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花厅失去了先前的一团和气,各个鸦雀无声,目光游离,这哪里是像来参见游园会。
明太夫人欠身轻咳两声,再抬头时眼中的和善变成了两道犀利的冷箭,脸色也泛起了不容侵犯威严。
“承儿,不得无礼。”低沉声音透着命令的口吻,显然,明太夫人已然生气。
坐在一旁鲜少言语的阳氏是个明眼人,侧目一瞧便看出她隐隐散发的气焰,心知大事不妙。存着小心默默起身赶紧将明承拉到身侧,略带责备的轻言道:“今日本就是来游园赏花,哪有这么多礼节规矩,倒是你承儿,怎计较起这些。”一边从中斡旋,还不时给他使着眼色。
明承言语失当他自是心知肚明,不过是故意而为之,见阳氏从中缓和气氛他也不便再继续逞口舌之快,转而向着明太夫人屈身作揖道,“祖母,正如母亲所言,今日邀请各家小姐来此不过是游园赏花,若只是看景,孙儿自当是热烈欢迎,若祖母您还有其他想法,恕孙儿无法配合。”
再一次挑战起明太夫人的权威,以前的明承可从未如此正面强言回绝过,往往都是面上满心答应,转头就玩消失反抗,总之,不会如今日这般在言语上让明太夫人有失颜面。
本以为明承失忆是件好事,什么心怀天下的大丈夫所愿都已成为过往云烟,明太夫人一心畅想如何重铺明承今后的路,安安稳稳成家立业,是再好不过了。
往往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是极其残酷,明承虽失忆可脾气秉性依然如此,和以前相比更是有过之无不及,不仅主意大不服安排,现在说起话来也是句句带刺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明太夫人心疼自己的孙儿,却也气愤他一意孤行的执拗,眼前明明摆着荣华富贵不要,偏偏去做吃力不讨好的送命活儿。放纵了他这么多年,换来的却是在落晖关道丢了半条命的结果,这次,明太夫人是万万不会再依着他的性子,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握在她的手中。
明太夫人从微怒中挤出一丝笑,轻声唤来古嬷嬷,吩咐下去,“后花园里的菊花开了,你带各位小姐去转转。”
古嬷嬷领命,这便招呼着引导大家往后花园走,各家小姐们哪个不想快些逃离这里,也不做停留识趣的跟着出了花厅。
突然安静的空气笼罩在整个花厅上,叫人透不上气。
“跪下!”明太夫人忽起一声闷斥,吓得明承身子一抖。
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没有半分迟缓,悄然看了一眼明太夫人那张阴沉沉的脸,心底仅存的骨气瞬间如烟飘散。
“还以为你会在不周山学的沉稳些,没想到,玩世不恭的性子更是变本加厉了。”明太夫人拿起依在桌边的手杖,毫无防备这就往明承身上打去。
虽是老人家手上的力道弱了些,可打在身上还是钻心的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忍了下来,若是再来一棍子,他不知道这身皮糙肉厚还能不能抵挡得了。
还是低估自己了,第二棍打来依然轻松挡下,更是没想到的是,她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体格还是如此健朗,打起人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接着,第三棍已准备就绪,敲打声“砰”然响起可身上并无任何疼痛,明承小心的抬头望去,只见明朗不知何时跪在自己身侧,一只胳膊正正在他背后挡住。
这一瞬间,让明承分外感动,果然是兄弟,有难同当!不知道是痛的想哭还是感动的想哭,总之,他鼻头微微泛起了酸气。
这段难得的兄弟情在明太夫人眼中却是毫无意义,而自己的权威被人公然挑战心中自然更是不悦,更何况,那人还是明朗,那个她自始自终从未看上眼的孩子。
“你还有脸来这为替承儿挡罪。”明太夫人一股怒气窜起,将明承的事抛诸脑后,反而将矛头全然指向明朗,厉言喝道,“渭乡之事,还没找你算账,正好,旧账新账一起算。”
每年秋日,乡下庄子收租都是件大事,以往这些活儿是大管家呈叔去做,可近两年也已慢慢都移交到了明朗手中。明太夫人曾说,去乡下庄子收租是个技术活,倒是希望明朗能从中得到些锻炼。
牧川城郊外的渭乡也不算是明家手中的大庄子,左右不过百户人家可各个都是在明家伺候几十年的奴才家眷,对他们而言,在明家干了一辈子,而家中的儿女亲戚由明家养活并无不过,所以,每每去收租的人来这里总是要碰一鼻子灰。
当年呈叔都对他们无计可施,那些农户自然也不把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明朗放在眼中,每年都要刁难一番。明朗也做好了在这里安营扎寨的准备,暗暗发誓,今年一定要拿下这庄里的人。可他前脚刚到渭乡,后脚便收到明承回府的消息,也便没了耐心任由手下的人强行手段教训了几个闹事者。
明朗做事从未有过不耐烦的时候,而这更是他头一次收起好脾气以铁腕处事。那些被打的农户如何会息事宁人,匆匆托人告到了明太夫人跟前,少不了添油加醋的随意胡说。
若处理此事者是明承,那就简单许多,拿钱打发了便不了了事,可那人偏偏是明朗,必是要好好教训一番。
明太夫人心里的怒火已经点燃,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熄灭的,这就高声换来大管家呈叔,“家法伺候。”
明承不知这家法到底是什么惩罚,但也明白若是不扒层皮也不能称之为家法。
刚还不觉事态严重,直到请出家法明承才心生慌乱,他才不管那渭乡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明朗冒险而来是为了自己。
还未来得及上前求饶,阳氏已等不及慌张求情,“母亲,饶了朗儿吧。”说着,噗通跪地,潸然泪下。
明太夫人并不理会,反倒更是严厉,“身为人母,竟教育出如此不懂规矩的儿子,你若再求情,休怪我连你一起罚。”
她骄傲一生,脾气更是强硬无比,她若是决定的事自然谁也无法改变,若说明承像谁,与明太夫人最是相似。
呈叔不敢有丝毫怠慢,手拿一支乌青的皮鞭快步走上前,只待明太夫人一声令下,“打!”未有半分迟疑皮鞭这就狠狠的落在了明朗身上。
那是用生剥牛皮编制而成的二尺皮鞭,足有两指宽,抽人身上必定是皮开肉绽。
明朗虽长了个宽阔的肩膀,可后背却一点儿也不厚重,单薄的像是个木板,这一鞭子下去抽的他身子一颤。
明太夫人像是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受罚,没有半点怜悯和犹豫,更是冷漠的尖刻说道,“记住你的身份,在明家永远不要以主子自居,你与渭乡那些奴才并无何区别。”
说罢,又给呈叔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继续。
第二鞭再次落下,响亮的鞭挞声回荡在整个花厅,这一鞭将明朗的衣衫拉了道口子,粟白色的锦缎长衫连着内衬赫然撕裂,红殷的血渍瞬间渗出。
当第三鞭袭来时,却被明承挡在了半空中,正像之前明朗挺身而出为他抵挡手杖一样。
那条僵硬的皮鞭再是叫嚣也失去了令人胆寒的威胁,可打在手腕上的那一刻仍是像被咬了一口似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