚。
“不是?”归池明知故问,直觉好笑。
“不是~”亘谷并无察觉到他是在打趣,怅然若失的将手里这根草扔向老远。
自己起身,不过气馁片刻就又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拍拍身上的土背起竹篓继续前行。
归池跟着往山上走,亘谷寻摸到什么草药也都往竹篓扔,许多他都叫不上名儿,可就是凭眼缘觉得它们都是救命治人的良药。
“你可要当心。”亘谷将肩上的小竹篓背正,提起小心,“常有猎人在这片林子里设陷阱。”
归池赶紧慢下脚步,刻意往他身边凑了凑,“还以为幕山是你们家的,没想到还有猎人出没。”
“幕山之大可是你能想象的,自然也不仅只有我们延泽堂受用,山下猎户可都是靠这座山过活。”
今儿,亘谷可是过足了大人的瘾,旁边这个大男孩儿什么也不懂,万事都要靠他,自然是满心成就感,如此一想愈发觉得自己重要极了,这便又负起责的再次警告,“你要小心脚下,有的猎人会设圈套,有的猎人会挖陷阱。”
“你可见过?”归池何时成了个好奇宝宝。
亘谷侧身轻瞟他一眼,遂仰着胸膛,抬起头,“我……”
刚开口还未说完已不见身影,只听“通”一声,片刻方传来话音,“救命~”
归池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只见一个大坑赫然出现在眼前,积了一层的落叶也跟着腾起一片灰尘。
他吞咽了口唾沫,心有余悸的哆嗦自言道,“我是见过了……”
“小师父你没事吧。”归池半蹲着慢慢移到跟前,土坑约莫有一丈高,都是些松土所以掉下去也只会摔得屁股开花,并不会伤筋动骨,见亘谷在里头活蹦乱跳的往上扒拉,也稍稍放下心。
“你快下来救我上去~”亘谷失了面子,此时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归池吃惊,“啊~咱俩加起来还没陷阱高,我如何救你。”
“你不懂飞?”
“飞?我……我只学了心经,还未曾修行别的法术。”
“瞧你长的如此老成,还以为早已是以虚道长门下高徒,怎也只是个半吊子。”
“你……”归池哑言,无力辩解亘谷嘴中说的“老成”,毕竟,对方只是个六岁小孩,他怎知什么是少,什么是老。
“你快些下山去找师兄来,若再晚了,天就要黑了。”亘谷又交待道。
归池蹲在原处不动,挠了挠头,笑道,“嘿嘿嘿,我不认路,若是再迷路咱俩都得完。”
考虑的不无道理,亘谷没了主意,往地上一坐惆怅的噘嘴鼓腮,一股苍凉感不觉涌上心头,眼角竟湿润起来。
“莫急,莫急~”归池瞧他那副委屈的样子也跟着慌张起来,赶紧安慰道,“我守在这里陪你等援兵。”
亘谷低着头,悄悄用袖子拭去泪水,猛地抬起头勉强笑笑,“你可不许诓我。”
“自然不会~”
山里的夜可是清冷的很,还好,如今是夏末,山中只是凉爽也称不上严寒。
归池在大坑四周分别点了两处火堆,总觉不够,又点了两堆。就像是在摆阵法,四处火堆拥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等到天黑月升,似是能召出什么神奇的东西……
“你弄这些真的管用?”亘谷仰头看着上面一片光亮。
归池又扛来一堆柴,喘了几口气方回应,“若是有狼,瞧见这些火堆必是不敢靠近!放心放心,有我在。”说着,拍着胸脯,此时颇有大哥风范。
“我还从不知,幕山上会有狼。”亘谷喃喃自言,将竹篓放倒坐在上面,“即便没狼,或许会有熊。”想起师兄说的比人还高的棕熊,身上莫名打了个冷颤。
这一夜,亘谷只管稳坐在竹篓上听故事,而那讲故事的不是旁人,正是归池!
什么襄国南城盛产的石榴,兖国牧川供皇家享用的米酒,北漠斡塔人割晒的马肠……这些归池都没吃过,不过是从下山游历的师兄弟们那里听来的,但说的细致、听的认真,自然跟吃过尝过一样。
反正也是骗小孩,哪里说错也不打紧,但是却叫亘谷听得勾起了馋虫,肚子咕咕直叫。
果不其然,到了深夜确实有狼群出没,怎么找也有两三只,分散躲在一旁的草丛中闪着绿眼,但一瞧见四周都是明晃晃的篝火,也都吓得不敢往前半步。
亘谷在坑底自是看不见,却听得一阵阵狼嚎心生畏惧,若是没了归池在,今天他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归池这一夜可真是忙活,不仅要来回跑着加柴,听到坑里的召唤还得站在一边儿回应,好不容易能坐下来休息会儿,又见草丛中一个个绿眼珠子,吓得自己掩面不敢看。
幸亏坑里那位看不见他那副胆小的德行,否则真是丢了不周山的颜面。
直到天边放亮,归池这才稍稍放下心,再往坑里瞅瞅,那“矮土豆”已经睡的打起鼾来……
没等多久“援兵”便找到了他们。以虚和不妄带着十几个弟子从四面赶来,兴许是瞧见了火堆熄灭时升腾起的浓烟,或许是运气背,搜了一晚才搜到此处。
总之,归池是记不得了他们是怎么找来的,只想着赶紧下山找床睡他个天昏地暗。
又休息了两日,以虚和归池这才有些不舍的离开延泽堂,临走时亘谷还来送行。
两人总也算是同患过难,但亦如第一次见面那样,一个高冷着嫌弃对方,一个嬉笑着巴结着对方。
“归池小师父,山上的事我算欠你一命,日后你若有所求我必定全力相助。”
“亘谷小师父,说这话就见外了,若日后有缘再见,你可莫要再对我如此无情,跟我多笑笑便好。”
亘谷依旧是鼓着腮帮,瞟了他一眼,归池苦笑,似是已经习惯。
两人躬身施礼,就此告别。
再见,已是十五年后,亘谷成为无妄真人座下弟子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