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让一个人的信仰崩溃,最好的办法就是摧毁他心目中所信仰的那个“神”的形象。而如果要直接让一套信仰体系崩坏,那就得全盘否定“神”本身。
这是个有些绕口的说法,但归根结底其实只是指向了同一种方案:以某种有着扎实现实基础的行为方式或者物件说法来对“神”的定义给予全盘否定,并给出更加切实有效的一套理论弥补信仰崩溃者空虚的思维。
此时的蒲通仁靠坐在高崖上顶着寒风所做的也正是这样的一件事。
晕倒的两个老蠢蛋被他叫人带过来用冰激醒了,这五个自始至终都包藏祸心的祸害到底是去是留还不一定,暂时来说还不方便对他们太过粗暴。
哪怕现在的野人族群还处于大前期,蒲通仁也不想容忍这五个蠢蛋留在族群里边。让他们坐在一起吃晚饭和听他传教无非是处于人道主义关怀,毕竟他们五个虽说行为上可以解释为被“巫师”给蒙骗了,但身份上来讲天知道他们有没有借此复苏族老制度的想法。
这个族群可以有多个管理者,如同现在的三组各由一个队长管辖一般,但绝对不能容忍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去触摸权利的中心。野人们智力还未完全开化,大部分都处在自控能力不足的阶段,哪怕是老白都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遑论这些只晓得吃喝睡交配的蠢蛋。
蒲通仁伸手接过一根刀疤叔递过来的烤狼腿,嫌弃的将上面完全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狼毛部分撕下来丢入火堆,然后毫不在意剩下部分焦黑的色泽与干瘪的肉质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
“你们...唔姆唔姆...还有谁想...咕噜—嗝~,还有谁想试试我刚才展示的那个‘巫术’?”
他选择将击碎族人们对于“巫师”的恐惧的方案正是将“巫术”给拉下神坛,让人人都有机会接触它,学习它乃至解析它,而不是将其束之高阁以催化大家的恐惧和敬畏。
现在距离法老之蛇反应结束已经过了半小时左右,可反应场地方圆十几米内仍然只有肾虚哥一个人敢驻足,哪怕是老白和无恙这智商比现代人都要高上不少的爷孙俩也只敢从中匆匆经过,而且距离那一堆早就冷却下来的木炭质地的“蛇”越近他们就越不敢四处乱看,好似在忌讳着什么一样。
蒲通仁望着被自己一句话给问沉默了的族人们,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因为这烤焦了的狼肉还是为这难以打破的思维束缚。
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准备开始用填鸭式的教育方式将相关知识和理念先给他们灌输进去。只要他们能记住,哪怕只记得一丁点也比完全不懂要好。毕竟无论在何时,0.1都比0大无数倍。
“咳咳,行了,听我shuo——肾虚哥你干嘛!喂,小心!”
通篇大论才刚说了个开头,他就看见肾虚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长得像是铲子一般的石制工具,对着那一大堆反应完的残骸捅了下去。如果仅仅是这样那还好,但这家伙不知道磕了什么迷幻药,死命的用铲子在余烬里翻找,大量的“蛇”状生成物被他不耐烦的拦腰打断,内里还未完全熄灭的炭火被扬的漫天都是,看的蒲通仁深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点了。
听见呼喊,肾虚哥把铲子往地上一顿,抖了抖身上被溅起的炭灰一脸不爽的抬起头。等到遮盖实现的扬尘稍微被风吹散了少许,他才反应过来是蒲通仁喊的自己。
他有些惋惜的看了眼被自己破坏的几乎看不出原样的反应场地,又往四周环视了一圈被自己的行为吓到的同族们,这才意识到他刚才的行为有多出格。为了掩饰尴尬,肾虚哥抿着嘴唇学蒲通仁的样子轻咳了两声,然后甩开手上的铲子跨过地上的余烬径直走向蒲通仁。
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神色如同鲁本斯笔下的普罗米修斯一般坚毅,轩昂的气质和崇高的信仰萦绕在他的四周,为他劈开风雪,挡住邪祟。
然而,第二步落下之后,他坚毅的表情便出现了垮塌,随着与蒲通仁的距离逐渐缩短,他的背脊弯曲幅度和脸上表情的尴尬程度也在同比升高。
蒲通仁扯下一溜肉丝塞进嘴里慢慢的嚼着,他倒要看看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到底想搞出点什么花样。
不过从某个方面上来看,肾虚哥方才发疯般的作为并非是个坏事:族人们在见到令他们恐惧非常的“黑蛇”被一把石铲子轻易摧毁,多多少少减轻了些许对于刚才地狱般场景的恐惧。
也不知道有没有野人会脑补成“蒲通仁好心压制黑蛇不让它暴动以免肾虚哥受伤”这种剧情。
再怎么拖延,肾虚哥和蒲通仁之间的距离也不到五十米,哪怕他最后几步都开始脚尖垫脚后跟的蹭着走,也只拖延了两分钟不到。这点时间说实话还不够野人们从接连受到的精神冲击中缓过神来,遑论临时编造一套说辞。
“那个...大哥大啊,我,我不是——”肾虚哥搓了搓手,讨好的对蒲通仁说道。
却没想蒲通仁根本没有责备他的意思,而是以迎接勇士般的姿态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一手搂住他的肩,垫着脚攀着他的背部将他另外一只手高举过头顶,神情激动的对全族高呼:“好!看到没有,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害怕那种‘巫术’,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无法面对那种恐惧!”
