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羽睁开眼睛,“她没有迷失,她那么聪明早知道那是幻境。也许是想完成一些未了的事情,和过去的朋友好好告告别,多给她点时间吧。”他仍然保持着抬起手臂抓握她双手的姿势。
陆戎飞叹了口气,挪到闭目微笑的羽环身边,唠叨道:“小姑奶奶你要是喜欢幻境,我把法器送你,以后天天玩都成!现在晶石消耗着贵着呢!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是你小师傅的石头,但是也是钱啊啊啊!你个小骗子,快点找到小莲花给爷出来!”
羽环瞟了眼窗帘上的杜若色花纹,又转头面向黑板。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走了进来,怀抱着一摞卷子,“这节课评讲卷子,这次大家考得不错。140以上的有4人,148张梦岳,144李炜婷、廖凡……135以上的有7人,139梁羽环、138.5温梓予……后面的就不念名字了,科代表,发下去。”
小同桌看了眼羽环的卷子,瘪了下嘴巴,递给她。羽环扬眉,得意地笑了笑。
二货整好考了100分,不用看也记得。整节数学课都不大精神,唉声叹气地在试卷上画画,结果被经过的数学老师看见,拎着耳朵起来罚站,“范思存!考这么少点分还好意思在卷子上乱涂乱画,你硬是妖不到台!背站直,脚不准放在凳子上!”四川口音的责骂让底下的同学都幸灾乐祸地诡笑着,几个调皮的男生还朝罚站的兄弟挤眉弄眼。
一整天,她都避免去看窗帘上的小莲花,认真听着课,记笔记,下课的时候小同桌会借去抄,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抄了,羽环搬了椅子坐旁边看他写字,顺带解释下自己写得潦草简略的地方。
低头间,不禁注意到他的课桌角上贴满的火影、银魂、海贼王和全职猎人的贴纸,那些贴画都旧了脏了,纸角翻卷起来,羽环用手指压了压,又翘起来,她从抽屉里拿出透明胶,“你去我那儿坐。”
“哦。”小同桌坐下后,抬头笑弯了眼睛,“今天你对我真好。”
羽环剪好胶布贴好,用指甲把气泡都刮出来,“哦?以前对你不好么?”
小同桌瞧她面无表情地扬了扬眉毛,连连道:“当然好!小环最好了!没见过如此温柔贤惠体贴善良的女生!”
“少来。”羽环用手掌压了压桌角,“好了,滚回来吧。”
起身的时候,小同桌道:“小环,你的夏目也卷起来了,我帮你贴!”
“不要。”羽环把透明胶握在手里,回到自己座位上,“你笨手笨脚的,把我的夏目贴坏了怎么办?”
左边角上,夏目浅黄色的短发柔顺地耷着,清淡的面庞温柔地看着她,肩上还有胖乎乎的娘口三三,和小同桌的热血追求不同,她最爱的动漫只有这部治愈系的《夏目友人帐》。
用一条条胶布把贴纸覆盖好,这样就沾不到灰了。
手指最后摸了摸夏目和他的猫咪,千百年后,我连这个温柔少年的相貌也会忘记了吧。
最后一节下课铃响了,羽环垂下眼眸,心里钝钝的痛,以前多漫长的时间原来过得这么快。到不了的都是远方,回不去的才叫家乡。果然这句话是对的。
放学后,羽环非常(不)人道地压迫小同桌送她回家。一路上一会儿公车牌上有小莲花,老奶奶拎着的编织袋里冒出朵小莲花,走过的小狗头上顶了朵小莲花,羽环快要这幻境的鬼畜设定笑抽了,憋住笑后,又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夕阳把两个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慢慢走着的时候,羽环忽然说道:“我一直以为在地球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是孤独的,现在才发觉……我也有过很好的朋友。”
“啥?”小同桌愣了愣,转头看着她,显然没太听懂。
“算了,以你的智商,就算在幻境或者我的记忆里,还是一样的为负。”羽环用鞋子踢着路边的石头。
她低着头走路,差点撞到电线杆,小同桌及时地把她拉到身边,“梁羽环你走路不看的呀?”
羽环侧头瞪了他一眼,“**你说啥?”
“我说……”小同桌缄了口,怒道:“卧槽,你才是**!**才被电线杆撞!”
好后悔没有好好道别,当笑着的时候却全然没有发觉当时的快乐,我就是**吧。
没办法,矫情一把好了。
羽环轻声问:“要是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难过吗?”
