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明亮，趋于圆润无暇，再过几天大概便是家乡的中秋时节。此时穿越而来的路风理应怀揣着团圆欢聚的希望期盼佳节将至，然而他却因为永别而丝毫不觉有这份快乐。
注定的不眠夜，难以忘怀的痛苦萦绕在他心头，像是一把刀抵在心头，时不时穿过抽出。疼感深入骨髓，未曾消散，便又再上一层。他独自一人忍受着，在充满恐惧的人群之中穿梭着，悄然离开逃亡的队伍，背靠坐在黑暗之森入口处的一株枯败的松柏树下。
空荡荡的四周，白天大战留下的血腥味仍清晰可闻，路风每每呼吸，脑海中都闪过最不愿看到的画面。
“人族输了…”
“索菲亚死了…”
“露丝死了…”
“人族输了…”
“索菲亚死了…”
“露丝死了…”
“人族输了…”
“索菲亚死了…”
“露丝死了…”
“人族输了…”
“索菲亚死了…”
“露丝死了…”
“……”
“……”
那一幕，他至今仍旧不敢相信，昔日并肩战斗的伙伴挚友，昔日蒸蒸日上的人族大军，在亡灵主力军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过往恍若黄粱一梦，美好破碎，只留下吃人血肉的深渊。
遥想早上，露丝拿过来她第十一次尝试制作做的面包，火候已经恰到好处。中午，索菲亚坐在高台上，沉着冷静地挥斥方遒，调兵遣将，做着战前准备。
可是，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五个大罪牧首突然降临在战场上结束了。近乎半神级别的力量无人能挡，牧首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为了少部分人的存活，为了那少部分人活着！索菲亚以灵魂消散的代价启动圣剑救赎的终极力量，露丝以自身为中心引爆起源宝珠，希勒以血肉之躯拖延时间……
顺利逃出生天的队伍，都是年轻一代，用索菲亚的话说，是和我们一样象征未来的种子，无论贵贱，无论精神，只要活着，以人的样子活着，总能有机会开出美丽的花朵。
只是，谁能看到？
只是，谁能看到？
只是，谁能看到！
想到这里，路风抑郁成怒，化作歇斯里底的哭嚎。
“为什么不是我去死？”
“为什么不让我出力？”
“为什么独留我一人？”
“你不是最喜欢扛责任吗？”
“那我和你换啊！我死，你活！责任全是你的！”
“你不是要追赶我的脚步吗？”
“那我和你换啊！我死，你活，很快就能赶上我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无力感逐渐爬满全身，吞噬精气神，路风瘫软倒地，脸颊贴着地面，双眼无神，唇齿颤抖，呢喃着，质问着，重复着……
黑暗森林宛若庞然巨物，于黑暗中卧地休憩，将月的光辉遮挡在树影婆娑之上。树上，是天，是远方明亮的月夜；树下，是地，是近处暗淡的角落。
接壤处的平原，寒风阵阵，吹动零零散散的枝叶，用吵杂的沙沙作响打破宁静，扰人心情。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路风像是终于泄掉最后一分气力的气球，干瘪地躺在地上昏昏欲睡。
如果…这一切…只是个梦…那该多好……
如果…只是梦…那该…多好……
……
……
正当路风几近进入美好的梦乡之际，漆黑不见五指的森林之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缓缓现身，飘动到路风身前，以仿佛融合了所有音色的混杂声音慰问路风，“哦，我亲爱的少年郎，在为了什么而苦恼呢？”
路风没有作答，没力气，没心思。
“哦，是几个小伙伴离开你了？”
路风想起故人，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可悲至极，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
“小事，不就是死了嘛，以亡灵化复活不久可以了嘛！只要你同意，我马上就将她们亡灵化。”
黑影语气轻松，仿佛信手拈来便可以完成路风的心愿，使其心定神宁。
听到“复活”二字，路风的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光芒，只可惜转瞬即逝，重归黯淡无光。
黑影观察细致入微，心念微动，沉默了许久，转而问道：“你觉得什么是魔？”
不等路风有所回应，他又自答道：“魔啊，很简单，比所有的种族都简单。就是一群绝望到不再抬头眺望远方的可怜家伙，他们所作所为也很简单，就是从脚踏实地的欲望与愉悦中寻找生存的缘由。”
