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欲滴,在玄羌国的冬季,也会生长一种淡粉色的花朵,花瓣边缘具有白色膜质的透翅,南浮城的大户人家很流行用令冬花的屏风摆放在大厅或者卧室里。
在这间欧式古典的房间里,重瓣朵朵编织在藤兰上,构成几屏曲折的花墙屏风,花障围成一个封闭空间,里面蒸腾出白色热雾,朦胧了高高的天花板上繁复的八角形大幅彩绘拱顶。
天顶之下,花障之中,摆放着一个椭圆形的大木池,木池中装满了滚烫的褐色药水,边上有三个拿着舀勺傀儡女奴,她们时不时就要向药池里倒一些颜色瑰丽的汁液,芳芬的药香充满了整间屋子。
药池中间浮着一张长椭形的金色薄片,大约两米长短,像是金属材质,四周边缘微微翘起,就像一只小船一般。
在金色薄片的中央,平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年幼女孩。
娇软的身躯还未长熟,微微隆起的一****-房似若明月白雪,两瓣粉樱点缀其上,雪白的幼体虽然赤-裸着,却好似典雅唯美的艺术瓷品,偏生让人生不出一丝猥亵之意。
少女双目紧闭,密汗布满额头,胸脯和肚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睡熟的婴孩。
神奇的是,在她雪白娇躯上蒸出一缕缕微不可见的晶蓝水汽,有的聚成圆溜溜的蓝色水珠,从她软腻的肌肤上滑落到金色薄片里,汇成一湾青蓝。
舀水声也仿佛沾染着这氤氲雾气,叮叮咚咚,哗哗,声音空灵若梦。
花障之外,有两个声音在交谈。
一人声音有些低,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另一人哈哈大笑:“布谢长老的朋友就是我灸家的朋友,小兄弟何须言谢。”
年轻一些的声音说道:“听闻贵府在西城买了一块地皮,晚辈正好有位朋友在做建材生意,若族长不嫌,我回头与我那朋友说说,让予灸家三成价格,就当是对贵府出手相救的报答,族长切勿推辞。”
“哈哈哈哈,好!正巧家中也在招募合作商家,难得有缘,那便劳烦小兄弟了。”
“族长客气。”
“说来也怪,这小姑娘不知是有何番际遇,单吃那九转阴燃紫荔竟然扛过了寒毒,就算一般修行者也会受到至寒侵蚀,有经脉断绝的危险,她一个平平凡凡的外星小孩儿……”
“她、她不是琪琪星人?”那声音有些惊讶。
“据我所知,琪琪星虽然族群千差万种,却倒还没有她这一种,虽然看上去和咱们差别不大,但是仔细一瞧,五官相貌还是有出入的,对吧?也有可能是多国混血,但八成是外星人。我在早年游历过一些星域,对族群人种方面还算了解。”
“原来如此,晚辈在雾鸦口中捡到她时,还觉得有些蹊跷。”
族长停顿了一下,忽然沉下声音,“我有一事要嘱咐小兄弟。”
“何事?”
“这女孩儿身上还有许多古怪的地方,除了紫荔果的仙气寒劲之外,她身上似乎还有另外一股很奇怪的力量,要叫做力量也不大准确,或许是……异香?灵气?我也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但是,我以为,她拥有的这个东西会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危险会伴随她。我可能要惭愧了,这类某些人大概就包括灸某的家人。”
“什么意思?”
“让她远离灸家人,尤其是灸家几位长老和灸某的几个儿女。我不能告诉你背后的原因,但你一定要千万记得我的话,保护她,不要踏入月岛半步。”
安静了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声音才平静地回答:“好,我明白了。”
“现在这些症状都是寒毒排异现象,灸家的药物治疗只能让她体内的寒毒稀释一些,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是要小心其他至寒之物勾发她体内的寒毒爆发,只好是有一件火属性法宝,时刻温养着身子。”
混合着雾氲水声,两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交谈着。
——
南浮城。
隆隆的声音,好吵。
天花板和平时的不一样,木头做的房梁,旧得看不出颜色的挂饰从梁上垂下来。
羽环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好像很久都没有如此清醒地看看世界了,只是她怔怔看了很久依旧是错愕状态,想不起这是什么地方,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小屋子里。
她掀开身上的厚毛毯,坐了起来,从墙上小窗子看出去,是一间嘈嚷的坊间,热腾腾的蒸汽从坊间冒出来。十来个冒着热气的大缸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上,占满了整个屋子。
有吵吵的人声,嘻嘻哈哈的。
她扒在窗子睁大双眼静静看着外面。
在一只大缸旁边,有一圏人围坐着一张四方形桌子,看样子都是年轻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少年背着手站着,聚精会神盯着桌上,哇呀呀地叫:“笨死了,这牌应该这么走!”
