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琥珀色的阳光把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地上,远处城市的喧嚣通过绿化带的层层过滤,几尽消失。牛成坐在半山腰消防通道边,兢兢业业接埋地灯线,抬头看见山脚下一辆崭新的红色宝时捷车门打开,钻出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时走时停,沿着褚红色地面砖向小山头而去。
牛成抬头用心一瞧,根根汗毛立了起来,那女人不是舒金花吗?才大半年时间像换了个人似的,中跟皮鞋,灰色直筒裤,上衣裹得严严实实,婆婆头乌黑发亮……内行人才清楚她挽的是桃子髻,有别于茅山道士髻和S形如意髻。这不是守旧,更不是落伍,过去红极一时的第一夫人和许多高官太太也是这个样式,所以敢于这样修饰的女人都是懂品味的贵妇,那种雅俗共赏的境界,一般人是难以达到的。不过,她经过时明显地扫了牛成一眼,为何连声招呼也没打呢?是地位不一样架子大了,还是他戴了安全帽真的没有认出?牛成忐忑不安,忽然记起前晚舒银花说过……现在人家已经攀上千万富翁哩!
再看那个与舒金花偕行的男人,五十来岁,耐克鞋,穿一套高档休闲装,斯斯文文,鼻梁上架着玳瑁镶边眼镜,表面上目不斜视,两旁的景致却全在眼中。他是国泰蓝房地产公司副总,听说抽烟很厉害,且非“大中华”软包不抽。牛成恍恍惚惚还没有把事情厘清头绪,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天气有些热呐,别太疲劳哟。”
牛成脊骨一颤,伶俐的口齿笨拙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光阴荏苒,两人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舒金花抿嘴浅笑,审视的目光含有些许陌生。牛成自惭形秽,起身招呼,“咦,今天早晨过来的?”
“嗯。”舒金花闪过千思万绪,温暖亲切又挂在嘴边,“能适应吧?”
“还行!”牛成谨小慎微,目光赶紧躲开,仿佛水点在荷叶上泻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里太阳晒,去工棚凉快一点?”
“没问题,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一下。”舒金花移步树阴处,铺开手中的一份图纸,牛成让她坐在矮凳上,她很快调整状态,简明扼要,逐一讲解,“刚才我从工程部来,你负责的水电方面有五处需要整改:一是庭院灯基础太小,很不牢固,要是刮台风容易倒掉的,你干脆做一个300X300的木框,厚度至少保持250毫米,然后用混凝土现浇,凝固干后打膨胀螺丝;二是主入口水池灯开关不正确,既影响美观又容易被溅起的水花淋湿,你注意看图纸应该装在这里……”
舒金花提出的五个问题有两处是甲方临时变更,有三处是牛成技术不到位而造成。这样的情况要是遇上严厉苛刻,飞扬跋扈的老板,轻则批评挖苦几句,重则扣工资炒鱿鱼。舒金花没有半句怨言,只是旁征博引,谆谆善导,她的宽宏大度,她的出类拔萃,她的多才多艺,让牛成产生出一种跑步也跟不上的感觉。舒金花只是个财会系大专生,怎么对工程业务如此熟悉?预算、绘图、施工、水电、园林,样样精通,治大国如烹小鲜。牛成的自卑心,像时下的物价一次又一次高涨,他已经完全忘记,曾经同这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她是知己,良师益友,是个女超人,更是个富婆,只可敬而远之,高山仰慕。
舒金花讲完业务上的事,叠好图纸,从精美的牛皮袋内找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拿着,以后有业务上不懂的地方打电话给我。另外有一件事得先同你商量,下一个工地我想让你改做管理,这是个比较特殊的岗位,挺重要,必须进入角色,完全负起责任。你知道我来工地的时间很少,没有哥哥弟弟,有个舅表欠缺管理能力;银花虽然是亲妹妹,但她毕竟是股东,想法不尽相同,水平也差了些。水泥被盗事件发生后,我更感到身边得有个相信的人。唐魁管一二十人还过得去,人再多就畏手畏脚,心有余力不足,上次还被阿兵的工人揍了一顿,这像什么话?老板反过来挨打,要么他没道理,要么自己懦弱无能!往后场面大得多,人也会增加数倍,他哪里控制得住?帐目上一塌糊涂,开支、维修、材料都超出预算一半,电缆、钢筋几乎番了一番,因为没有形成约束制度,进货是他,出库也是他,能怎么办?所以我不在场的时候你要多留心,多挑担子,重要的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舒金花打住了话,静静地看他。牛成心潮起伏,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