“现在,我将手把手教导他刚才那个让你们如此恐怖的‘巫术’,并且借此讲解其原理。不过在此之前,你们需要先明白一件事:”
“巫术,不是人高贵的理由!也不是什么只有巫术大人才能掌握的神奇力量!它只是一种现象,一种我可以,你也可以实现的自然现象!”
“去崇敬巫师,被他们所谓的巫术恐吓而整天帮他们打猎,自己却连饭都吃不上一口,那样对我们的族群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要的是学习它,改变它,借它的力量来使我们族群更加强大!”
“打败更多的敌人!”
“让任何一个族人都能在冬天,活下去!”
“以上!好了现在无恙带肾虚哥去拿材料,小透明你带几个人几个坑,都还记得怎么弄吧?行动行动!”
“你真打算这么做?”老白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背后,轻轻扶着蒲通仁帮他重新靠在石头上坐下,有些犹豫又有些欣慰的问他。
蒲通仁心里嘿嘿一笑,暗道“你个老家伙终于是坐不住了吧?”不过大是大非上面他还是正经的,老白用了半生才在这个百人都不到的族群中将巫术驱逐,现在他一上来就直接和整个“巫”的体系正面怼上,无论胜负都很可能会对族群发展造成极大影响。
而且,以目前的形式来看,族群很可能会与之前被天灾打散的大部落重新对接,但整个大部落里只有老白一人接受过他的穿越者祖父教导,所以那边必然残留着极强的“巫”的影响,甚至有可能整个族群都已经变成了巫师的形状。
如果在与那边接触的时候爆发有关“巫”的话题,很可能会直接开战。
“不是我打算这么做,而是他们‘巫’挡在了我前面。”蒲通仁舔了舔手指,可惜狼肉太干涩,舔起来没啥味道。
“老白,你觉得自从我来了之后,族群的发展是在朝好的方向走还是坏的方向走?”
老家伙挠了挠头皮,也不管地上冰冷的雪,径直坐在蒲通仁旁边,语气和神色中充斥着迷茫:“说实话,我不知道。”
“我没有见过祖父所说的big house,也想象不出来能够载着好几百人在看不见边的大湖上面航行几个月是什么样子,我从出生就在这个世界。”
“你说的好和坏其实我不太分得清。无论是你还是我的祖父,似乎都觉得我们日子过得差。”
“我小时候啊,族群的人很多很多,我们能把路过的兽群给捕猎大半,那样一来就有好几天能吃上肉,可我祖父却说那种日子很坏,很惨。”
“然后你来了,才没几天我们就已经能吃饱饭,晚上睡觉也不会觉得冷,你还说这不算好日子,要不死人才算。”
“我也不想族人去世,可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死了就生,生了就会死。”
“那个被狼袭击死掉的,是我的妻子,但不是无恙的奶奶,无恙奶奶在好几个冬天之前就饿死了。”
“我驱逐巫是因为他们几个一直想让狩猎队将所有猎物都贡献给他们,说有“巫”在我们不会有事。我又不是傻子,食物全给他们的话那要我们要怎么活下去?狩猎队不吃饱的话,哪里有力气去获得更多的猎物?”
“后来无恙给我说想把那几个老家伙从族群里面驱逐出去,还说他们和早早的就被赶走的那些‘巫’有联系。我想着他们在逃难的时候都一直和我在一起,把他们留了下来,只是偷偷地教孩子们不要去信他们的话。”
“你在后面建的那个...mu,墓园?是叫这个吧,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只要呆在里面就有些难受,可又不想出来。本来我以为这是和“巫”一样,是什么诡异的手段,他们也会为死去的战士作‘祭祀’,不过祭祀完成后会将战士的财产和妻子全部收走。”
“结果我发现,这好像并不是你做的,而是我自己的心里面有些不对。呆在那里面的时候,我总是会想起她的事,明明只是些无聊的日常罢了。看到你画在那个石头上的字和图案,我又感觉自己不能就这样一直在里面等你们给我送肉,让你和族人们忙活。”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那个世界里,怎么样的生活才算得上是好?”
“你能带着族人活下去吗?”
伴随着老白带着哭腔却又如连珠炮般的叙述,蒲通仁吸溜肉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安安静静的听着,一个字都没有漏掉。一直以来,他都没有真正见识过这个老家伙的内心世界,在此之前他甚至以为这个古灵精怪的老家伙会带着秘密和执拗老死在某个早上,将所有都带入坟墓,谁曾想阴差阳错的意外让他情绪低沉至此,却也开始吐露一些往事。
老白的中文并不标准,他的语言天赋连无恙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所以在叙述的时候含杂了很多带有浓厚伦敦腔的词汇或者表述(作者:原谅我这个四级都没过的人吧QAQ,你们就当真的是英语好么(づ??????)づ),所幸蒲通仁当初上大学的那点东西还没丢干净,多少能猜出意思。
他稍微琢磨了一会儿,甩掉光剩下骨头的狼腿拍拍老白肩膀,从包着最后一口肉的嘴里露出一句话:“我说了不算,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