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皿斋很宽敞，整间色调是暖和古澹的，每件法器的小架子上都有雕花隔挡，非常精致。角落里燃着清淡的熏香，地上还印着淡蓝色的画幅，画里四人在斗法宝，旁边有娟秀古字写着几个字。
羽环指着地上的古字问：“哥哥，这个写的是什么？”
“额，”店员小林答道：“是上一个星吻纪时候的一场修行高手大战，写的是‘无边城之决’，这是我们朽鲤大人特别喜欢的一幅作品，作观赏用，不出售的。”
修行者战斗绘幅是地底城出售的奢侈品之一，它有着武功秘籍的性质，处于激活模式的绘幅能展现发生过的战斗场面，甚至有些上古之战也有收录。灵皿斋这幅算中上品阶的，画中人修行等级从元婴中期到分神后期不等，虽然功力等级不算高，但是他们使用的法宝技都非常厉害，是典型地借用外界宝物兵器而非自身修为战赢的例子。
“哦。”反正她也不懂，尽管象鱼街不算繁华地段，凭直觉羽环也知道朽鲤肯定也算个地底城的小富商，“你们店平时生意一定很好吧？你家朽鲤大人好像很受小孩子欢迎哦？”
小林扶额道：“我家大人简直是太受欢迎了点啊！每年各派各阁要开学那段时间，斋门前排的队能排到鱼籽街去！平日根本就忙不过来啊……不管男人女人，只要看上我家大人一眼魂儿都给摄没了。说起来小妹妹你还算异类，那么近距离接触我家大人竟然没有高兴得满地打滚……”
“……很多人满地打滚么？我看现在就很清静嘛。”她在考虑滚一下地板灵皿斋是不是会给小师傅折扣。嗯……还是算了，那个画很贵的样子，等会滚坏了赔不起。
小林见她不服，立即道：“你小孩子懂什么！过来过来，你看门外啊，那儿那儿那儿那儿那儿……”他一口气指了街上十几个地方，“还有那个红色房顶上，全都是蹲点的痴人！”
羽环定睛一看，果然都是畏畏缩缩藏匿在暗处双眼冒着狼光的修行者，她奇怪道：“他们怎么不进来呀？”
小林意气风发地说：“怕惹大人不高兴呗。大人一向不喜欢以外貌定夺别人的人，他可不是只有外表的花瓶啊，炼器之精巧神工可是远近闻名的！别看我们是家小店，赚的钱也不逊于有些小商堡呢！”
“这么厉害？”羽环一听到赚钱立马竖起了耳朵，“之前卖那胖子爹的飞剑多少钱啊？”
小林掰了掰手指，喃喃道：“卖价是39个曜息灵石币，成交成37币，还要给地底城上税3块亚美诺蓝石币7块枫毛晶币……”
羽环心里默默计算着：“37个曜息灵石币，也就是370块亚美诺蓝石币，也就是3700枚枫毛晶币。一杯蔓毓果汁3枚枫毛晶币，用那把小飞剑的钱岂不是可是买一千多杯果汁了吗？假如把枫毛晶币算人民币1元，亚美诺是10块钱，那曜息就相当于百元大钞了，‘墨冥凤驹’差不多相当于一个iPad了……不错不错，如果能大批量规模生产就好了。”
羽环问道：“做一把那样的飞剑要多久啊？”
“我家大人的话，材料收集齐了还是很快的，这些东西关键就是材料不好找啊！低级的法器还好，有的高级极品法宝光是材料就得收集几百种，所以才有钱无市。像‘墨冥凤驹’也就十来种材料，也不算稀罕，是大人上个月炼制的吧，好像花了三天的样子。这些东西都有自己的程序，要开火、成雏、刻画、精炼、孕剑等好多步骤，也只有少之又少的炼器大师才能瞬时制器了。”
羽环在外室套取各种商业机密的同时，萧徽羽有些错愕地看着手里东西：“这个？”
他手里是一朵莲花状的法器，暗金色的器身流转着淡蓝色的光晕，星芒仿佛小鱼般灵动地蹿来蹿去，花瓣层层包裹着莲蕊，每一朵瓣儿的幅度弯折都恰好好处的精美细腻。
朽鲤微笑道：“阁下运气很好，本来按照中品的规格炼制的，这家伙竟然最后自己进化成了精品！花瓣的冰属性与心蕊的火属性完全交融在一起，要不是定制商品，吾一定不舍得卖出它。”显然他也很欢喜。
“太好了。”他原本还担心炼制过程中出什么岔子，一直心里挂念着，“那价钱呢？需要加多少？”
朽鲤摇头道：“既然是机缘巧合，自然就不能多收阁下的钱财了。”
萧徽羽托着法器，把它转来转去地看，越看越是喜欢。
“之前你要求的冰火三七分的属性它已经完成得很好了，微炼大概只用修饰一下法器的外观。这边请——”
“嗯，好。”萧徽羽环顾了一下这间屋，中央立着半人高的很朴素的陶泥炉塔，法器就是从这里面炼制出来的，炉塔八个角上悬挂着金色铃铛，火候不同和真火位置的偏移都可以通过铃铛的浮动显示出来。虽然看上去很普通，但这炉塔是件了不起的炼器法宝，里面能够容纳三昧真火也许还有天火而丝毫不损，已经不是一般的法器可以比的了。