那坐着的姑娘一只腿横在凳子上,姿势非常不雅,她哼道:“我偏要我这么走,你管。”逗得其他人都嘻嘻哈哈的笑。
敢情好一帮外国人在搓麻将啊……羽环撑着手掌揉了一下太阳穴,我这么在这儿?回忆起来,上一个画面好像是在丛林中啊。啊,是了,中毒了,被赖丹絮追杀。
她蓦地低头看向手指,白白的,指甲也是粉粉的,身体没有什么不适。
我好了吗?是谁救了我?好像……是个男的,她记得她抓住了他的衣袖。
羽环歪着脑袋,挨个瞧着坊间里打牌的少年,那姑娘对面的那个人正巧被大缸遮住了,只看得到一双蓝色的衣袖,修长的手指摸起一张牌,淡淡的说道:“我胡了。”
这个人的声音好像有点熟悉。
另一个坐着的少年双手撑桌,苦叹道:“徽羽你都赢三转了,还要不要我们活!”
轻轻的气息声,被说的那人应该是笑了。
突然他飞快地说道:“我听到爷爷的脚步声了,快撤!”
“妈呀!”“快收拾快收拾!”“各归各位,诺勒烧火去!琪姐快去二楼下药叶!”
几个人慌慌忙忙地收起牌兜到桌布里藏起来,那个姑娘把桌子也折了起来,丢到墙角,她踢了一脚身旁站着的少年,怒道:“死苜涯,不是叫你放哨吗!”还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打得少年嗷嗷叫,姑娘飞快地穿过大缸,然后是蹬蹬蹬蹬跑上木头楼梯的声音。
羽环不及反应,其余三道匆匆的身影就“嗖”的穿过自己的小屋,那个穿蓝衣服的人速度好快,连侧脸都没看清楚,似乎是个很高的男孩。她扭头,原来小屋后面还有个很大的院子,蓝色身影掀开地中央一块木板,跃了进去。其他两个少年一个装作扫地,一个装作整理药叶。
这几个人好好玩呀。
她穿上自己的小皮靴,捞开门帘走进坊间,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十来个冒着热气的大缸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上,占满了整个屋子。
每个缸都很大,她只能平视缸肚子,仰头上望,是镂空的两层楼房,一楼和二楼用八条交错的钢索隔开,二楼是“回”字型的,那个姑娘端着盆倚在二楼的栏杆望下喊:“诺勒,横左竖戊的锅加两把火,沸沫消下去啦!”
“诶!”下面的人应道,面前的大缸遮住了烧火的男孩,羽环似乎还能听见他汗水挥下的声音。
二楼的姑娘一脚踩在栏杆上,左臂上扬绕了两圈钢索垂下的粗绳圈子,足一蹬栏杆,顺着钢索就滑到了半空中,正好停在一个大缸的顶上,右手伸进腰间挂着的罐子,五指捻着一把药叶撒进缸里。她挂着粗绳上的左臂用力一甩,又滑到了另一条钢索上,她就这样悬在空中向大药缸里撒东西。
在羽环眼里,那姑娘仿佛就是九天散花的天女一般,她挽粗绳的样子,她滑翔的样子,她伸进罐子里抓药叶的样子,她曲着小腿的样子……一切动作都无比帅气。虽然她全身上下穿着黑色轻铠,戴着一顶歪歪的药师帽子,长长的皮靴裹着饱满的小腿,一副男孩子气,却比羽环想象中的任何仙女还要美丽英气。
有的美丽与相貌无关,单就是一种气韵,忽牧得得琪是一个就算绳子突然断裂你也不会担心她掉进滚水药缸里,反倒觉得她能凭借气场悬浮在空中不忘露出酷酷笑容的女孩。
噼啪隆隆的声音让羽环仿佛穿越到了十八世纪蒸汽时期的欧洲作坊,脏乱、嘈杂、生气蓬勃,他们挥着热汗投入工作,以极快的语速喊着她半懂半愣的语言。
“小姑娘,”一个花白头发的老爷爷杵着拐杖向她走来,他的背有些佝偻,但步伐却又小又快,浑身白袍脏兮兮的,皱纹里浑浊的老眼睛绕着她上下转了转,老人有些气喘道:“你醒了?醒了就好,咳咳,孩子们在煎药,别呆在这儿碍事,跟我来。”
他们刚刚在打麻将也。
“哦。”羽环正默默偷着乐,一抬头见老爷爷回头道:“还杵在那里干嘛!”忙吐了下舌头跟在他身后,一边用尽量乖巧的语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呀?哪儿?为什么我在这?”