“什么是绝望的不再抬头眺望远方？便是你这样，像是焉了的花朵，或许再也没有绽放的可能，或许还有，但是崩塌的梦想早已经阻碍了向远方拼搏的脚步。”
“所以，路风，作为一位新的可怜人，为什么不和志同道合的我们一起前行呢？反正已经没有可以留恋的美好。”
黑影停顿了一下，又疑惑问道：“难道还有值得留恋的美好？”
路风早早地闭上眼，古怪的是，随着黑影的话语冒出，纷乱的思绪竟然逐渐变得井然有序，精气神也在缓缓复原。
他自觉没有被魔力侵袭，这个位面所有种族都有可能被亡灵化，唯独他，不可能。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肉体上、灵魂上的确不能实现亡灵化，但是人的心灵却总是能被不痛不痒的语言轻易蛊惑。
自己的心态与观念，已经在一句句看似毫无威力的言语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而恰恰是这种变化，给他带来了生机。
“是啊，好像也没什么可珍惜的，我认识的，我喜欢的，我爱的，都已经灰飞烟灭，离我而去；我不认识的，我厌恶的，我恨的，都仍然生龙活虎，在我身旁。”
路风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默默挣扎着坐起身，依旧背靠大树，然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虚虚实实的黑影，问道：“费伦邪神，你说，亡灵化后的生命，还是原本的自己吗？”
被识破的黑影并不诧异，扭曲的脸上洋溢起笑容，也没有直接回答路风，反而伸手指向路风的心脏，“你的心里，已经给出了答案。”
路风苦笑道：“我的答案，从未有过定数，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何况，不要妄想猜测出我的想法，我不是你们这两个位面的生命，不受所有约束。”
费伦邪神抚掌而笑，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才能心平气和地在此与你沟通，毕竟你是这个位面内最独特最不可控的存在。”
“知道就好，那现在既然要开始并肩同行，你至少给点诚意没问题吧！”
费伦邪神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首先，这片战场中所有死去的种族全部亡灵化成我的军队，我准备去收了那头狮子的头颅。”
路风暂时不想去管人族的事情，逃亡者就应该有自力更生的勇气。
至于兽族，一直一副令人厌恶的心高气傲模样，路风看不爽很久了。
何况，如果当初血狮大帝阿修罗同意结盟，那今天很有可能就不会是这番景象。
第一步从击破兽族开始，至少是顺应心中所念，也算是当下的愉悦来源之一。
意料之中，黑影点了点头，仍旧没有异议，“没问题。太阳升起之时，所有的亡灵都将在黑暗森林中出现，任你调遣。”
路风不在意麾下何时会有亡灵将士，早便早出发，晚就晚出发，不着急，无所谓。
他自顾自地拉了拉身上的铠甲，看似还算完好的表面之下立即露出早已是藕断丝连的惨状，“另外，我这身已经在白天的战斗中损坏的装备也该换一副新的了，你那边这些年应该收集了不少好东西吧！”
黑影没有拒绝，“凌晨时分，会有个牧首送过来一批神器，任君挑选。”
“好！”路风站起身，与先前的颓废恍若隔世，抖擞精神后一扫阴郁，回归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
只是，此时的少年，少了几分正气，多了几分邪气。
“这是那两个人，你自己决定。”
黑影抛出两枚黑色小球后，便消散成雾气。
路风稳稳接住小球，透过月光的余晖，他看到掌心两个小球内部的微小身影，身躯微微一颤，那是两个令他魂牵梦绕的故人——索菲亚、露丝。
路风静静端详着球中的两个小人，心中万千记忆或沉或浮。
亡灵化的索菲亚，会不会呵斥他放弃了责任？
亡灵化的露丝，会不会继续追赶他的脚步？
他不知道，不想知道。
突然，路风摇头自嘲道：“想念是真，害怕是假，果然还是沉迷过往啊！”
不过也罢。
逝者逝者，安息安息，你们还是继续长眠吧！这糟糕的世界，我替你们继续行走；这邪恶的罪孽，我全部承受。
还请不要怪罪！
还请不要失望！
我们…输得一败涂地，无可抱怨。
路风收起黑球，止住情愫升起的趋势。
少年抬头看，天将明，黑影在朝阳的白色光辉中振翅赶来，显得有些突兀。背后，树林深处悉悉索索，吱呀吱呀的声音逐渐清晰。
未来，不可期；远方，不可望。独有现在，独有脚下，是我的方向。
“成魔而已！”
“呵，成魔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