朽鲤领他到房间另一边，地上有一块冒着烟雾的圆形，直径两平米左右，似凉玉又似幽潭，划分为十六块，每块都有不同的颜色，仿佛有流淌之意。
“这是采色池，微炼的时候用真元力微微拂过其间，就会带上想要的颜色，加在法器本体上，这比纯用意念捏出的颜色更加灵动且厚重，也不局限于法器本身材质的颜色了。”
朽鲤指着它解释道：“也可以用这些颜色相互混合调制出想要的效果。以前彼下遇到过一位琅凡措的修行画师，法器的外形、用色全是他自己设计构图的，最后竟用这一方小池调混出了星空的颜色，暗宇遥辰，星河光年，非常梦幻且逼真，称为艺术品也无妨。”
萧徽羽道：“我打算以杜若为主色，水墨晕染那样的效果，蕊以金芒若月下麦穗就好。”
“杜若…彼下也格外钟爱此色，浩若黎冥，蓝而不妖，一定配得上这朵小莲花。”
萧徽羽展开五指浸入朽鲤研调好的颜色里，杜若色像精灵一般吸附在他指尖，散发着淡淡的萤光，他谨慎地用手指梳理花瓣，每梳一下，瓣朵的颜色就深一些，也愈加柔软，仿若世间真正的花儿一般。
以物化生，渐渐晕开的杜若色深深浅浅染在娇嫩的花瓣上，外层的叶瓣像是小狗的耳朵柔软地耷拉下来，顺伏地微颤着露泽。
还不出来？
羽环望了一眼门帘，又转头看向眼前占据整幅墙的弘浩星图，这是幅立体的星图，可以通过神识旋转拉近某个星球，整个琪琪星系都在里面，非常美丽，像极了升级版的Google地图。
“怎么样，厉害吧？”小林用神识抓过来琪琪星系的恒星给她演示，羽环还不能自己操作这幅图，最先的时候哇哇地好奇住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无聊了，有些没精打采的。
“他们什么时候才出来呀？”羽环闷闷地问道。
小林松开真元力，星图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琪琪星在宇宙里缓缓旋转着。
“可能在完善法器吧，星图不好玩啦？看看架子上的商品嘛，给你免费介绍，怎么样？”
“我又没钱买……他买的那东西是什么？”羽环问。
“诶？谁？”
“萧徽羽。”除了他还有谁。
“好像是件什么法器……”小林挠了挠头，“这次是朽鲤大人每一步都亲自炼制的，我也就收集了下材料啦，其他的也没问。”
“我也知道是件法器！”羽环忽然看到架子上一把匕首，走近了两步，“哥哥，你帮我把它拿下来好不？”
这是一把很纤细的小剑，剑身只有羽环的手掌那么长，羽环更在意左手里的匕鞘，非常精致而华丽，鞘身上的雕纹繁复无比，复古的饰样，细碎的裂纹，很像古时候的壁画，羽环不禁想到了北岛的一句诗——
“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公开地掠夺/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
或者华夏更西的大地，西亚、埃及，缀满玛瑙珠子的面纱或者法老的服饰那样的感觉，匕鞘上还雕绘有人形，像是一个行走在瀚泽的旅人模样。
“这是千年前西国一位诗人的小像，他曾是来访玄羌国的使者，给两国人民带来的不仅是繁荣与富裕，更是文化的交流与昌盛，西国小诗体就是那时候传过来的。繁迦是西国人最崇敬的伟大艺术家。”
“这个也是你们老板炼制的吗？”羽环问。
小林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修真者的东西，是三年前一位玄羌贵族途经地底城的时候留下的交换品，他当时为了换一件店里的极品盔甲，身上带的晶币又不够，只好忍痛割爱了。你别只图看鞘身上的花样儿，这匕首本身才是件好东西呢。削铁如泥，吹发可断，朽鲤大人试过，竟然连一般的修真者铠甲也戳得穿，一般凡世的玩意儿，能留下印子就不错了，不然哪儿给他换全套的极品盔甲啊。这匕首在玄羌国皇族里也是小有名气的，百年古物，毫不见损，而且又不需用真元力催动，你想啊，即便是修真者也有力气耗尽的虚弱时刻，那种时候催发飞剑又会灵力枯竭，而用这家伙，正好在敌人掉以轻心的时候，予以致命一击！”小林刷刷地舞着手掌。
羽环喜道：“这么厉害？它叫什么名字？”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句，“很贵……吧？”
“它的名字叫做希夷.鱼吻。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磅礴大气扑面而来？”小林神秘兮兮地讲，“贵也不算太贵，毕竟不是修真界的东西，这个数。”