小同桌摇了摇头。
“瞎说什么,你怎么会不见呢?你是比小强还要顽强坚挺的生物啊!啊,到楼下了,快上去吧,今天作业多着呢,我还要回家看电视。”
再长的路终归也有尽头的。
羽环踮起脚,不顾他反对,轻轻抱了抱唯一的小伙伴,“谢谢你。”
小同桌被吓傻了,僵直得像一根木头,半晌才讷讷道:“梁羽环你不仅傻了,还疯了吧……”
“谢谢你。我知道真正的你一定听不到我这些话,但是,我还是想说。不要担心我,也不要想念我,好好学习,好好地过每一天。**你是那么快乐的人,我不在身边,应该也能一样很二地大笑吧。你有那么多好朋友,而我……很庆幸到头来还能数出一个。”
羽环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成绩那么糟糕,但愿你下一个同桌笔记写得简单易懂吧。”
他一直呆呆站着,望着她。
是的,和她幻想的要一样,不要有半点反应,不要反过来对她煽情。这样子,让她能够理性地诉说完全部,就好。
羽环吸了口气,“我上去啦。”
她转过身进了楼道口,在暗处里看着范思存走远,男孩子背着书包,歪着头像在想什么,走得很慢,但终究是越来越远了。
电梯里,数字从1滑到2,3,4,5……“丁”的一声响,门开的那一瞬间,羽环闭上眼伸手按向“><”关闭键。
假如看见妈妈,会不会哭得舍不得离开这幻世?
键上一朵杜若色的水莲,栩栩如生。
幻境坍塌成碎片,化作一片虚无……
依稀听到陆戎飞欣喜的声音:“好了好了!终于吸收为一体了!”
她感受到了手掌的温度,小师傅的声音从朦胧到清晰:“萝萝,现在赶紧沉下心去感悟!”
似乎游在一片杜若色的海洋里,羽环又看到了虚空里的那一抹紫色,杜若莲花旋转成巨大的漩涡,在体内收摄到那抹紫色上,旋转着,莲花周围显出星空暗宇的空间。
听小师傅说过,那是修行者的小宇宙。
经脉里那股萦绕不去的寒意似乎也被收摄到莲花里,一道道白雾旋转进里面,有紫蓝色的暖流融出来,浸到肌骨经络里。
羽环的小宇宙里,有好多很远很远的星辰,中央还旋转着一颗小心脏,那是一朵小莲花,还没有名字,是小师傅送的。
力量,源源不绝的力量。全身似乎被改动了一遍,舒适得不得了。
她的双眼猛地睁开,是徽羽微笑的脸。
她知道,世界从此后再不一样了。
2013.2.13(过了一年了,小同桌你还好吗?2014,2,13)
男孩的脑袋被敲了一下,他的头埋在交叠的胳膊里,蓝色耳机线从衬衫领子间露了出来。
“睡傻啦?”同伴无语道,“大家都冲饭去了,**快起来!”
范思存仍旧趴在课桌上,闷闷地说:“又梦到她了,你先去吃吧。”
真他妈不习惯从前嘻嘻哈哈的傻蛋如今变得这么沉默。
同伴看了眼旁边早已被收空的课桌,听说下学期隔壁班会转来一个成绩还不错的女孩,应该……会坐这个位置吧。
他拍拍哥们的背,以示安慰,然后揣起饭盒奔出了教室。
范思存抬起头来,教室里空无一人,蓝色窗帘像晚风时候的女孩长裙般一下又一下被吹得鼓起、飘散,又垂落。
十二三岁的孩子,全世界都会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明白得有多透彻。
他从书立里抽出一个深紫色的本子,耳机里依旧循环着那首歌,从梦初到梦醒。他现在才有点理解新学的晏几道那首《鹧鸪天》——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一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
她究竟知不知道旁人会着急?知不知道有人会非常不习惯再没有的欺压和冷嘲。
在日记本最新的那页,是记的耳边这首歌的中文歌词,字依旧很丑,她一定会这样不屑地吐槽吧,那个混蛋。
以前贬低过《夏目友人帐》软绵绵的剧情,而今却单调地循环着第二季的片尾曲,好像只有一直听着,才觉得心安似的。因为,会让他想起那个名叫梁羽环的小女孩。
呐、再多一点
一点点就好再听我说一点
呐、再多一点
真的一点就好再让我任性一下好吗?
才刚刚相逢就仿佛又要消失
能再对我说几句话吗?
你在身边仅仅如此
世界也为之不同
那单调的景致也犹如添上七色
不知何时起我们已经
牵着彼此的手并肩同行
即使有一天我们行将分离
只要时光依旧便无所顾虑
总有一天我们会知晓离别之意
我会遵守约定的那个明天
他猛地合掌压紧日记本,不想翻开夹着“失踪”的那页剪报。
男生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那张空无一物的书桌,沉默地走出了教室。
风混合着阳光的香味,从窗户吹进来,纸页被清风的指尖快速地翻动着,停在了扉页上。
恍如蝉翼般轻薄的纸页颤了颤,静止如死水。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蓝黑钢笔的拙劣字迹,以及狠厉而不服气的拖痕。
“世界未末日,原来只消失了你一个。”
在特定的人面前,我们常常会很自然地展示自己幼稚的那一面,刻意地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或她的表情。
但真实的我们其实并不是那个样子的。
那些百转柔肠,那些璃珠般透明的脆弱,以及暗暗灼烧的成熟,总是在他们看不到的位置如漫草疯长,包括思念。
在一个人面前完全放下防备,那是如何纯粹的赤子之心。
然而从头到尾,那个人一直以为你是傻傻乐乐的,没心没肺的天然。
所以夏风的滋味才带着淡淡苦涩的无奈。
所以夏季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