“我不知道你叽叽喳喳在说什么,闭嘴吧,老头子耳朵都要被你弄晕了。”
羽环低下头跟紧他穿过小屋,心里纳闷着什么地名那么长,叫什么“嘴”啊“耳朵”的,真奇怪。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语言能力似乎倒退了不少,本来以为自己基本交流已经可以了,她哪里知道当初对话的不管是大叔还是赖丹絮他们都带有地方口音,和南浮城的话有一些差别,现在一到现实场景就又有些稀里糊涂了。
小屋后门出来后是一个堆满药草的小院子,老爷爷走到地上的一块木板旁,拐杖“咚咚咚”敲了三下,木板“吱呀”一声掀开。
哈,是那个蓝衣服的帅哥,羽环还没开心久,就看到一只熟悉的脑袋冒了出来,她惊呼一声,妈的,是他?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是那个丛林中残忍暴力的野人特工魔法师。
他早已退去了半臂铠甲和破烂衣袍,此时扁着袖子卷儿,穿着浅蓝色衣衫,脖子上的银色项圈也不见了,看起来干净清整许多,一双透亮的眼眸炯炯地看着她。
哼,这个人太狡猾了,脸上脏兮兮的粘着泥灰,一看就是为了糊弄这个老爷爷,故意往脸上拍的。老爷爷,他刚刚在玩哦,他还有赢钱哦。
大概是有些心虚,这个可恶的人此刻态度毕恭毕敬的,向老人说:“爷爷,有两株已经含苞了,捂好泥了,干湿度也适中。”啊,听不太懂说的什么。
“嗯,很好。这个小丫头醒了,赶紧让她打发走人吧,你这些天的工作也够抵她的食宿了。”
羽环一片茫然,只见野人特工魔法师听了老人的话,赶紧从地下的阶梯上到地面来,鞠了一躬,不知道说些什么,老爷爷皱着眉似乎有些不高兴。
难道是在说自己吗?羽环尝试着听,越听越不懂,这里人说话语调好奇怪呀,索性双手插衣袖打量这个地方——
这里似乎是个小型中药工厂,小院子里堆着、挂着、铺着的全是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个木架子上好几层似乎都是死掉的干虫子,好恶心的样子。那边在整理药草的少年挑起一条,快速地放进嘴巴里嚼着,还哼着小曲儿。
看得她毛骨悚然,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太可怕了。
特工魔法师小伙大概在地洞里捉白鼠来做医药实验吧,这个人在森林里的时候解剖起鸟尸来也不眨眼睛的,干这种捉杀小动物的勾当肯定更得心应手。
羽环太伤心了。我怎么可怜啊,爹妈离婚了不亲不爱的,遇到个神秘人被丢到鬼森林还又中毒又被追杀的,好不容易被人救了,结果却偏偏是这个人。
她心带恶念地想着,肯定是自己浑身不舒服的时候,这家伙趁人之危要卖她当童工。哼,现在肯定是在和老板谈卖她的价格谈不拢了,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
羽环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场景——自己像《还珠格格》里被拐到黑店的小燕子一样,满脸煤灰地边掉眼泪边生火,凶狠的老爷爷坐在一旁用拐杖抽打自己幼嫩的身子;在大恶人野人特工魔法师的威胁恐吓下,可怜的小羽环颤抖着小肩膀踩在二楼的栏杆上,满是勒痕的小手臂再一次绕上粗绳,以惊恐的表情荡在空中撒药叶,突然抓绳子的手一滑,一下子掉进滚烫的药缸里,像烫猪一样撕心裂肺地惨叫,毫无怜悯心的大恶人抱着胳膊站在二楼跺脚大骂:“梁羽环你这个废物!爷养你是来浪费粮食的吗?!不准尖叫,快给爷滚出来逮耗子!”
羽环被脑海里的惨状吓得一哆嗦,回神过来时老爷爷已经离开了,野人特工魔法师双目亮灿灿地凝视着她。哼,还有那么点小帅。
年轻男子略显单薄的嘴唇里吐露出低沉悦耳的声音:“你好,我叫萧徽羽。”
她不开心地看着他,难道卖童交易已经达成了吗……
萧徽羽失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丫头,为何如此嫌弃又恼怒地瞪着自己?
……还朝他翻了一个白眼。嗯,看来得好好调-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