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店铺基本上都开始点起火炉,来抵御外面的寒冷。外面的街上下着大雨,空气当中弥漫着寒冷的潮气。爬出咖啡店的凌花雪,在雨中瑟瑟发抖,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年幼单纯的她,还不知道玛丽夫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连蛋糕都不让她吃完,便把她轰走。
主街上车来人往,行人大多都打着伞,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凌花雪没走几步,便撞在了一位西服男士腿上。
那个男人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低头看见了伏在水中浑身湿透的凌花雪。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骂到:
“喂,小贱人,你把我一万多的裤子弄脏了,泥巴都溅到我腿上了!你这肮脏的猪猡还不赶紧滚开?真是晦气!”
他用脚勾起凌花雪弱小的身躯,往旁边一甩,刚好把她甩到了街边的一个下水道附近。
雨水下了许久,早就把下水道中又臭又黑的淤泥冲了出来,凌花雪尖叫一声,无助地挣扎着,狼狈地落进了腥臭的淤泥里。
她挣扎着从里面爬了起来,在围观行人的哈哈大笑之中,颤抖着爬向街边的小巷。
“哼,臭乞丐,就算是没有脑子,也要好歹会看看路啊!”
人们嘲笑着,直到凌花雪爬进了小巷的阴影之中,才各自在津津乐道中各自离开。
爬进小巷,凌花雪总算是感觉自己安全了一点。但是身上的寒冷丝毫没有减少。肚子里的饥饿感依旧没能缓和。她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一块作为甜点的蛋糕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饥饿困扰着她,雨水在不停地带走她身上的热量。
雨越下越大,下的世界都朦胧了。凌花雪慢慢的小巷之中的水里爬,雨水打在身上冰冷刺骨。小巷里没有店铺,四处找不到屋檐可以避雨,大路上的店铺都有屋檐,可她却不敢再回到那片灯红酒绿当中了。
一辆摩托车迎面开了过来,强烈的灯光照的她睁不开眼。随即摩托车便从她身边快速驶过,溅起的巨大水浪一下子便把她掀翻在地。
凌花雪哭了,仰面朝天躺在水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将她包裹。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意识也渐渐的有些模糊。这个世界虽大,但仿佛没有她容身的地方。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三天以来,她唯一吃到的便是玛丽夫人给她的半个蛋糕,那一丁点刚够塞牙缝的食物。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她哭得很伤心,泪水流在脸上,被雨水冲刷淹没。她已经绝望了,她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仿佛海浪中的快艇一样,撕裂了瓢泼大雨,稳健地向她跑了过来。紧接着,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了她的脸上。
“唉,可怜的孩子,总算是找到你了。”
光线照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雨忽然停了,有人把她从雨水里拉了起来。
“你叫凌花雪,对吧?”
手电筒从她的脸上移开,她得以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样貌。那个人把她护在了伞下面,脱下了身上的风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迷迷糊糊之中,凌花雪觉得他的面目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当然是从咖啡店里面追出来的风星河了。
“这里太冷了,还是先跟我回家吧。”
风星河轻声说道。他把凌花雪背在背上,在雨中向前走去。
“为……为什么……”
凌花雪努力地张着几乎冻僵的嘴唇,却说不出话来。风星河轻轻地用手抵了抵她的额头。
冰凉无比。
深吸了一口气,风星河将星辉结界张开,那温和的光芒将寒冷隔绝在外。
在凌花雪的感觉之中,那光芒是那样的温暖,且安详。她只觉得眼皮莫名其妙的非常重,心中的负担也慢慢地解除。她渐渐的闭上了眼睛,就这样趴在风星河肩膀上,昏了过去。
······
········
深夜,风星河静静地坐在床头,陪伴着凌花雪。
她已经昏迷过去两个小时了,风星河一进家,便为她打了一针葡萄糖注射针剂,所以她已经脱离了血糖过低的危险。
只不过,当她的身体补充了能量和热量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麻烦事情。
风星河抵了抵她的额头,烫的令人。
“发烧了啊……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的身体免疫力已经被饥饿剥削得不剩多少了。长时间在污水之中爬,疫病入侵也是常理之事。”风星河想道。“不过还好,最起码开始发烧了,至少证明她身体中的热量已经足够充足了。”
尽管他如此说,但他却是没有丝毫轻松起来。
人体发热的温度一旦过高,便会有生命危险。凌花雪还是未成年人,这个额度便更加的低了。风星河拿体温计略微一量,凌花雪的体温已经超过了四十度。
他迅速地把酒精涂在她的皮肤上,不断地扇风,用物理的方法为她降温退烧。
这样进行了将近一夜,直到凌晨四点钟的时候,风星河筋疲力尽地躺到了地上。明天是周六,他不必担心上班的事情,可以尽情地熬夜。
期间他又给凌花雪注射了两针葡萄糖,并且不断地擦拭酒精,柜子里的三瓶酒精全部被他用完了。
高烧发了足足两天的时间,周一风星河也直接请假了。一直这样照料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的将近中午,凌花雪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风星河松了口气。他轻轻地把凌花雪扶起来,让她靠在床头。
凌花雪打量了一下四周,意识到自己被救了。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说道:“谢谢您。”
风星河微微一笑,说道:“举手之劳。比起这个,你应该吃点早饭了。”
“那个……让您麻烦了,我真的很抱歉。”凌花雪十分惶恐地说道。
风星河一直很好奇,像凌花雪这样讲究礼仪的,一般应当是一些大世家的小姐才对,然而她何以落魄至街头?
