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道里,齐英局促不安,头发怎么捋,都紧贴在头皮上。衣服抚平了,可那带着透骨的湿冷让皮肤冰得没有温度。
椅子上积了水,可是不坐着显得更可怜。
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在赶来的路上,她很想躲起来,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一想到他可能会急,顿时便没了勇气。
她冒着台风来找他了,这样不加掩饰的感情居然面对这样的窘境,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以前他不爱她,她还有她的自尊,现在连自尊都没了,她还剩下什么,这个时候她就真的可怜了。
她禁不住回想自己的这几年,真是傻的无可救药,喜欢一个人无声无息,现在弄出个声响了,却还是一败涂地,还不如倒回去当初大声告诉他。
不过他要真的发现她的爱,以他的性子,大概会很愧疚,然后用余生好好对她。想到这她就笑了,笑得悲怆。
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一朵花来,她足够卑微了,不幻想能开出花来,但至少不要换来他的同情,若是那样她只能离开,否则她也会唾弃自己。
过道里,她惊慌的像是在等待审判,每进来一个人,她都会惊吓一次。明明知道不是他,还是会经不住忐忑。
等他真的进来时,她反而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他跑过来,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她面前,她头埋得更低。
面前的人不动声色,静默地将衣服披在她身上。他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她倏地躲开了,他的手就僵直着,良久才放下。
“回家吧!该着凉了。”他叹了口气。
齐英只感觉眼前氲起一层薄雾,眼泪几乎受不住就要掉下,她能不回吗?不回去跟他僵在这里,不就显得矫情了,虽然她就是个矫情的人。
他看着她走,才紧跟在身后,他知道她定是忍着泪水,只有让她一个人走在前,她才不用忍着。外面的雷鸣声很大,风声也很大,若是平时,他会问她怕不怕,若是怕的话,别忘了身边有他。现在他却不能这样问,因为他也怕,他怕的是她的悲伤来自于他。
齐英知道他一直跟在身后,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冷静得越发令人赞叹,他那么出色,永远知道怎样处理最得当,永远不会像她一样失去理智。
以前他还会让她别哭了,现在就不说了,只是因为说了她就会哭得更厉害,这应该不是她能挑剔的,可她更希望他别这么稳重,能像以前一样说一声别哭了。
到了家,她径直入了房间,他就站在身后始终什么也没问。
齐英一进屋就躲进被子,拉上窗帘,关上灯,她脑中有许多念头闪过,快到她抓不住。
她静静地,直到外面几下敲门声将她惊动,她怔怔地看着门的方向,是他,他想说什么?他想问什么?他是恼了还是怒了,她没有心力去判断,也没有勇气去看门。
幸好几下之后,声音停了,她将头埋在手腕里,她觉得累,从未有过的累。
她需要力量,用沉默积蓄力量,就像很多时候一样,躲起来,等事情过去,像个傻子当做从未发生,或者假装云淡风轻。总之不是这时候面对,这时候她一定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保证局面不会更坏。
“齐英!”
没有敲门声,可他的声音隔着厚厚的门板,那样清晰地传来,她不能再装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我睡了。”
“你淋雨了,记得换衣服。”
齐英摸摸身上冰冷的衣服,有些哽咽,机械地点点头,却忘了他不见。
“我给倒了冲剂,喝下免得感冒了。”
那滴泪终究抑制不住冲出眼眶,他为什么要跟她这样说话,越是温柔越是让她难以平静。
“你有在听吗?”
“齐英。”
“嗯”她应了一声。
“怎么了,你声音不对劲。”
“我累了。”
门外的他站立了许久,久到她以为他已经走了,他却又道:“你哭了。”
被人说破,齐英更加泣不成声。
“怎么啦?”
她不应。
“我们谈一谈吧!”