他比了两根手指。
“两百曜息灵石币？！”羽环大惊失色，“还不如去抢劫！”
小林藐了她一眼，“你觉得两百曜币买得到店里的极品盔甲么……”
羽环恭敬地把希夷.鱼吻递还给他，“将来请替我向买了这把匕首的土豪夸一句‘财大气粗’。你快接着，我手抖怕它掉。”
“小林，你又在逗小朋友开心。”朽鲤和萧徽羽走了出来。
“嘿嘿，大人您出来啦。”小林把希夷匕首放回架子上。
萧徽羽向朽鲤略略一揖，“这就告辞了。”
朽鲤点头微笑，“先生慢走。”
两人短暂告别后走出灵皿斋，羽环忽然看向一个方向，游走的目光定住了，步子也慢了下来。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萧徽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人群里飘着一面白棋，上面用朱砂红写着“凡人地底城之旅”的字样，扛旗的人个头很高，依稀还能看到他在人海里起伏的金色头颅。
“那是谁？”
那个人，他还真来地底城做生意了？
羽环道：“一个自称是剑客的怪家伙，是个古西人，叫做荷琨沃盾。之前和琪姐姐途经圣武天顶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他。”
羽环走了几步想要跟过去看看，眼前尽是来来往往的人形，各色各式的衣衫，依稀看得到那人身着印花绢甲的背影，后面好像还跟了个银发小胖孩，然后一转眼两人都不见了。
“咦……”羽环蹦起来望，结果连那面漂浮在人脑袋上的旗子也看不到了。
萧徽羽把手按在她头上，止住大街上活蹦乱跳的小人儿，道：“不知是拐进了那条街，这边岔路太多。”
羽环甩甩脑袋，“不知道那人这一整天有没有赚到银子。算啦，我们回去吧。”
云头乌皮靴差点左右绊到，走得摇摇晃晃，暗紫色的绢袖从鲜红似血的护臂里露出一小截，青筋突出的右手提着一袋烈酒。荷琨沃盾猛灌一口，微卷的金色发丝也沾了酒味，依旧是一副湿漉漉的落魄样子。
他一晃，后腰上背着的长剑和旗子也跟着晃，两只小小的胖手紧张地护着，生怕它们倒下来压到自己。
微醺的醉眼扫了一下四周，荷琨沃盾转过身，对身后跟着的小男孩说道：“喂，胖太。转完一圈了，我走了。”
一整天也没多少生意，倒是这个小胖子从早晨就跟着自己到现在，这小孩穿得一身精致的衣裳，肚子圆滚滚的腰带都快束不住了，不知道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少爷。小小的年纪却长着完全不讨喜的模样，看在同是古西人的份上，他到现在才撵他走。
“喂，剑客。”被荷琨戏称为胖太的小男孩叫住了他，孩子从兜里摸出一枚曜息灵石币，递给他。
荷琨沃盾觑了一眼，淡淡道：“你给过钱了。”说完喂了一口酒，转身就要离开。
银发小胖见状赶紧追了上去，抓着荷琨的腰带，“不，这是明天的。”荷琨沃盾回过头，低垂目光看着他，男孩与之对视了一眼，好可怕的眼睛，心里一惊，小胖手慢慢放开了，插回自己的衣兜里，有些怯怯地问道：“你明天还来地底城么？”
荷琨沃盾有些没精打采，“明天的事情还太远，鄙人从不为自己规定下一刻。小子，你几岁？”
“八岁。”小男孩掰着两根指头比划着。
荷琨沃盾把旗子从腰间拔出来，弯腰凑近圆圆的小脸，直视着男孩的眼睛，孩子虽然有些害怕，却没有移开目光，也勇敢地盯着荷琨看。
“我讨厌你的死鱼眼。”荷琨沃盾道，说完转身走了。
小男孩愣了愣，追上去冲他喊：“你、你…！我也讨厌你的死鱼眼！”
“还讨厌你的银色卷毛。”剑客的步子顿了顿，回讽道。
小男孩小跑着跟在他右手边，仰头骂道：“也讨厌你油腻腻的金色头发！”
“讨厌你胖得像球一样，胖太。”
“讨厌你瘦、瘦……”小男孩住嘴了，这个男人非常健壮高大，倒也算不上瘦的，一双小眼睛斜着瞄了瞄他，终于想出了还击，“我讨厌你花里胡哨的铠甲！像女人穿的！”
荷琨沃盾道：“胖太懂什么，这叫艺术。鄙人不喜欢你，自己回家玩蛋去，再跟着我你的肥屁股就要挨疼了。”
“反正我也不喜欢你。快收钱走人，我也要回家睡觉了。”小男孩道，“还有我不叫胖太，你再这样叫我我可要生气了，我的名字叫……”
街巷的尽头，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逐渐听闻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