但是他没有问凌花雪哪怕一个问题,因为那些问题必定伴随着某些痛苦的回忆。他不想揭开这个小女孩心中所埋藏的伤疤。
凌花雪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虽然高烧已退,但虚弱感仍缠着她。尽管如此,凌花雪却从没有向他求助过哪怕一次。
“在她的身上,我能够嗅到浓郁的大家族闺秀的那种气息。”星辰叹息着从风星河的手臂上冒出来,“纵使生命受到威胁,她也不会去打破自己所受到的教育的桎梏——纵使自己正经历困难,她也不会去主动的求助他人。这很麻烦,真的很麻烦。我从她身上看到了贵族的影子。”
风星河心头一软,走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凌花雪惊讶地“诶”了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风星河的衣角。而当她发觉后者,只是轻轻地、缓慢地抱着她来到客厅,把她放在餐桌前的时候,凌花雪的紧张情绪才有所缓解。
她那僵硬的身体,让风星河意识到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现在就像惊弓之鸟一样,任何稍微有些过激的举动都会让她噤若寒蝉。
桌子上放着三明治,夹了青菜和一小片牛肉,这是风星河平时吃的标准早餐。凌花雪闻见松软的面包片散发的香味,肚子顿时发出了“咕”的一声,可她却没有动手,而是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风星河。
“孩子。”风星河缓慢地坐到了她的对面。“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就很想吃——但我必须要为你上一课。”
“施舍如若能够暂时维持性命,那么即便是嗟来之食,也要想办法往肚子里吞咽。饥饿如果即将使你昏厥,那么你就要学会去偷去抢。”
凌花雪重重地点着头,这几天之间她一直靠着葡萄糖度日,但葡萄糖针剂无法缓解腹中饥饿。所以现在的她,已经站在了崩溃的边缘——即便是如此,她的潜意识之中所承载的某些东西依旧阻止着她去享用那盘食物。在没有风星河的准允的情况下,她强忍着饥饿,不去吃盘子里的东西。
这种骨子里深埋着的东西,是凌花雪从小所受的教育,是克制自己的力量。或许它会让凌花雪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但它绝不会让凌花雪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
紧咬着牙齿的凌花雪,发自灵魂深处的矜持抗拒着自己的欲望。战士需要怜悯,但战士不需要矜持。
风星河迟迟不说出允许她吃东西的话语——能否放下矜持,主动的拥抱生存的意义,是她能否成为战士的第一步。风星河在等待凌花雪被饥饿摧垮,他希望她能够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然而,那份矜持和礼节如同铁链一样拴着凌花雪。直到最后,她都是没有伸出手。她始终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眼巴巴地看着风星河。
风星河能从那眼神里看出渴求,但同时也充斥着不卑不亢的坚毅。那股力量和风星河在较劲,最终,风星河心里仿佛“崩”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你……吃吧。”
风星河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说了这句话。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纳闷。
他的理念,败给了凌花雪的执着。他实在无法继续忍耐下去。
因为,他从那份眼神当中,看到了风灵的影子。风灵在大裂谷对抗隐者之刺时,曾召出灵剑,诀别时候对他回眸的那一眼,眼神中有着与凌花雪相同的东西。
得到了风星河的允许,凌花雪如释重负,抓起三明治,狼吞虎咽起来。
风星河郁闷地走到角落坐了下来。他无法狠下心来。那颗在面对敌人时犹如钢铁般的心,在凌花雪这可怜的孩童面前融化得什么都没有剩下。
“别着急。”星辰出现在他身旁。“凡事都有循序渐进。一开始别对她要求那么严格。”
“你知道么,星辰。如果不是她主动要成为战士的,我是不会把那副外骨骼强加于她的。”
风星河深色复杂地看着桌上的提箱。装上那双腿的人,在这个栖居地里无疑是与怪物无异了。尽管他最初捡回凌花雪时想让她穿,但……
那份妹妹般的眼神,让他难以下定这狠心。
星辰瞥了一眼饭桌旁的凌花雪,叹了口气。
“她会如你所愿成为战士的。”她说。
“但愿吧。”风星河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看好。
一个想法一旦诞生,就会像恶魔一样折磨着人的心智。风星河很清楚自己终有一日是要走的——但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个生他养他的故乡。所以,他觉得自己必须培养一位足以守护这里的战士。
与此同时,相隔五年的思念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他已经再也受不了这种坐以待毙式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