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国,锦德十九年,姜氏殇寰王执政。
在明承仅十二载阳寿的前世中,他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小才子,五岁进私塾读的便是《国经》,关于州域大陆各诸国早已烂熟于心。一家独大的姜氏兖国,与之抗衡的黎氏幽国,夹缝生存的夏渊国,还有西陆的万俟族西诏,北漠的斡塔人。当然,自然也少不了他的出生地——周氏襄国,一个人口刚刚过十万的小国,要知道,兖国的玄鹰军都不止十万人。
所以,对于兖国他并不陌生,只是,在他的记忆里执政的可不是什么寰王,而是逸王。
“锦德十九年~”明承自言自语起来,一缕长发又被他揪起在指尖绕啊绕,来回踱了几步方走近余头儿,“这寰王可叫姜殇。”
此话一出,吓的余头儿一口酒喷出,火辣的酒劲儿呛的嗓子像是着了火,来不及擦拭嘴角的酒渍,伸手穿过木栏就要去捂明承的嘴,“大胆,大胆,王上的名字怎容你随意乱叫。”
明承一躲,蓦然得意的笑起,他不过是大胆猜测没成想猜对了!略略有些兴奋的高声说道,“就说嘛,最后赢的一定是恪亲侯!”
当年在书院之时,他也曾见识过教书先生们为了兖国储位之争吵的面红耳赤,有人支持兖国世子姜铎,说他聪颖深谙官场之道,为人圆滑却不世故,举贤荐能从不唯亲,具备一代君王所有的品贤。而看好恪亲侯姜殇的先生则认为,身处乱世,唯手腕强硬者方能堪国之重负,而姜殇从小长于行伍,善军法领兵抗敌,为人刚正不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此有魄力之人继承王位,势必会为兖国开辟一番更广阔的天地。
想想也真是好笑,弹丸小国里的一群酸腐先生,却要为人家兖国操碎了心,更甚者大打出手追着满巷子跑。十岁出头的明承自然是喜欢这种场面,毕竟,先生无心教书,他也不用费心去学。不过,听多了先生们斗嘴,明承耳濡目染也时常琢磨这个问题,而在姜铎和姜殇之间他还是更看好后者,虽然那时的恪亲侯姜殇不过是二十郎当岁的青年小伙,刚刚因关西大捷有了些许名声,可就凭他单刀赴会杀了敌国守城大将的生猛魄力,便足矣震惊朝野,引起当朝逸王的注意。
根据明承的记忆和眼下的光景,算算日子距离他的前世约莫也有三十余年了,没想到,只是在奈何桥边儿上走了一遭,眨眼功夫就过了三十年,兜兜转转自己竟借尸还魂到了兖国,这一切太不真实。
“明家大公子,您就算啥也不记得了,也不能乱说话。”余头儿着急上火的赶紧劝阻起来,他当了十几年的地牢狱卒,也只有从死刑犯嘴里听过如此不尊的言语。
今儿也算是长了见识,面前这位大爷实在是刚的很。
明承收起笑意,还有好些疑惑等着解答,不理会余头儿的担心这又满脸兴趣的问道,“大哥,咱兖国有姓孟的不!”
这是什么问题,余头儿不禁“啊”了一声,不过,比起那些容易掉脑袋的问题,这个看似好回答许多,稍稍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吞吐的回道,“咱兖国二十九城八十五郡二百三十六乡,姓孟的不计其数。明大公子……您是问哪家啊!”
这回换明承“啊”了一声,瞬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头,他心里担心的无非是孟婆阴魂不散。
他们是一同掉进了奈河中,自己能借尸还魂,那孟婆定也是一样。她的怨气如此重,若真的追到这里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值得欣慰的是,前几世的记忆都没有丢好歹还记得她的容貌,若是真的再遇上她,这次定不能再与她有何瓜葛,能躲就躲,能不认识就不要认识。
可要是就遇上了……也只能认怂……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余头儿无暇顾及明承赶忙前去查看。
幽静的地牢灯光昏暗,当看到这一行人时眼前不觉一亮,各个衣着华贵,即便是简单的色调依然光鲜。
余头儿不知今日行了什么好运,他这一方地牢竟来这么多贵人。不管是谁,小心伺候自是没错。
不容他先行问候,一旁跟着的差役这就忙解释,“余头儿,这位是明府太夫人,老爷发话了,赶紧放了明大公子。”
一行五人,余头儿一眼便瞧出谁是明太夫人,她那一身暗紫银丝绣团花宽袖氅衣分分钟秒杀众人,更别说高耸发髻上斜插的两只南洋珠钗,即便是暗淡的火把微光,也照得圆润珍珠明彩熠熠。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明太夫人眼中都是明码标价的,曾经年少时她也不是这样,自嫁入明府后,从少女薛如姒变成少妇明薛如姒,她便渐渐的也成了只看利益的生意人。
至于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牢头儿价值何许,目前看来,一文不值。
明太夫人拿余光稍稍瞟了牢头儿一眼,除了冷漠还是冷漠。
余头儿不以为然,被旁人冷眼对待于他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依然不改嬉笑的脸皮几乎快成了薄皮大馅的包子,眯缝的眼睛瞧不见任何透亮的光。
“有劳太夫人屈尊来这腌臜之地,您一句话,小的便将大公子送出去便是。”
余头儿的殷勤并未让明太夫人多瞧他一眼,高昂的头颅,挺拔的腰杆,无不在彰显她的尊贵。
“太夫人,太夫人,小的……小的有,有话说……”边说着话,这就快走几步挡在了她前头。
明太夫人手中的沉木手杖狠狠往地上一杵,平地而起“碰”的声响吓人一跳,身后跟着的老妈子和丫鬟也跟着身子一震,唯诺的将头低下,如是得了什么圣令,不敢有半点异动。
“郡尹都答应了放人,怎么,你要阻拦不成。”
“不敢,不敢。”余头儿吓得不轻,屈着的身子弯的更低了,“小的哪有这胆子,只是,只是有件事儿想先行禀明。”
见明太夫人阴沉着脸不说话,他心头也开始发颤,可话到嘴边不说也实在难受,心一横这就说道,“是,是大公子,他……患了失忆症。”见明太夫人依旧不说话等着听下文,这才又放大了胆,继续说,“公子竟不记得当今是谁的天下这也就算了,说话更是颠三倒四,像是魔怔了。”
“魔怔”这俩字虽刻意压低了声量,终是身处四下寂静的地牢中,所说的话还是被周围的人听得真真切切。
“不可胡言。”严声警告的是古良子。
她是明太夫人的陪嫁女婢,如今的身份也随着主子成为家主而水涨船高,从前,人人直呼她乳名阿良,现在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古嬷嬷。
明大公子明承,可是古嬷嬷从小带到大的,自然是听不得外人随意非议,更何况,那外人还是个身份低贱的狱卒。
余头儿谁也不敢得罪,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小的可不敢妄言,只是想提前跟太夫人打声招呼,若瞧见大公子胡言乱语莫心急才是。”
明太夫人不以为然,这牢头儿的话多半信不得,顺手提起衣摆加快步子朝着牢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