她很想问他谈什么?但问不出口。
“谈我们之间的事。”
是他们两个人的,还是他们两个人的,终究躲不过。
她起身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长裙,然后重新拉开窗帘,外面的月光淡淡的,她开灯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看得失神。
外面静静的,他就在外面不急不躁。
她清楚地听从理智的指挥,上前开门,慢慢回身坐在飘窗矮榻,他安静地跟在身后,将泡好的冲剂放在她身边的一侧。
“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我待会喝。”
“现在吧!”
他这样执拗,她很想回头看清他的样子。
她捧着杯子,一骨碌想喝完,谁知岔了气噎到了。
他想上去,见她努力想咽下那咳嗽声,顿时止住了。
“喝慢点。”
这声音很软,就像以前说别哭了一样带着忧虑和无奈。
“怎样?”他见她一直没反应,终于大着胆子凑前,用四个指背轻轻触碰她的额头,她一惊,目光已经直愣愣地地投向他。
他被烫般收回,人有些慌张有些腼腆。
齐英真的愣了,明明感情中她才是那个弱势的,为什么他偏这番模样。
“要睡了吗?睡着了明天就好了。”
齐英又看了他一眼,他不自然地躲开,甚至人都绷着十分紧张。
她的心奇妙地静了下来:“袁方木。”
“嗯。”
“我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天。”
“我不开心。”
“怎么啦?”
“我不想说。”
“嗯。”
齐英觉得越来越奇妙,为什么他的反应是这样的。
“我遇到梅子了,我遇到吴谓了。”
“嗯。”
“吴谓说他很不喜欢我。”
他动了一下,接着沉默许久。
“不喜欢我的人,是不是还很多,你身边的人都不喜欢我。”
“真奇怪,他们不喜欢我。”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低低地说:“对不起。”
“我知道你们关系好,你这样道歉,我更难受。”
“对···”他愣愣地,然后及时止住后面的话。
齐英轻笑,然后说:“没关系。”
他偏着头,好像一直在压着情绪。
齐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一直往下坠,没有尽头的:“也许我真的很讨厌吧?”
“不是。”他艰难吐出两个字。
“在那个时候对于他们就是讨厌的,我应该理解的。”
“不是。”他越说越无力。
“我能接受的,女生打小报告原本就很讨厌。”
这回他愣神的时间更久了,话更坚定了:“不是。”
“袁方木,你只会回答不是吗?你说不是又不代表就真的不是。”
“不是。”
“袁方木”
“不是。”他更执着了。
齐英觉得他固执得可笑,“你总说不是,那你倒是说什么才是。”
“就是不是。”
“袁方木,你怎么这么幼稚,说不是能改变什么?”
话刚落,他震了一下,整个人呆立在那边。
齐英一下心软了,他以前就这样,他一直没变过,他还是他,她该庆幸的。
“齐英,其实你看得出我一直很幼稚,是吗?”
齐英对上他的眼睛,那刻她忘了该说什么,只看见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燃尽所有的光,下一瞬间就可能全然暗淡下来。
“在你眼里,我就没有变过,还是很傻很幼稚对吧!”
齐英完全被他的反应所震,忘了思索,只凭本能“嗯”了一声。
袁方木转眼间低头,齐英看不见他眼中的光,忽然觉得那光该是灭了。
他轻笑了一声。
齐英觉得那笑比哭还让人动容。
“袁方木,你怎么啦!”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他的声音很淡,淡到不侧耳倾听就会立即散了,好像他明明在她眼前,却哀伤得随时会消散掉。
“他们讨厌你不是因为你以前的事。而是因为我。”
齐英被最后几个字擒住,屏住呼吸,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
“因为我喜欢你。”
她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有各种声音在耳旁嗡嗡直响,连带着她的眼睛都花了,看不清他的脸。
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说什么?”
他的样貌和声音都在远去,可是她好像又听到相同的答案了,他说他喜欢她。
她从未听过这样的笑话,好笑到只想让人哭,所以她哭了,哭了不能自已。
她仿佛哭着推着他走出去,或许他是自己走出去的,她记不清,只知道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