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气温已经低到说话会呵出一片白汽,理应是白汽带走一部分体温所以看上去寒冷些,但是人们聚集在一起,头顶的白汽显出浓重的烟火味,倒给这寂寂冬日,添上一抹暖意。
这便是周一早操时例行的升旗仪式上,各班级聚集在一起的场景。
薛露凝向来对升旗仪式不上心,今天又时不时被毛厦颉的事侵扰,所以一直淡淡的,从出教室到集合完毕,她脑中的万千思绪,一刻也没停下来过。
那天回去之后,她心中当然是忐忑的,她相信毛厦颉能解决他自己的问题,但她不能确信自己是否有同样的能力。
惴惴不安地走到家门口,和往常一样,门并未上锁,她不急着进去,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偷听里面的动静。
“你乱说什么?这两个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能有什么事?”薛如海像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声音忽远忽近。
“爸,你是没看见那封信!你看见了就不会这么说了!”薛宇的语气还是一样急切又严厉。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们俩是一起长大的,关系比别的孩子好些不是自然的吗?老毛走了之后厦颉那孩子就一直挺难受的,我作为一个长辈也难过啊,更别说他还有对不省心的爹妈……”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微微抬下眉毛,拿眼睛把薛宇两口子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长叹一口气才接着说,“我们想想也是啊,你们一直不管不问的,孩子受了多少委屈,你们怎么知道呢?两个都是好孩子,但是怎么都这么难过呢……”
客厅里一时陷入久久的沉默……
薛露凝在门外把眼泪抹了又抹,等情绪平复后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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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我回来啦!”她先去了厨房,看见几个盖着碟子的碗,知道那是留给自己的,手摸上去还有余温,温度随着手指化作涓涓暖流一直传递到心里,这是家的味道啊。
她吸吸鼻子,努力驱散眼睛里涌起的水雾,奶奶闻声走进厨房,拉过她放在碟子上的手塞进自己衣袖,“怎么冷成这个样子?找到毛厦颉了吗?他回家了吗?”
薛露凝点点头,“他去看他爷爷了。”
奶奶唏嘘一阵,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轻声说了句:“那孩子也不好过啊。”
“好了,你快去洗手吃饭,我把菜再热热。”奶奶推她一把,她走出厨房去洗手,迎面撞上薛宇冷冽的目光,连忙侧过身绕开他走出去。
薛宇抿紧嘴唇,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
她吃饭的时候家里一直静悄悄的,她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那个作弊被发现的人是自己。
思及至此,她又想到毛厦颉家里,现在又会是什么情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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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直没问出口,早上上学时也不曾看见他。
杨樾把她拉到旁边的座位上,仔仔细细听她讲了一遍过程,半途中眼眶已经红了两次,到听完时豆大的眼泪已经打湿了衣襟,仿佛只有在毛厦颉的事上,她才能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和心酸。
薛露凝的思绪被广播中传来的熟悉声音打断,童磊作为班级代表正要发表国旗下的讲话,七班的队伍里有隐隐的骚动。
每次隔着人群看他,她都觉得和他的距离好像又被拉远一点点。他耀眼到能一眼被看到,而她只能待在自己角落,等到人群四下散开,才能期冀一点被看到的可能性。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起来呢?
“朋友是放学路上的陪伴,朋友是假日里的欢乐……”说到这两句的时候,七班有了明显的起哄趋势,她抬眼望去,只见木沐站在漩涡中心,低着头迎接周围别有用心的“哎呦”,极快地看一眼主席台上的童磊,又飞速低下头。
她像是喝了一大口糖分被抽尽的咖啡,淡淡的苦涩顺着血液一点点汇入心脏,心跳也好像变得缓慢了,她讨厌这种感觉,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逃离出去。
求助的声音仿佛真的被神灵听到,她看见毛厦颉和他的父母走进了教学楼,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她跟了上去。
广播传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又恢复流利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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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办公室门微掩着,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升旗仪式,走廊里很安静,薛露凝能清晰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
“老师,毛厦颉这次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考试前忘记清理干净口袋了,孩子还小,你就原谅他吧,我保证他下次绝对不会再犯了!”一个女声响起,应该是毛厦颉的妈妈。
“快给老师认个错,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啊!”清脆的一掌拍在他身上。
“对对对,快给老师认错!妈妈单位还有事呢!”
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升旗仪式结束之后,楼道里开始响起轰隆隆的脚步声,她低下头打算装作系鞋带的样子再靠近听一听,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你今天的鞋不是没鞋带吗?”
汹涌的人潮挤过来,那个人站的位置刚好护住自己不被来往的人撞到,逆光中看不见他的表情,薛露凝蹲着的地面,突然就被眼泪打湿了一小块。
童磊伸手拉起她,从口袋里掏出卫生纸递到她手中,纸巾有淡淡的青草香气,她闻着这个味道,又开始为自己的没出息不好意思起来,一句“谢谢”也没说就迅速逃离现场。
童磊看着她跑下楼梯,对着办公室门朗声喊了句“报告”,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要是薛露凝看到,大概又会为自己的偷偷摸摸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地里三天三夜不肯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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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升旗仪式过后,教学楼逐渐恢复了生气,薛露凝忙了这一遭,到头来还是不知道毛厦颉到底怎么样,刚刚还在童磊面前那么丢人,她懊恼地只想抓光自己的头发。
“别抓了,再抓真秃了!你看外面,让你‘牵肠挂肚’的人不是来找你了吗?”梁田在一旁笑得不怀好意。
她抬头看向教室门口,想着大概要“背叛”关佩晓换取梁田赶紧闭嘴了。
毛厦颉在教室门口朝她微笑,那个笑容明晃晃又坦荡无比,这是他在爷爷去世之后,第一个跟从前一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